《花褪残红青杏小》第73/84页


  他脸上现出悲伤,“司杏,回去吧。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现在在府里过得不错,就不要出来了。真的,回去吧,别在这儿了。”
  他站起来要走,我拉住他,“荸荠,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萧靖江不动,半天才低着头说:“司杏,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若是我有个希望也好,如今试而不第,算了吧!”
  不是寻常女子,这是理由?我心里有些痛。
  “荸荠,你记得我第一次到湖州讨饭,讨到你家么?”萧靖江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要进方广寺,方丈不让,你伴着我么?”他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从君家逃出来,你是怎么说的?” 他还是点头。
  “那时嫌弃我了?”萧靖江摇了摇头。
  “那为何,今日你要说这些话。我嫌弃你了?还是,你嫌弃我了?”
  萧靖江还是摇头,“当日是当日,今日是今日,你莫要弄混了。”
  “当日怎么了,今日又怎么了?”
  “难道你要我把失意的事儿反复说吗?”
  “荸荠!”
  “走吧,回去吧。”他迈步要走。
  “荸荠,我不走。你忘了,你忘了那一年……”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打断我,“那时候我们还是一样的,现如今……”
  “现如今怎么了?我不是人家的丫鬟了?我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你快成凤凰了!”萧靖江的声音喑哑低沉,“我却还什么都不是。”
  “荸荠!”
  “你快走吧,回君府好好生活,不要再给我来信了。”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路!”
  他转过身看着我,“不要任性,快回去。你今年十六了,我……我不能耽误你。我自己一个人,会觉得好些。”
  “我不!荸荠,我在君府过得不好,我想出来,想和你一起。你忘了,是我叫你荸荠的!”我擦了下眼睛。
  “和我一起?”萧靖江自嘲地笑了,脸上现出一抹凄凉,他轻轻地抬了抬左手,“我这手,我这人……司杏,你别再说这种让我难受的话了。”
  “荸荠,胳膊不好不要紧,春试不成也不要紧,你不是还有我么。”
  “你?回去吧,看见你只会提醒我……我曾经努力过,我……难受。”荸荠的声音颤抖了,他别过头去。
  “荸荠!”我的泪落了下来,“荸荠,我不要你怎么样,你好好的就行了。你要相信我将来出得来,不用你帮,我也出得来!”
  他摇摇头,“不要再说了。你我认识六年了,我原本命薄,也曾想……和你一起,如今,却完了。”
  “荸荠!”我泪如雨下,“你知道这六年我在君府怎么过的吗?我挨打,受人纠缠,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君府里不让人喘气,可我还是尽量兴高采烈地活着,因为我有想头……”我噎住了,“我有想头,我想着你,想着那个笨笨的、丑丑的、瘦瘦的你。我觉得自己虽然小时没了家,但你就是和我亲。”我拿袖子擦了泪,“我……我也累了。再好的人,我不愿意。因为……因为他们……”我心里如同决了堤一样,荸荠,我走了两世了,我想歇一歇,“他们都离我很远。我,我就是歇一歇。”我就是想歇一歇,就是想歇一歇。

  “荸荠,我没指望你会考上,真的,没指望。”我摇了摇头,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人,你到底想要什么?命运,你到底能给我们什么?
  荸荠迟疑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我继续说:“我笨,我丑,我倔。也许你说得对,是,我不寻常,我知书识字,可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人家有的,我也希望有。可是,可是……”我哭得说不出话来,我哭的说不出来话,上一辈子的事排山倒海地倾了过来,“我没有机会。”我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痛啊痛啊,所有的痛都想起来了,前世的,过去的,现在的……“我……我不愿意……再自己走下去了。”
  上一世,因为生活,不得不倔强,不得不用最坚强的一面来面对寒冷。零落中,转到这一世,以为又要自己走了,忽而碰到了温暖,以为能抓得住温暖,没想到,它忽闪着,要灭了。

  萧靖江垂着头,一言不发。我哭了一会儿,擦了擦泪,“荸荠,你考不上,我不嫌你。你胳膊不好,我也不嫌你。真的不嫌,像你不嫌我一样。你和我,就是最亲的人。我们就这么好好的,行不?我们就平平凡凡的,行不?”

  萧靖江叹了口气,“司杏,你别这么傻。”
  我摇摇头,“我不傻。”人家要钱,我不要。君家有钱,可我觉得幸福吗?君闻书觉得幸福吗?人家要权,我不要。杨家那样的家世,我觉得幸福吗?杨骋风又知道什么是幸福吗?我不要空落落的幸福。我就要这种生活――你和我,小家小户小日子。我就要这种幸福――两个人共同努力,顶着一片小天空。

  两个人这么坐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我逐渐收住了哭声,挪到他身边,伸手去摸他那浓密的头发,心酸又涌上来。那年冬天,我们曾经多么甜蜜,两个人虽然苦,心性却是多么明净,可如今……我想不下去了。

  黑暗中的方广寺沉默地矗立在我们面前,仿佛在看着面前上演的,它所解不了也答不了的悲欢。
  那晚,我怎么都睡不着。就此不回君家,锄桑回去不好交代,也对不起君闻书对我的信任。回君家,荸荠怎么办?或许我不能理解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打击如此大。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希望他幸福。

  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命运不能由自己把握,居然要别人来把握,我何时到了这个境地了?或者,命运原来就不完全是自己能把握的?
  第二天,荸荠没有去衙门,我好歹说服了锄桑让他别跟着我。我和荸荠雇了只般载,在湖州闲逛。我想,荸荠应该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正是五月间,花如童子面,艳艳向阳。小星星状的枫树叶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风一动,轻轻地起伏着。
  “这是我的蒙馆。”荸荠指着一间小小的平房,很旧,有些破,一扇小小的窗户,从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读书声。
  望着那破旧的小平房,我心里有点儿酸,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中第该是怎样的渴望。我确实不能理解,科举和高考还是不一样的。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你上学是不是很不听先生的话?”我故意说句轻松的话。
  他不服气地说:“哼,谁说的?从来都是先生夸我才思敏捷!”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不过,现在……”
  我急忙绕过去,“那是什么?”
  蒙馆旁有一棵树,树皮暗褐色,老枝也是红褐色,新枝倒挺嫩的,有些绒绒的小毛,黄绿色的小花儿在风中微微颤着。
  “那是苦树。”
  “苦树?”
  “嗯,树皮特别苦,据说,还有毒。”
  “你尝过?”
  他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它有毒。”
  看着他那笨样子,我不由得笑起来,把头歪过去,在春风中倚着他――这是我想过多少遍的事啊!
  他却推开我,“别,人家都看着呢。”
  我翘了翘鼻子刚要哼,又一想,是,这是宋朝,收敛些好。
  “荸荠,”我悄悄地说,“我饿了,咱俩吃点儿东西吧。”
  “你要吃什么?去店里吃?”阳光下,穿着灰布衣的他,虽然不开朗,但让人觉得很亲近。在他面前,我敢随便地说笑,我觉得日子是真实的。
  我摇摇头,“咱买点儿什么东西吃吧。”我不愿进店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我想只有我们两个人。荸荠想了想,“生煎包,你吃么?”
  “好。”我漾着笑,原地等着他。不一会儿,他右手托着大荷叶包回来了。打开来,一股香气漫上来,十个胖胖的生煎包攒在荷叶中,我的口水流了出来,立刻拿起一个大嚼起来。

  “好吃吗?”他看着我,很专注的眼神,小眼睛里闪着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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