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青萝》第2/89页


  阿蕾坐到古琴旁,气定神闲地拨动了两下琴弦,说道:“阿蕾现在要弹《梅花三弄》。”
  随即琴声扬起,清新之意绕厅堂不绝。婉转三叠,泠泠如冰块互相撞击。程箐暗叫一声好。她在现代听过《梅花三弄》的古琴曲,与这个相差无几。只是听现场演奏,还是第一次。
  她重新审视十岁的阿蕾,她面色平静,一张秀丽的瓜子脸隐隐现出一种高傲的神色。程箐心想,才十岁就把琴弹得这般高超,太了不起了。她回想起小时候爸妈生拉活扯要她学弹钢琴,她抵死不从。现在变这样了,当初还不如要求去学学古琴古筝吹笛弄箫一类的,有技傍身现在就管用了!想起现在莫名其妙的穿越,程箐又难受起来,双手不知不觉把短袄的布边子抓揉得紧了。
  七夫人注意到了,轻轻用手拍拍她,用眼神告诉她不会就算了,没有什么的。
  程箐突然觉得七夫人待这个女儿真是好,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变成这样后遇着的第一个人待她如此之好,算得上是幸运吧。
  此时琴曲飘出一声尾音,阿蕾停下了,仰起小脸看着中年男子。
  那个爹含笑点了点头:“阿蕾,为什么选这首曲?”
  阿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朗声回答:“阿蕾见院子里梅花疏落,虽已是早春二月,但仍能回忆起它冬日怒放时的洁白芬芳,尤喜欢它傲雪凌霜的品性。”
  中年男子抚了抚颔下的胡子道:“好,我的女儿就应该有梅花般的品性!下去吧,今晚爹来梅园瞧瞧你说的疏落的梅!”
  此话一出,程箐看到左边的一位夫人――应该是阿蕾的母亲――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自得,又低下头柔声回答:“阿蕾还小,技艺不熟,老爷过誉了。”
  程箐眼神在厅堂中转了一圈。除了这个七夫人面无表情外,堂上众位夫人眼中或多或少都露出一点妒意。程箐想,众女争夫,古代人总是这样寻乐子,大概没什么玩的,就与人斗了,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蔓蔓青萝》第一章(4)
  阿蕾退到自己娘身边站好,阿菲出列。她长了张鹅蛋脸,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出一脸机灵。她没有发抖,大声道:“爹,阿菲这几月习字有点心得。”
  于是仆从又抬来一张矮桌,放好笔墨纸砚。有丫头上前替阿菲拢好衣袖。阿菲凝神想了一会儿,突然左右开弓笔走龙蛇地写下一副对联,一气呵成,瞧了瞧才放下笔,干脆地说道:“请爹爹指正。”
  程箐看到纸上墨迹淋漓酣畅,好一手字!左右不分轩轾,想起自己的狗爬字,汗颜不已。
  中年男子仔细看了半天,对阿菲道:“菲儿这手字的确大有进步,年龄小笔力还有所不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一番夸奖听得阿菲眉开眼笑,转头邀赏般对自己娘亲笑了一笑,模样娇憨可爱至极。程箐想,阿蕾清秀,阿菲娇憨,还好都长得像自家的娘,长大后自己也会是美人吧!正沉迷在观察中,突听到中年男子喊了声:“阿萝,你过来!”
  程箐愣了一下,七夫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三儿,你爹叫你!”
  程箐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这个阿萝也要参加季试的。自己不会弹琴,不会书法,会什么啊?连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程箐硬着头皮走到大厅中央站着。
  听到那个爹冷着声道:“你两位姐姐一个擅琴,一个擅字,阿萝,三月前你就交不了功课,你娘亲保你,把十个板子记下了,说是三个月必定让你技艺见长,你这三个月习的什么?”
  十个板子?这不行,莫名其妙还要挨打,绝对不行!做什么呢?背背还记得的古诗词好了,就怕是这里的人熟悉了的。程箐站在厅堂中央脑子急转。瞧着她半天不吭声,那几位夫人多少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程箐心一横,就背诗,要是他们知道是何人写的,就说是自己喜欢背下的。要是不知道,就说是自己的独家技艺好了。她抬起头轻声说:“喜欢诗词,能诵一首给爹听。”
  中年男子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程箐,七夫人暗暗蹙眉,这个爹笑道:“好,好,我们家的三小姐居然会吟诗,念来听听。”
  堂上传来低低的窃笑声。程箐转过头看到七夫人脸色发白,不由暗叹了口气,慢慢念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游人空。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细雨中。”
  这是宋代诗人陈与义的《春寒》。程箐改了几字,用不属于她的稚嫩声音念完,看到堂中众人呆住,脸上惊诧、嫉妒什么表情都有。心想,我听了自己用这孩子的声音念这样的诗也吓一跳呢,还真不习惯,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明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听着却像别人在说话。
  中年男子沉思了半晌,往七夫人处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程箐再回头,七夫人眼睛里已泛起泪光,娇柔中带着伤情之色。
  程箐松了口气,看来众人没听过这样的诗句。这里不是宋朝。宋朝之后的诗词版权就全归自己了。
  那位爹呵呵一笑:“好,阿萝六岁便能诵得如此诗句,你娘用心了。板子免了,爹改天来棠园听你吟诗!”
  这话一出,堂上“嗖嗖”射来无数锐利的眼风。程箐低下头寻思这个老爹说得很重的那句 “你娘用心了”,心想,你怕是以为这诗是七夫人教我的。不过也是,三个月前交不了功课差点挨板子的人突然会写这样的诗,任谁都会奇怪。七夫人不也说这个阿萝不喜欢诗词学得不够好嘛。程箐退回七夫人身边安静地站着思索。七夫人可没教女儿写这首诗,回去后得马上找机会把七夫人的疑虑打消了才行。
  那位爹又道:“咱们李家也称得上宁国高门,书香世家。此后须得更加勤力,才不致引人笑话!”话到此处,声音已转为严厉。
  堂上众人忙附和答应着慢慢散去,各回各的住所。
  七夫人牵住程箐的手让别的夫人先行,最后才走出厅堂往棠园去。程箐觉得七夫人现在甚是激动,握她的手比来时更为用力,走路的步子明显加快。看来那首诗竟无意中道出了她的心境。程箐综合七夫人对她说的话和刚才季试看到的情况判断,七夫人肯定不受宠。她这么漂亮不受宠?肯定有问题。
  《蔓蔓青萝》第一章(5)
  宁国?未知的世界?对七夫人有敌意的众夫人,那个一看就有点假道学的爹,两个有点娇纵却一身好才艺的姐姐,又一场豪门恩怨!她该怎么办才好啊!看了众多穿越文,她能像里面那些人一样袖舞乾坤,玩转世界吗?会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又回去了?程箐想,以前这个阿萝怕是内向得很,不怎么说话。内向就内向吧,正巧自己是从小就当家独立,遇事也冷静的性格,没有大叫大嚷泄露情况,否则连这个美貌娘都没了,六岁还不得饿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要给人拐了卖了弄进古代的青楼,还不得寻死去?
  抬头看了看七夫人,她脸色已恢复正常,似乎没有觉察到阿萝的不对劲。程箐想,既然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还好阿萝才六岁,要是再大点,难不成真要去假装失了记忆?
  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回廊楼阁想,这家肯定是大户人家,地盘挺大的。那个爹治家一定很严,遇着的仆从见了七夫人和她就行礼,头埋得很低。
  到底是投身有钱人家好呢还是穷人家好?程箐想,还是有钱人家吧,古代的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苛捐杂税一箩筐,要是遇上个恶霸地主,饥荒灾年的,弄不好头发上插根稻草就拉去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钱人家虽说有阴谋有斗争,好歹自己也有一双当官的父母,听到的见到的明里暗里的官场争斗多了去了,应付起来也不算太困难。估计这些事哪朝哪代都差不多,斗的是人心罢了。
  她当下牵着七夫人的手,回家!
  《蔓蔓青萝》第二章(1)
  回到棠园,七夫人对着天井里怒放的海棠叹了口气。她叫张妈搬了张椅子,在回廊里坐着,把程箐抱在怀里幽幽道:“三儿,你对娘真好。你说话少,和娘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也不愿学诗文,一直以为你冷性子,没想到娘的苦处你都记在了心里。这家里,娘只得你一个亲人,你爹他来不来都不打紧。只是这诗文苦情伤心又带着倔强,你六岁怎么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六岁孩子哪有这么能干,自己六岁的时候背诗都磕磕巴巴,还写呢!程箐正想补救两句,听到七夫人声音又转为愤恨:“那几个却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把我们娘俩赶出去,若真能出去……唉!老拿你不会琴棋书画做文章。娘今天可真担心那板子要落在你身上了,又无力护你。李家的女儿如果没用,不能帮助你爹,还不如小玉来得值钱……也真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诗文呢!”
  程箐见七夫人并无丝毫怀疑,就懒得解释。这时她已有些习惯七夫人的怀抱,香香的,软软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的怀。她窝在七夫人怀里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阿萝,要帮那个爹做什么?李家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精于琴棋书画?”
  话一出口程箐有些后悔,万一七夫人平时早告诉给了阿萝,这么问她会不会惊诧。七夫人慢慢说道:“三儿,你还小,大一点娘再告诉你吧!”
  程箐着急,她急于想了解这是个什么世界。她脑袋里还混乱着,一起床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个小孩子,还见了相府乱七八糟的一堆人,提心吊胆了老半天,不说怎么行?她听到自己发出一个娇嫩的声音:“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啊,说不定以后阿萝就改了性子,勤力学习,免得三月后被打板子!”说完又叹,这声音,真不习惯!顺手摸了摸,身上果然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
  七夫人叹了口气说:“李家为得一个儿子,先后娶了七个,没想到娘最后进门,还是生了个女儿。你爹是宁国右相,眼见无后,就想把三个女儿嫁入王室豪门,以巩固权势。他怎能不严厉苛求女儿?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攀龙附凤上了。大夫人出身显赫,如若不是没有生养,哪会容得老爷一娶再娶,娘,不过是李家娶来生养的工具而已。”
  七夫人低头对程箐温柔一笑:“娘倒是没有希望三儿出人头地,就怕你不长进惹怒了你爹,连求温饱都不得。你与娘幼时的性子相像,任性倔强得很,又调皮,老是为难张妈和小玉,功课总不放在心上。娘不忍责备你,可是三儿啊,这世道总是女子吃亏,你要是不嫁个好人家,以后苦日子就长了。”说着竟流下两行清泪。
  程箐看着七夫人玉般的脸上一片愁容,心知两人的命运从此连在了一起。她看看自己小小的身体,莫名其妙就穿越了时空,灵魂附体,架空历史,她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大四学生,家里环境优越,以后前途光明,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听到七夫人说女子在这里总是吃亏,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七夫人紧紧搂住她叹道:“三儿啊,为什么这般命苦要做女子?为什么要做李家的女儿啊!”
  程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七夫人爱怜地看着才六岁的女儿。长着和她一样的小脸,不用想也知道阿萝长大后的美丽。她的青春与美貌已葬送在了李府的棠园,她希望女儿的命会比她好,不用守在这四方的天井里心寂如死。
  怔怔瞧了阿萝许久,她唤过张妈和小玉,柔声说:“小姐还不懂事,你们迁就一下她,她不是凉薄的孩子,任性了些罢了。”
  张妈小玉红了眼答道:“夫人有大恩于我们,我们必会对小姐尽心尽力。”
  七夫人把怀里的程箐交与张妈送回屋里。自己一个人定定地瞧着海棠出神,想起阿萝在季试上念的那首诗,眼泪又簌簌落下。
  程箐一觉睡醒,忙低头看自己,还是小小的身体。周围清寂无声,没有汽车开过马路的声音,没有人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眼睛一红,泪水汹涌而出,月光照进屋子里,越发的冷清。程箐想,难道自己就只能留在这里,顶着那个阿萝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慢慢长大,然后嫁人,了此一生?不由得害怕恐慌到了极点,放声大哭。
  《蔓蔓青萝》第二章(2)
  纱帐外亮起烛火,小玉撩起纱帐,紧张地唤她:“小姐,又做噩梦了吗?小玉在这儿呢,小姐,不怕了。”
  程箐看到小玉蓬松着头发,也就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却来安慰自己。心想,我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让你来呵护我?慢慢止住了眼泪,对小玉说:“我睡不着了,小玉,你上来陪我躺会儿,给我说说故事吧。”
  小玉瞧着阿萝小脸上泪痕还没干,在烛火照耀下闪着光,脸上写满恳求,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小姐才六岁,就这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怜惜,以后大了不知道怎样的天香国色呢。嘴里答应着,上床挨着阿萝躺下。
  程箐对小玉说:“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宁国是怎样的国家吧。”
  小玉羞涩一笑:“小玉也只知道天下有五国,西边有启国,西南有夏国,北面有安国,南面是陈国,宁国居东,是最大最强盛的国家。我们就在宁国都城风城。小姐,咱们风城可大了呢,策马从东至西都要跑上好几个时辰,元宵节最是热闹,都宁河边全是卖灯的放灯的,还有好多画舫,到了晚上像仙子住的地方呢。”
  程箐想,这是什么地方啊!真到了异时空了?以后再了解吧。她需要想一想,就闭上了眼睛。小玉以为她又睡着了,也住了嘴,慢慢进入梦乡。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看来自己真的要变成这个阿萝在李府生活下去了。初时的害怕紧张惶恐被她强力克制了下去。好歹还小,李老爹又是个什么右相,衣食暂时无忧。长大面对别的东西之前还有好几年日子。说不定哪天醒来已回到自家床上,一切只是南柯一梦而已。心里慢慢安定了。
  紧接着就开始分析自己。她大学学的是英语,无用至极,但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二年,懂得的知识或多或少总会用到一些。如果是异时空,那些诗词歌赋可以抄袭,她所了解掌握的应该够用了。唐诗宋词记不全也没关系,一些脍炙人口的句子她还是记得的。唱歌她不行,总是跑调,也没关系,还是记得歌曲的曲词,说不定还能用用。会瑜伽,练过空手道,这些是她最擅长的,普通男子三五个她能在短时间内摆平。至少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程箐松了口气,还好她当官的爸妈常年忙工作,照顾她的时间少,让她练了空手道学会保护自己。也因为无人管她,程箐五岁就知道照顾自己做饭吃,对了,做饭!
  程箐和鲁滨孙飘到海岛上一样,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就兴奋一阵子。她又想了半天,再没别的了。
  阿萝六岁,听说古时女子有十五六岁就嫁人的,她至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学。这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人和事,以后再说吧。
  她今天看了一下,这里的女人都没缠足,心里就松了口气,她见过外婆缠过的脚,畸形丑陋,脚指头弯到了脚底板,走路不疼才怪。
  回想大厅里见过的众人,不知道李老爹是不是个权相,古时的权相没几个有好下场,一旦功高震主或玩弄权术就会被皇帝找个理由咔嚓了。她祈祷所有的神千万不要让李老爹出现罢官抄家问斩一类的事。她一想到古代的种种酷刑,心里就害怕。程箐对自己说,以后就是李相家的三小姐阿萝了,只要不犯什么罪,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回来时注意了下周围的环境,棠园像是在李府最偏僻的一角,只有张妈小玉两个仆人。张妈跟七夫人的时间多一些,小玉服侍自己。棠园的布置倒也清雅,没见到什么值钱的金银珠宝。就是七夫人,今天发上也只插了两支玉簪,一朵珠花,比另外六位朴素多了。七个夫人怕是明争暗斗,但是那六位明显不喜欢七夫人,是嫉妒她的美貌吗?但李相显然对这个美貌夫人并不宠爱。这很奇怪,有别的什么原因吗?想起七夫人的温柔和伤情,程箐想,可能没有生下儿子,就被冷落了。
  李老爹只得三个女儿,要不要做他最喜欢的那个呢?有好有坏,好的是能改善自己和七夫人的待遇,得到某些特权,不好的是引起了注意,以后想要不引人注意也难。二十二岁的心智,六岁的身体,凭着现代的知识和成熟的头脑,程箐想要得到李老爹的欢心并不难。但她一想到枪打出头鸟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就决定暂时韬光养晦,以熟悉情况为先,安分几年再说。
  《蔓蔓青萝》第二章(3)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总是睡不踏实。程箐再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估计是早上五六点。程箐(阿萝)起了床,看看身上薄薄的直襟衣服,觉得这个做运动服不大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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