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晨光》第47/77页


  可是这两天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尽管五脏六腑都仿佛在剧烈翻滚,但实际上却只是在干呕。喉咙一阵赛过一阵的紧缩,扣住玻璃净手盆的十根手指都因为用力太猛而骨节泛白,她吐得撕心裂肺。
  可是什么也吐不出,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就像有一团坚硬的浑身带刺的器物,突生并横亘在身体最柔软的那块组织里,模糊的钝痛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并且牵引着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最后就连呼吸一下就都仿佛成了最困难的事。
  很快就有同事跟过来察看,方晨感觉到有人靠近,也不知是谁的手,一下一下地抚在她的背上,头顶上紧接着传来关切的问候,似乎有好几道声音,都是平时熟悉的,可她此刻竟然只能勉强分辨出谁是谁来。
  水流声顺着银得发亮的龙头哗哗而下,她好不容易才停歇下来喘了口气,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其实还是难受,可直起身来看到镜中的自己,才发现连眼角都是湿润的,隐约似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她怔住。
  真丢脸,心想,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病了啊?”
  “要不早点下班去看看医生吧?”
  “可能是吃坏东西了,我那儿有药……”
  倘若换作平时,方晨应该会露出完美有礼的笑容,然后一一婉拒大家的好意。可是现在,她却连牵动嘴角的动作都懒得做,只觉得身体乏力。
  胸口仍旧包裹着莫名的闷痛,方晨闭了闭眼睛,其实除了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之外,表情倒是十分平静,就连眉头都渐渐舒展开来。
  “真的没事。”她对着一众关心她的人解释:“就是有点肠胃炎,一直没好透。”
  离下班本来就不剩多少时间,拗不过众位同事的好心劝说,从盥洗室出来之后,方晨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先行离开了。
  阿天的车还没到。
  韩睿手下人的作风都很一致,对于时间的把握向来精准无误,所以每回方晨走下单位大楼外台阶的时候,都能恰好看见阿天顺着车道从不远的地方慢慢地将车溜过来,然后在她面前停稳,时间不早也不晚,一点儿也不浪费。
  今天方晨从单位出来,直接下到附近的地铁站,用三块钱坐了五个站,然后开始在全市最大的购物中心里闲逛。
  其实相比较起吃饭和看电影这类消遣活动来,逛街向来都不是她所热衷的。她买东西的速度很快,看中了的衣服多半都不需要试穿,直接付款买回去。
  以前苏冬就曾质疑:“你这明明是男人购物的习惯嘛!”
  她蛮不在乎:“我家里已经有两个纯粹的女人了还不够吗?”那时候陆夕还活着,每回都将逛街当作享受,与母亲两个人可以在外头走足一整天,最后精神熠熠地满载而归。
  苏冬只能第一百零一次感叹:“你们姐妹俩怎么所有性格都是相反的呢?你看看,就连名字的喻意也是反的。多神奇!”
  香水柜台里站着两位漂亮的导购,见到有顾客经过,立刻投以热情美好的微笑,职业化地询问:“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方晨说:“我想挑两瓶香水,分别自用和送人。”其实她很少将香氛用在自己身上,停下来只不过是因为试香的过程比较耗时,而她现在正愁时间太多打发不掉。
  面对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瓶子,方晨很有耐心一瓶瓶地试过去。试香纸在鼻端扫一遍,两三张之后便去换咖啡豆闻一闻,那味道浓烈刺鼻,沿着嗅觉神经直灌入大脑里,令人不得不清醒,即便只有那短暂的一瞬。
  她是真的仔细对比了,又听取了导购小姐专业的建议,最后替自己与苏冬各选了一支。接过包装纸袋的时候,方晨看了看手机,距离正常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正在四处找她?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将手机的通讯信号由之前的关闭状态调成畅通,下一秒便有数条信息涌进来,震得手掌发麻。
  全是秘书台转发的来电提醒,号码分别是两个人的,阿天,还有韩睿。
  方晨知道,今天自己的举动必然给那个忠诚友善的小伙子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站在灯火流溢的马路边,川流般的车辆汇成一片光的海洋,本该无边的夜色因此而被点亮。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周围是喧嚣的繁华,方晨独自静默地站在城市的这一端,低头看了看闪亮的屏幕,很快便将这来自于半个城市之外的属于那个男人的电话迅速而果断地切断了。
  似乎是在给自己最后一点考虑的时间,她捏着手机,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放松,再收紧再放松……最后,她调出阿天的号码拨过去。
  “我在XX东路路口,你来接我吧。”

  四十五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是整栋房子还是灯火通明。
  钱军吸了口烟,半眯着眼睛说:“总算回来了!哥正在楼上等你呢。”
  方晨不说话,目不斜视地拎着包径直上楼去。
  “这是怎么了?”钱军纳闷,横着眉问随后进门的阿天,“是你小子惹她不高兴了?”
  阿天露出无辜的表情,忙不叠地撇清:“我可怎么敢啊?我发誓,从接到她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
  其实相较起钱军来,他则更加郁闷。他一路上讨好似地找方晨说话,偏偏对方全程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连敷衍地应一声都不愿意,似乎完全视他为无物。
  说实话,这样子的方晨令阿天有点犯怵,开车途中数次偷偷瞄她,却越发忍不住在心底打起寒噤来。一直以来,他和她相处得都还算不错,而他也一直以为她的性格温和,最难得的是待在老大的身边,却并不恃宠而骄,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将原本就漂亮的五官衬托得愈加明媚动人。
  可是今天……一下子突然就不同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沉默下来的时候,脸上竟然也会有那样冷淡的表情。她不愿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仿佛都结着细碎的冰。
  ……这种感觉很熟悉。
  阿天开了一路的车,也暗自想了一路,最后终于恍然――大哥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就是这样的嘛!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是多么的相似啊!
  他没读过多少书,但与一帮兄弟在道上闯荡这么些年,见过的人和事多了,也渐渐了解了所谓气质那回事。
  听起来十分抽象的一个词。而在方晨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大哥才拥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气质,连用眼角看人都能顺理成章地让人觉得是在恩赐对方,并且可以轻而易举地浇熄旁人的热情,令原本聒噪的人乖乖地主动地闭上嘴巴。
  可是今天,阿天承认自己确实暗自乍舌了好几回,几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认知,只因为突然发现方晨竟然和他一向崇拜的大哥在某个方面十分相像!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也不敢问她今天为什么无故失踪了这么久。回来要挨骂挨罚,他都老老实实认了,只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眼看着方晨的脚步声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最顶头,他谨慎地征求钱军的意见:“军哥,要没什么事,咱们就先走吧。”
  楼上还很平静,然而一切直觉都在悄声告诉他,现在离开才是最上策。
  钱军不疑有它,勾住阿天的肩,叼着香烟含糊不清地说:“走,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去。”
  两人并排出了大门,阿天在院子里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二楼几个房间的灯都亮着,只是厚重的窗帘成功隔绝了房间里头可能传出的所有动静。
  只在紧闭的书房门前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方晨正打算离开,结果门在下一秒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韩睿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色紧绷地问:“到哪里去了?”
  似乎是没察觉到他的怒意,方晨只是淡淡地反问:“我一个成年人,需要时刻向你报告行踪吗?”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英俊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今晚反常的言行举止。
  可是她却不但选择继续忽视他,反而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有什么可担心?”
  “就因为上次山上那件事?”她站着一动不动,眼神稳定地直视着他,幽沉的目光里仿佛看不见丝毫情绪,“我以为你已经彻底解决了。毕竟那姓商的已经被迫躲起来了,根本连影子都不敢露,不是吗?”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韩睿的瞳孔倏然紧缩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沉声开口道:“谁告诉你的?”
  “这很重要?还是说,你原本是打算亲口说给我听的?”这样明显的讽刺,说到最后连方晨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其实你现在依然有机会,我有足够的时间听你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完整地叙述一遍。当然前提是,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特意等了等。
  两人距离很近,她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某样东西正在翻滚涌动,可是,气氛却再度陷入冰冻般的沉默中去。
  其实就连方晨自己都不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就像她坐在车上时一路思考的那样,为什么还要再回到这里来?
  之前那种奇怪的压迫感再一次从身体里涌出来,从四面八方开始挤压。她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看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往暂时属于自己的卧室快步走去。
  可是很快便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在她开始动手收拾衣物的时候,手腕被人扣住。
  她停下来,淡淡地瞥去一眼。
  “你要做什么?”韩睿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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