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贵妾》第2/107页


  顾扬灵眼角一阵猛跳,眼底飞速略过凌厉的冷色,可也不过是瞬间,面容上便有淡淡的喜色隐约浮动,顾扬灵挣扎着要起身给苏氏福礼。
  做戏做全套,苏氏哪会让她下床行礼,忙走上前按住,嗔道:“又不是外人,灵娘何必如此见外,还不快快躺好,好生养着。”
  丫头搬来了绣墩,苏氏笑盈盈坐下,和蔼地问了膳食用药,衣穿住行,端得是可亲可敬的长辈姿态。
  顾扬灵半垂着脸,娇弱地一一回答了苏氏的问话。苏氏纤白如青葱的指间缠着一方杏粉色丝绸帕子,轻轻在顾扬灵手背上挨了两下,便直起背,扬声退去了屋里的丫头婆子。
  这就来了,顾扬灵眸光一闪,长睫轻垂,唇角含着的一抹微笑愈发的温顺柔和起来。
  苏氏的脸上浮动着和气的笑意,可眼底精光闪闪,微微侧了头,眼睛盯着顾扬灵微垂的脸庞柔柔地道:“灵娘在薛家业已三载,如今大了,要出阁了,春姨这里正好有桩好姻缘,说来你听如何?”
  顾扬灵脸颊飞上一抹淡红,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轻柔恭顺:“灵娘但听姨妈安排。”
  苏氏便满意地笑了,起身坐在床沿上,半低着头嗓音愈发柔和:“这人啊,便是春姨的三郎,虽是文弱了点儿,可知根知底是个品行端正,行事稳妥的,春姨也舍不得灵娘嫁出了薛家,灵娘便嫁了三郎如何?也是春姨和你娘好了一场,总算是给你找了个稳妥可靠的去处。”
  顾扬灵无声地吸了口气,压下苏氏这段话勾出的层层怒火,勉强保持着面容上娇弱而又柔顺的浅笑。
  问她觉得嫁了薛三郎如何?她觉得嫁给薛三郎不好,想让薛家履行原本约定好的婚约,嫁给薛家的薛二郎能行吗?
  同她娘好了一场又如何,不过是白白玷污了一段儿时里美好的友谊。你薛家便是要悔亲,把顾家的家财还了回来,放了她自由,也算是有良心。
  可如今呢?不但毁了原本的婚约,占了顾家的家财,为了更好的控制她,还正大光明地逼迫她喝那添了下作汤料的养生汤,如今更是要把她嫁给半截身子都埋进了黄土里的薛三郎,何其无耻!
  若非是家中人丁俱亡,若非是自家的财产铺子如今全都被攥在薛家的手里,她无依无靠无人帮忙不得已借住在薛家,她又怎能屈服如此不堪的命运?
  顾扬灵将头转向了床里,默了半晌,低声道:“太太,那养生汤灵娘喝腻了,便停了吧!”
  苏氏脸上的笑意蓦地凝固,精光四射的眼睛凝视着顾扬灵,片刻,媚态横生地笑道:“既是喝腻了不喝也罢,都道是秋高气爽,既是灵娘没有异议,春姨便选个良辰吉日,把你和三郎的婚事给办了如何?”
  顾扬灵依旧垂着头,低低的声音带着和往日一般模样的温软柔顺:“但听姨妈安排,灵娘无有异议。”
  苏氏听罢便得意地笑了,叫了丫头进来仔细吩咐了几句,便领着一群人浩荡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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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屋子里瞬时变得空荡,嫣翠进了房中,见着顾扬灵眼泪便流了下来,越哭越悲,最后哭得气噎声堵,几乎要背过气去。
  顾扬灵本是心情极差,瞧着嫣翠的模样,心道这个时候竟还有人如此心疼怜惜她,也不算亏了,倒是慢慢开怀起来,反过来安慰起了嫣翠。
  “有个好消息说给你听,那个养生汤以后不须再喝了,等调理好了身子,那才是天高云阔,到时再做其他打算,总是能把日子过好的,是也不是?”
  嫣翠立时止了泪,凑上前来不可置信地道:“太太同意不叫姑娘继续喝那养生汤了?”
  这丫头果然是发觉了,顾扬灵点点头,忍不住抿着唇儿露出了一抹笑来。
  苏氏带着一群人离了清风苑,青石板上的残叶枯枝已经被清理干净,下了一场雨,倒显得愈发洁净起来。
  苏氏一面走,一面回味着方才的一番谈话,心眼儿里转了几圈,偏过脸拿帕子虚虚地掩在唇上,悄声对黄嬷嬷道:“那丫头瞧着不显山水,还以为是个蠢笨的,不料看错了眼,也是个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儿的人儿。她方才提了个条件,说是要停了她的养生汤,不曾想那丫头倒是个心里清楚的。”
  黄嬷嬷一脸不以为然,道:“清楚又如何,总逃不脱太太的掌心儿。”顿了下,续道:“依老奴看,那汤停了也罢,横竖是要做咱们家的三奶奶,把身子骨养好了,若能给三爷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倒也不枉咱们薛家养了她三年,便是对她也是件好事儿,守着个孩子,也好过活下去不是?”
  苏氏把帕子高高甩了起来,娇俏地笑了几声,道:“可不是这般说的。”说着抬眼四顾,如花似玉的面容上带着得意的娇笑:“想当初我与梅静同是官家女子里拔尖儿的,我爹是县令,他爹是县丞,说起来还是低了我一等。偏我爹最好黄白物,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官家女子嫁进了商门户,虽说是金银绸缎山珍海味的享受着,可那梅静却嫁给了一个官家少爷,凭白叫我低了她一等。便是我的二郎敏而好学考中了举人,可因着商户,却不能进朝为官,可不叫人恼怒。”
  说着却又笑了起来:“当初给二郎牵了这桩姻缘线,瞧得便是梅静那夫君以后少不得要往上头升,可惜顾家死得精光,连梅家也被一场洪水冲得没了踪影,那丫头好歹也是官家出身,也有一笔好嫁妆,便给了三郎,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黄嬷嬷陪着呵呵一笑:“太太说得极是。”
  顾扬灵这里很快便送来了苏氏定下的成亲日子,说是半月后有个黄道吉日,好得不得了,实在是不能错过。
  顾扬灵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和嫣翠逗笑:“那薛三郎果然是病入膏肓了,不然他亲哥还没成亲,哪里就先轮得上他。”
  嫣翠听了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心里苦巴巴的,觉得自家伺候的这个姑娘实在是命苦,父母亲眷死得干净,孤身一人偏偏进了狼窝儿,被人占了家财不说,身子骨也叫人害得娇弱不堪,如今更是要嫁给一个半死之人,命何其苦也!
  顾扬灵的清风苑不大,但胜在别致,嫣翠指挥着婆子将殷红的长绸缎缠满了整个院子,又搬来了好几盆开得正是艳丽的红月季摆在了廊檐下,孤零零的月桂枝上也绑上了彩色的锦带,素来冷清的院子瞬时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苏氏以前便不曾克扣清风苑的用度,如今顺心如意了,更是大发起来。成匹的布料送进了清风苑,苏氏叫了县城里很是有名的裁缝进了府邸,给顾扬灵订做了好几套新衣。又叫了郎中给顾扬灵调理身子,黄嬷嬷那般一说,苏氏也存了心思,若是能给她滴溜溜的心肝宝贝儿留下个一男半女的,可不是意外的好事儿。
  顾扬灵本就没病,那养生汤停了,再加上滋补好药的调理,人又年轻,身子骨很快便好了起来,虽仍旧手脚无力,但比之之前动辄卧床不起,已是好了许多。
  这日,苏氏忽然叫了顾扬灵去金丰园赏玩。金丰园是薛府特意腾辟出来建的一处精巧花园子,薛老爷虽是个商人,可平日里最好风雅,听说为着这院子还专门请了能工巧匠,砸了许多银子进去。
  可惜她来薛家时正是伤心无处诉,哪有心情赏景看花,后来便开始卧病在床,苏氏也有意叫她窝在清风苑,是以在薛府三载,她都没踏出清风苑半步。
  头一次出了清风苑,顾扬灵虽是心头郁结难消,倒也觉得新奇开怀。
  顺着长廊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金丰园。入了月亮门,三尺宽的石子小路漫延而去,两边树木依旧葱郁,有各色花卉开得正艳,散落在青黄相间的草丛里。小路尽头是个大亭子,苏氏坐在亭下,几个丫头环在她的身侧,正摆弄着桌面上的果盘。
  阳光不错,微风也带着秋日里微醺的醉意。
  今日里苏氏打扮的格外彩绣艳丽,锦缎烟霞红提花的褙子,杏粉色的立领中衣上用金丝勾出了缠绵不断的海棠缠枝,上头又压着赤金的璎珞圈。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戴着一副金丝八宝攒珠髻,几根金钗,耳垂儿上红宝石耳坠子悠悠荡荡,朱唇长眉,端得是富贵妖娆。许是平日里格外注重保养,虽已是将四十的妇人,瞧起来却不过三十左右的模样。
  顾扬灵走上前福礼,口中道:“太太万福。”
  苏氏喜光满容,眉眼弯弯道:“坐下吃果子。”
  顾扬灵今日里照旧是清素淡雅的装扮,乌鸦鸦的秀发梳成了端庄秀雅的青娥髻,鬓上只有一朵淡青绒花和一根素银梅花簪,愈发显得佳人若玉,气质幽静如兰。
  苏氏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叹道:“太过清素了,你的大孝早已是过了,眼见着婚期将至,也将喜庆的衣物首饰拿出来装饰一番,青春年少的,还是要明艳照人些。”
  见顾扬灵乖巧应下,便拉了顾扬灵的一双素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觉眼前这女子早已是非同往日,俨然是青春逼人,显出了不同寻常的美貌来。想着,便忍不住往偏侧的竹林里瞄了两眼。
  顾扬灵虽是在薛府住了三年之久,但和苏氏打过的交道屈指可数,心里头又怨恨着苏氏的冷漠阴狠,愈发不愿意和苏氏过多相处,勉强陪着小坐片刻,便起身笑道:“素日里疾病缠身,极少出门行动,这些日子虽是好了许多,但仍旧手软脚酸,浑身乏力。若是太太无事,灵娘想要回去小休片刻。”
  苏氏亦觉得同顾扬灵无话可说,又想着时间也差不多,总是能瞧清楚了,便挥挥手,叫顾扬灵去了。
  顾扬灵方走,竹林那里便响起了一串响动,四个小厮抬着一乘肩舆徐徐而来。肩舆上坐着一个柔弱少年,月白色的绸衣,肩上搭着石青色织锦纹花的厚披风,眉眼淡淡,肌肤上浮动着一层不健康的蜡黄,正摆弄着手里的“千里眼”。
  “可看清了?可喜欢?”苏氏殷切地走了上去,仰头瞧着少年急急问道。
  薛三郎坐在肩舆上动也未动,他朝着少女消失的地方静静看了几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苏氏见着儿子点了头,自是高兴,催促着小厮们把肩舆抬回房里,嘱咐跟着的丫头,小心着秋寒刺骨,叫薛三郎好容易才稳定下来的病情变得愈发严重。
  薛三郎回了自家的卧房,一进门便打了几个喷嚏,惊得侍候的丫头忙得团团转,忙寻了药丸给薛三郎服下。
  因着薛三郎自小病弱,屋里头一入秋便烧起了银丝碳,如今房里温暖如春,鎏金梅花炉里袅袅淡香蜿蜒四溢,薛三郎靠在大引枕上,不禁想起了“千里眼”里,那个他即将娶进房里为妻的少女。
  那少女很美,纤细而楚楚的身姿,似雪赛霜的肌肤,还有那不自觉便带了几分缠绵缱绻的娥眉杏眼。只一眼,心头便生出了淡淡的欢喜。
  他自来病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逢年过节去了正房全家聚餐,其余的日子都是在屋里度过的,但这不表示他对周围的,发生在薛府里的事情毫不知情。
  他知道她是个孤女,他也清楚,他的母亲侵吞了原本属于这个少女的所有财物,并在每日送去清风苑的养生汤里加了叫人身子虚弱的中药,将那个可怜的少女圈养在小小的四方院子里,死死握住了她的命运。
  可他薛三郎却是个冷心凉肺的,他打小生病,除了母亲素日里殷切照料,父亲兄长也是常年不照面,情分寡淡得很。这个少女有多可怜,又同他何干?
  现在,这个可怜的少女已经属于他了。
  薛三郎开怀地笑了起来,廊下垂挂着的金丝鸟笼里,他最爱的画眉正挥动着翅膀在笼子里飞来撞去,可任它如何躁动,却始终逃不出那精致美丽的鸟笼子。拥着柔软丝滑,还带着淡淡清香的锦缎软被,薛三郎含着一抹笑沉沉地睡着了。
  顾扬灵回到了清风苑,她固然因着可以出门走动而欣喜,可今日里苏氏突兀的亲近却也叫她生出了疑惑来。
  可在清风苑里,除了对她报以巨大同情的嫣翠,其他人待她都是冷淡而疏远的,更别说出了清风苑,压根儿就没人认识她。故而她就是起了疑心,也是无处打听。
  正是百般烦恼,嫣翠打外头回来了。
  “姑娘,我听小丫头说,三爷的身子骨大约是好了些,今日里竟坐着肩舆出门走动了。”嫣翠的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她怜惜着自己伺候的这个主子,对薛三爷那边儿的事儿便不由自主上了心,她希望那自来病弱的薛三爷可以慢慢养好了身子,自家这个主子的日子也能慢慢地顺心如意起来。
  顾扬灵心头一亮,立即明白了。可同时,也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悲哀来――什么时候起,她也沦落到被个商户之子,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商户之子相看的地步了。
  怨愤自心间升起,顾扬灵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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