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105/127页


  李谟正想事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眼尾略略一挑。这就是他的儿子。他表面故作镇静,其实心潮起伏,极难抑制激动的情绪。这么多年,这个孩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却一无所知。那么多话,也不知从何处开口。
  齐越把人领来,就躬身退下去了。煮茶的小厮,冲了两碗茶,摆好茶碗,也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花园,春光明媚,花团锦簇,却只有他们二人在赏。
  “你坐吧。”李谟抬手道。手中的猫慵懒地叫了一声,毛皮发亮,白白胖胖,模样十分敦厚。
  李晔行礼,而后坐下,也不拐弯抹角:“不知舒王今日召晚辈前来,所为何事?孙从舟的东西,为何会在您的手上?”
  他这是明知故问,李谟便答道:“自然是本王抓了他。”
  “不知您为何要抓他?我素来身子不好,内子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将孙大夫请来为我看病。只不过晚辈的这位朋友并不是朝堂之上的人,行事也未必遵循尊卑章法,若是无意中得罪了舒王,晚辈先行赔个不是,请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舒王将猫放在地上,径自问道:“你为何身子不好?”话出口,坐在对面的李晔微愣,李谟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唐突了,低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昨日,甘露殿上那两人所言,你就从未怀疑过?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李谟又问道。
  李晔淡然地笑了笑:“劳您挂心。不过晚辈身世如何,似乎都与您无关吧?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晚辈的朋友?”
  李谟转头看着院中的牡丹,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抓他?他的养父乃是当年尚药局的奉御孙淼,我为了弄清一些事,才抓他审问。”
  李晔心中一动,孙淼?那位医术高明的孙奉御不是很多年前就畏罪自杀了吗?尸体还在在曲江打捞上来的。李晔与开阳虽是同门,但对彼此的家世却没有过问,对这些事,自然是不知情的。
  李谟缓缓地说道:“当年东宫太子妃萧氏,产下一子,让孙淼抱出公主府。孙淼与火袄教的圣女乃是同门师兄妹,他自知无法庇护那个孩子,就将孩子托付给了圣女。而在不久之后,李绛便抱着新出生的四子,到火袄教求治。”
  李晔听着,浑身慢慢僵硬:“舒王到底要说什么?”
  李谟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一时变换许多情绪,最后提起口气说道:“而你就是那个孩子。”
  桌上的茶碗“砰”地跳起,洒出些水来。李晔起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茶案,可他也不觉得疼:“如此谬言,究竟是何人告诉您的?事关皇室秘辛,舒王还是查明得好。”
  “谬言?”李谟笑了笑,“我派人将过去公主府和火袄教的旧人找来,又细细地盘问了刘莺,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孙淼从公主府抱走的孩子。我听说孙从舟两年前就帮你治病,可是后来忽然不治了。正因为孙淼病逝,将真相告诉了他,而你是他杀父仇人的孩子,他如何还肯再救你?虽不知那骊珠郡主用什么法子又说动了他,但你应该就是萧氏的孩子。”
  “我不是!”李晔忽然提高声调,手捏得骨节泛白。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没有说一半的道理。李谟接着道:“你是本王与萧氏之子。”
  李晔闻言,更是惊得倒退了一步,脑海中仿佛落了个响雷,耳畔嗡嗡作响。崔氏在信中所言全都跃入他的脑中,舒王和萧氏当真……?可这跟他有何关系?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谁能证明他就是那个孩子?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李谟看到他的表情,也没想他立刻就能接受,从容地说道:“本王已经确定,你就是本王之子。但因这那些陈年旧事,本王要光明正大地认你回来,恐怕不容易。今后,你若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自有本王为你保驾护航,也没有人再敢看轻你。至于李家……李绛对你终有养育之恩,此番,本王就暂且放过他。”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高高在上,好像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施舍怜悯。李晔想起昨日李绛对他说的话,慢慢笑了出来,恢复冷静:“舒王不觉得可笑吗?时隔二十多年,当事人都已不在,凭那些没有亲历的人所说的几句话,您就相信我是您的儿子。万一弄错了呢?万一有心人利用您呢?总之,晚辈是万万不会信的。”
  “你!”李谟皱眉。寻常人若知道是他舒王的儿子,恐怕早就感激涕零地扑到他的脚边,争抢着要与他相认了。可李晔是什么反应?冷淡,疏离,甚至还有不屑?难道有他这个生父,不比李绛强数百倍?不知好歹的小子。
  “若舒王今日要晚辈前来,便是说这些,晚辈听完,也该告辞了。”李晔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李谟叫了他两声,他却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齐越从花丛里走出来,对李谟说道:“可要属下去把公子追回来?”
  李谟沉着脸,重新坐下来:“不必了,等他自己想通吧。虞北玄何时到都城?”
  “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齐越回道,“明面上是圣人要他押着上回流民的贼首和这次河朔的降将一起进都城处置。所以沿途上都需要打点,要耽误些工夫。”
  “嗯。今日的事情,不准让舒王妃知道,否则本王饶不了你。”李谟的眼角闪过一道寒光。
  “属下明白。”齐越拜道。舒王妃知道舒王不少事,而且也在为舒王效力。若她知道舒王有个私生子,二人肯定要离心。一个无法掌控的女人,远比那些朝官来得危险。所以今日,舒王才在馥园见李晔。
  可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也非常震惊。谁能想到,这个相府一直不受宠的四郎君,籍籍无名,竟然是舒王和元太子妃的私生子。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若是被揭开,将在宫中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
  嘉柔原本坐在住处休息,让玉壶和秋娘把从南诏送来的那些衣料,胭脂水粉还有澡豆都收拾了出来。玉壶知道嘉柔中毒的事情,秋娘却不知道,以为她们要把这些东西处置了,惋惜道:“多好的东西啊,都是簇新的,怎么要扔了?”
  玉壶把东西抱在怀里:“谁说要扔了?只是拿去洗一洗晒一晒,我们郡主几月不在,都落了灰。”
  秋娘嘴角动了动,心想东西都好好地收在箱笼里头,怎可能落灰。
  玉壶把东西都带到后罩房里,归置到一起,又找了个小丫头,问道:“这城中可有用药识药的高手?郡主有瓶宫里的药丸,成效甚好,想知道里面都放了哪几味药材,自己做一些。”
  那小丫头说:“玉壶姐,这宫里的药,自己可不能乱制的。被官府知道了,可是不小的罪名呢。而且哪宫哪府从尚药局拿了药,都是有登记在册的。”
  玉壶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事。那我问问这药为何有效,总成的吧?”
  小丫头想了想:“城中倒是有位专治妇人科和小儿科的莫大夫,见多识广,医术十分高明,达官显贵家中也常排队请他看病。就是他不好请,恐怕这点小事也不能请动他。我再帮你打听打听旁人吧。”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玉壶打发了小丫头,将听到的回禀给嘉柔。
  嘉柔喝了口水,目光冷冷地看着桌面。阿娘已经远走南诏,有些人还是要处心积虑地陷害她,以致自己的孩子无辜受累。她此番回来,便是要报仇的,因此绝不能放过那幕后之人。无论那人身份何等尊贵,她都要讨回公道。
  “郡主,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玉壶问道。
  “暂时不要声张,你将胭脂水粉和澡豆都换了,衣裳也全部换洗。至于那些旧的,等找莫大夫确认其中的成分后,暂时留着,还有用处。”嘉柔吩咐道。
  玉壶为难:“可那莫大夫不容易请到,要不还是等孙大夫回来吧?”
  “孙从舟的医术虽然高明,但多是诊的疑难杂症。像这样的宫中秘药还有女子的病症,想必还是那位莫大夫更精通一些。不着急,你先去打听……”嘉柔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到门外秋娘的声音:“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我有事情禀报郡主。”
  嘉柔示意玉壶出去看看,秋娘一见到玉壶就说:“我刚从夫人那儿回来,三娘子这趟回府没那么简单,好像是被徐良媛赶回来的。她一直在夫人那儿哭,说自己受了相公一事的牵连,广陵王要休了她。”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玉壶将秋娘的原话说给了嘉柔。
  李绛的处置虽还没下来,但是皇城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捧高踩低也不奇怪。但说到广陵王,怎会轻易地休了李慕芸?嘉柔是不相信的。且不说李晔跟广陵王的那层关系,单是广陵王为了自己的贤德之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休了发妻。
  肯定是李慕芸做了什么,惹怒了那对母子。
  嘉柔扶着玉壶站起来,叹了口气:“四郎不在,我去大家那里看看吧。好歹帮着出出主意。”
  玉壶道:“您自己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呢,没得操心他们。三娘子也未必领情。”
  “领不领情是她们的事。到底是四郎的阿姐,我不能装作漠不关心。”嘉柔淡淡地笑了笑。
  玉壶觉得,郡主跟以前又不一样。虽说在南诏的时候,就变了很多,可现在越发沉稳淡定了,有种很可靠踏实的感觉。
  他们一行人到了郑氏的住处,远在门外就听到了里面的哭声。苏娘走出来,向嘉柔行礼,怅然地说道:“相公刚走,狠狠训斥了三娘子一顿。三娘子觉得委屈,夫人正在劝呢。”
  玉壶往里看了一眼,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听秋娘说,广陵王要休妻?”
  “哎,说起来其实也是误会。昨日广陵王回府,直接宿在了郭氏的房中,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三娘子想见广陵王,可被郭氏拦着,两个人起了口角。广陵王醒了之后,郭氏就向他告状,说三娘子不识大体,广陵王不在府中的时候,多番欺凌她。两个人在府里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有人去告诉徐良媛,她就把三娘子赶回来了。”
  嘉柔觉得李慕芸真是没有脑子。卫国公刚在河朔立了大功回来,天子少不得要大加封赏,反观李家,四面楚歌,她这个时候跟郭氏争长短,岂不是自取其辱?而且听说昨日广陵王是不奉召入宫,天子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徐良媛把李慕芸赶回来,看似为了给广陵王出气,实则也是怕李慕芸不懂事,真的继续触怒了广陵王,对双方都不好。若是论对人心的认识,李慕芸差这个婆母太远了。
  嘉柔让玉壶等人留在外面,独自走进屋中。李慕芸正靠在郑氏的怀里哭,声音断断续续的:“母亲,您说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好端端地被郭氏分了宠也就罢了,广陵王和徐良媛全都向着她!就因为他们说父亲要被罢相,卫国公跟着广陵王立了大功,所以女儿就一文不值了吗?”
  郑氏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伸手抚摸着她的背,看到嘉柔进来,问道:“四郎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家中出了事,她还是只能找李晔商量。
  嘉柔坐在一旁:“刚才舒王府来人,请郎君过去了。既然阿姐回来,不如在家里多待几日,也好陪陪大家。”
  李慕芸没好气地说道:“呆在家中做什么,等着整个长安城看我的笑话吗?我可是堂堂的广陵王妃,被徐良媛赶回来,没有脸再自己回去了。母亲,他们都不帮我,您和阿弟一定要帮帮我。等阿弟回来,你们去一趟广陵王府,让阿弟说服广陵王来接我,好吗?”
  郑氏也马上答应。那日她跟李晔只是提了一嘴,李晔就告诫她不要插手广陵王府的内务。现下她也不能替李晔应下来。
  嘉柔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并不想插手李慕芸的事。上辈子李慕芸在广陵王登基后,也是封了个妃位的。不过想想也是,她这样的心胸气度,的确不能母仪天下。何况她和广陵王还是同姓,当初就是广陵王力排众议,她才能当王妃,风光了几年。
  “阿姐可知,徐良媛为何要赶你回来?”嘉柔问道。
  李慕芸撇了撇嘴,委屈道:“不过就是看我们李家失势了,捧着郭氏那个女人罢了。郭氏还诬陷我,说广陵王出征时,我虐待她。我几时虐待她了?她想来请安便来,不来我也没说过半个字。”说到这里,李慕芸又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徐良媛并不是帮着郭氏,而是想让阿姐回来,冷静冷静,摆好自己的位置。上次你回府,难道不是徐良媛来接你回去的?想必回去的路上,徐良媛跟阿姐说了不少话,阿姐都没有听进去吧?”嘉柔问道。依照孝贤太后的作风,肯定会提点李慕芸几句。只是不知李慕芸是忘性大还是眼皮子浅,竟把她一番苦心抛诸脑后,她自然会生气。
  李慕芸偏着头,古怪地看着嘉柔:“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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