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113/127页


  虞北玄给自己倒了杯水,将杯子递到嘴边:“我若不这么说,你会来吗?其实无关李晔,只是我知道圣人病了,舒王和太子必有最后的一争。李家如今这样的局面,恐怕也庇护不了你。不如你先回南诏去避避风头,等都城里头稳定了再回来。以李晔的身份,无论哪边登基,都不会太为难他的。”
  他本是好意提醒,可嘉柔想起前世的事情,嘴角不由地带了几分讥讽:“使君的意思是,要我抛下夫君,独自会南诏去避难?也许在你的眼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永远比不上利益来得重要。可我与你不同,李晔与你也不同。所以我不会走。”
  虞北玄的面色一沉,将茶杯重重置在桌上:“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你可知皇位相争,必是你死我活,牵连甚广?我是不得已,你何苦卷进来?”
  她是知道最终结局的那个人,她要改变李晔的命运,或许会导致整个结果都不同。广陵王最后会败,而舒王会当皇帝。可这天下谁来主宰,她根本就不关心。她只想自己的夫君能够平安健康,这就足够了。
  “虞北玄,你可有想过,你跟着舒王,最后会想得到什么?”嘉柔平静地问道。
  虞北玄看向窗外,这个问题,他自然是想过。他想要权势,想要千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会有成就感,才能弥补他年少时所受的那些屈辱。当然,他也想要她,他想无人能够阻止他夺回她。
  他眼里狂热的光芒让嘉柔不敢直视,别开脸说道:“既然你好心来提醒我,我也提醒你一句。舒王的野心,恐怕不仅仅只是皇权,从他对河朔三镇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要的是这天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一样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所以你,别太贪心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虞北玄的嘴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不是关心,只是等价交换。我眼下有件事,的确想要你帮忙。”嘉柔说道。
  虞北玄往后靠在凭几上,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助你?你刚刚才拒绝了我的好意。”
  “也许我做的这件事事,会对你们有帮助。”嘉柔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不想试试吗?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虞北玄扬了扬眉,这世间还没有几个人敢跟他谈条件。
  半个时辰之后,虞北玄带着一个随从出现在馥园门口。馥园如今由神策军和舒王府的府兵守卫,但基本上都听命于舒王。他们看见虞北玄前来,简单地问明来意,听说是舒王要问王妃几个问题,就果断地放行了。
  等进到园中,有专人领着他们到关押舒王妃的住处。在馥园的后面,竟然就是当初婢女扶着嘉柔休息的水榭。水榭四周荷叶田田,水中冒出粉嫩的花苞,花茎随风摇曳,很是僻静安逸的居处。
  虞北玄与守门的人打招呼,讨下一刻钟的时间,才推门进入。
  入门的地上还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的饭菜都没有动过。屋中的东西七歪八道,光线晦暗,几乎觉察不到有人的气息。虞北玄四处搜寻,忽然目光一定,看到窗边的塌上趴着一个身影。那人头发未梳,身上还穿着华丽的宫装,只是一动不动的,仿佛静止了般。
  “舒王妃。”虞北玄叫了一声。
  那人影总算有了动静,慢慢回过头来,正是崔清思。
  她看见虞北玄,没什么兴趣,又转回头,了无生气地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是他要你来的?”
  虞北玄没有说话,只是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给身后的随从递了个眼神。那随从上前,走到崔清思的背后,说道:“姨母,你还认得我吧?”
  这回,崔清思猛地回过头,待看清眼前的人,一下跌坐在榻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来人……”
  见她要叫,嘉柔眼疾手快地上前捂着她的嘴,低声道:“我来,并不是来取你性命。我知道我阿娘的毒是你派人下的,我只想问一问,你为何这么恨她?当年明明是你的婢女推她下水的,不是吗?”
  崔清思用力地拉开嘉柔的手,面容几近扭曲:“可笑,我若要害她,为何用自己的婢女?难道不是你娘得知了舒王和太子妃的私情,千方百计不想嫁给他,就设计这么一出戏,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当年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崔清念才貌双绝,太子和舒王都为她神魂颠倒。可太子难违父命,娶了延光长公主之女萧氏。舒王又为了报复太子,跟萧氏不清不楚。你娘跟我说起这些事,我还同情她,帮她出主意。结果她是怎么对我的?一手把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嘉柔看到崔清思说得言之凿凿,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当年之时,却越发扑朔迷离。
  “你跟我阿娘一起长大,难道不了解她的为人吗?她就算不想嫁给舒王,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拒婚,为何要陷害你。那对她有什么好处?”
  崔清思冷笑道:“她嫁去南诏,做她逍遥的云南王妃,木诚节对她不好吗?恐怕他们二人早就相识在前,故意安排这一出金蝉脱壳,还要连累我被舒王厌弃,被家人误解,一步步变成如今这个鬼样子。我为何不能恨她?我恨不得杀了她!”
  她双目赤红,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这十多年,便是这恨意支撑她挺过来的。她根本不后悔自己所为。
  嘉柔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和阿娘是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居然敌不过别人的挑拨离间。你可曾想过,若阿娘早就认识我阿耶,为何还会怨你?若是她安排了这一切,难道这长安城没有别的王孙公子愿意娶她,她非要离乡背井,去那么远的南诏吗?”
  “那是因为当时皇后怕她威胁到萧氏的地位,影响东宫的势力,已经不容于她!”崔清思脱口而出。说完,又倔强地别过头。这些话,她出于私心,从没有跟旁人提起过。
  “是谁告诉你这些?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那人一直在诱导你,想让你对付我阿娘?”嘉柔平静地说道。
  崔清思先是摇头,好像听嘉柔说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似在仔细回想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出事的时候,徐氏主动来安慰她,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暗示那可能是崔清思的阴谋。崔清念远嫁以后,很快有了身孕,徐氏又来提醒她,写封家书去问候。后来,当年追求过她的曾应贤当上了岭南节度使,徐氏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献婢一事。
  这些,徐氏统统没有直接参与,但每一件又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包括徐氏说到破血丹,还说了那些导致心痹的药,看似无意,何尝不是在一步步诱导她!
  崔清思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直被徐氏牵着鼻子走,直至现在,才恍然大悟!好狠的心肠,好深的城府!她跟崔清念斗了这么多年,原来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是她!是那个东宫的徐盈!”崔清思叫道,几步爬过来,抓着嘉柔的手臂,“是她叫我害你娘的,是她!她提醒我,你娘有心痹之症,加的那些草药,也都是她都说的!”
  “太子良媛徐氏,闺名徐盈。”嘉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听到崔清思这么说,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果然是徐氏。所有的前尘往事都连成了一条线,那只看不见的手,从来就不是舒王妃。
  一直坐在旁边的虞北玄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怪不得嘉柔说,这件事或许对他们有帮助,东宫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若未提前防范,何事被她暗算了都不知道。
  “嘉柔,时间不早了,走吧。”虞北玄说道。
  嘉柔跟着虞北玄往外走,关上门时,从门缝里看着已经有些魔怔,一直在低头自言自语的崔清念,精神恍恍惚惚的,忽然便没有那么恨她了。
  地狱空荡荡,恶魔尚在人间。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日李晔下值得早,记起李昶喜欢吃东市的一家炙羊肉,便坐着马车去了东市买。方才在大理寺中,他听同僚说起,李昶被判流放千里,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回长安了。
  曾经是长安城中年少有为的世家子弟,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众人难免唏嘘。
  李晔跟李昶虽从小就有恩怨过节,也难免起了恻隐之心。牢狱之中的生活,必定十分艰苦。在李昶临行之前能吃到一份热乎乎的炙羊肉,也算是李晔尽的一点心意了吧。
  云松把马车停在路边,李晔往卖肉的铺子走去。
  他觉得有道目光在看自己,举目四望,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又不见什么异常。他不动声色地走进铺子,点了两份炙羊肉,坐在旁边安静等候着。这家铺子的生意很好,他曾带嘉柔来过,当时那只馋猫一个人吃了两份,津津有味。
  他容貌和气质皆出众,与这样一个满是油烟的小铺显得格格不入,在场排队的人都纷纷侧目看他。他早就习惯了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眼观鼻,不动如山。
  倒是在他旁边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自顾地交谈着。
  “老头子,近来我睡着的时候,总听见一大片脚步声,窗外跑来跑去的。”那老妪说道。
  老翁却不以为然:“定是你上了年纪,出现幻听了。”
  “是吗?可我有时候还会听见金鼓之声……”老妪仰着头想了想,最后大概被老翁说服,就不再执着于这件事了。
  李晔侧头问道:“敢问二位现住何处?为何会听到金鼓之声?”军队作战通常以鼓为令,这应该不是个巧合。然而并未听说有军队驻扎在长安城外,未免太过蹊跷。
  那老翁怔了怔才回答道:“我们住在春明门外,她耳朵不好,兴许是听错了。她还常把龙守渠的水声,听成钱塘江的潮声呢。”
  老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着老翁的袖子,似乎想让他给自己留些颜面。
  李晔对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不对劲。春明门在兴庆宫附近,由春明门而入,很快就会到达皇城。而且春明门外那一带,多是山丘密林,便于藏匿。
  难道真的有军队藏在其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何时抵达的?
  城中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炙羊肉的香气在小铺子里飘散开,店家拿了个巴掌大的竹篮,将香喷喷的羊肉装好,均匀地分给客人。李晔提了竹篮出门,还是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他将一份炙羊肉交给云松,吩咐他转交到刑部的牢狱之中。一个人在他身后叫道:“请郎君留步。”
  李晔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气质像是宫里出来的。她走到李晔面前:“郎君,我们夫人有请。”
  李晔立刻猜到是哪位夫人,将手中的另份炙羊肉也一并交给了云松:“你先回去吧。告诉郡主,我晚些回去。”
  云松警觉地看着那名宫女,不放心地摇了摇头:“郎君……”
  李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便跟着那名宫女走了。
  街道转角的茶肆,僻静冷清,依旧没什么人。上回徐氏跟崔氏便是在这见面,这回对面的人却换成了李晔。宫女为李晔端来茶汤,桌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茶点,糕饼和蜜饯应有尽有。
  徐氏挥手让宫女退下去,笑着说:“你随意用一些吧。今日唐突把你叫来,实在是失礼。但愿你别怪我。”
  李晔谢过:“娘娘客气了,不过我素来不喜甜食,喝茶便好。”
  徐氏也没有勉强,取了一块糕饼自己食用。李晔安静地喝茶,窗外的日光洒在木制的桌案上,连纹路都看得很清楚。徐氏吃东西的动作十分优雅,等吃完糕饼,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才温和地说道:“我知道广陵王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这次河朔之战所以能胜,也多亏你千里驰援。我先代东宫谢谢你了。”
  徐氏欠身行礼,李晔连忙避开:“娘娘此话便见外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承诺过广陵王,不过是尽人之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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