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19/127页


  李淳特意跟着李晔进到房中,李晔一边解蓑衣,一边问道:“您有事?”
  李淳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家里定下这桩婚事,不得不接受,可怎么看起来好像对人家娘子很上心的样子?若说是长相,长平也不差,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李晔把蓑衣挂在墙上,看了李淳一眼:“广陵王说笑了。”
  “不行,我得问清楚。那位娘子到底何过人之处?竟叫我的第一谋士不惜追上门来。”
  李晔正在拍打袖子上的水渍,闻言倒也想了想。
  也许是因小时候的一面之缘,也许是那日她骑在马上的英姿,又或者她为庶弟求医时的急切,都不小心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淡淡笑道:“没什么,怕她跑了而已。”
  她身边的桃花确实不少,南诏有田德成,虞北玄,而她的那位表兄,自己一出现就显露出了不小的敌意。他不得不看紧点。
  虽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李淳察觉到了他是很认真的,便把那几分玩笑都收了起来。
  “那就愿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两个人正在屋中谈笑,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李淳回头,看见凤箫走进来。凤箫的真实身份是广陵王府的内卫长,负责近身保护李淳的安全,可谓心腹。
  “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淮西节度使已经抵达长安。到进奏院后递了名帖,直接去了舒王府,一直没有出来。”凤箫禀报道。
  “山南东道一战,虞北玄虽没有得到那五州,但朝廷为了安抚他,将长平下嫁,倒是大大地抬举了他。”李淳轻扯了下嘴角,“如今朝廷势弱,只能牺牲长平的幸福来换取淮水一带的太平。但虞北玄将来只会比河朔三镇更难对付,他跟皇叔连成一线,父亲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所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您需先沉住气,别因长平郡主而屡次触怒太子和圣人。圣旨已下,再难更改。”李晔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次李淳之所以会到骊山来散心,正因为向太子进言,欲更改长平的婚事,被太子狠狠训斥,心灰意冷之下,才会离开都城。
  长平自小养在宫中,李淳没有亲妹,怜她身世,对她格外疼惜。长平也总是“阿兄长”,“阿兄短”地叫着,可他现在却无颜面对她。
  李淳收拾心情,笑道:“我去看看他们安置得如何了。那位木世子似乎很想去打猎。”
  李晔随之一笑:“既然出来了就别再想皇城里的事,木世子心无城府,跟他在一起人也会轻松许多。”
  “你这人,明明还比我小了几岁,却总要你来开导我。难怪你阿姐总说你心思重。”李淳用手指了指他,跟凤箫一起出去了。
  李晔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眼中透出一点冷意。
  在广陵王眼里,他跟阿姐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阿姐在众人面前也竭力表现出与他亲近的样子。可只有他知道,阿姐多厌恶他的无用。
  他小时候天赋异禀,被人夸有将相之才,得到了父亲的注目。可就因为这样,差点丢掉性命。年幼的他开始明白要自保,就得收敛锋芒,装成庸碌无为的模样。
  说他心思深重,是因这世上连最亲近的家人都无法全然信任。他所做之事,为天下大义,却有可能跟家族的利益相背而驰。阿姐又怎能明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既不渴望拥有什么,也无需任何人的理解。
  *
  嘉柔在房中坐了会儿,觉得逃避不是办法,还是要跟李晔说清楚。她虽跟虞北玄坚决划清界限,但如果李晔介意此事,或者可以商量着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解除这段婚约。
  打定主意,她走出屋子,看到崔雨容迎面走来。
  “广陵王要带表弟去后山打猎,阿兄和我都想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李家郎君也去?”嘉柔顺口问道。
  崔雨容暧昧地笑了笑:“他倒是不去,说要收拾那几条鱼,等我们晚上回来吃。看来你是要陪你的郎君咯?”
  嘉柔虽跟李晔没什么,被崔雨容这么一揶揄,也免不得耳根发红:“表姐,你别乱说了。”
  “好吧,我不笑话你。我把顺娘也带去,争取让他们待上一两个时辰,这别业就留给你们吧。”崔雨容说完,高高兴兴地转身走了。
  嘉柔叹了口气,反正三言两语也没办法说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先由着表姐误会也罢了。她问了别业中的下人李晔身在何处,径自过去寻他。
  李晔正坐在敞轩里,袖子挽起,露出两段瘦可见骨的手臂。他的面前放着砧板和刀具,旁边的木桶里几尾个头中等的鱼正在游水,还不知自己待宰的命运。
  君子一般远庖厨,可切鲙的手艺却是可以在人前表演的,也算风尚之举。
  嘉柔就站在廊下看着,分明是杀生之事,偏偏他做起来从容自得,似烹茶走棋那般的风雅,观之如林下清风徐来。她不由地想,若跟这样的人结为夫妻,这辈子大概会过得很安宁。
  她前生跟着虞北玄这个反臣,每日都处在硝烟战火,提心吊胆之中,纵然从未说出口,内心却十分渴望这样的安宁。
  奇怪的是,她明明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只有两面之缘,却莫名地相信他会带给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否定脑海里的想法。他们的人生也许自今日之后,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李晔将又细又白,薄如蝉翼的鱼肉整齐地码在盘中的碎冰之上,一边低头净手,一边淡淡地问:“郡主找我有事?”
  嘉柔这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干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李晔净手之后站起来,望着院墙外面说道:“刚好我想去采些竹叶,郡主可愿同去?”
  嘉柔点头表示同意。他走过来,身上淡雅的香气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都城里的男子惯用熏香熏制衣裳,大都是名贵的龙涎或松枝等香料,偏他身上的不同。嘉柔想起这叫莲花藏香,是由文成公主带入吐蕃的名贵香料演化而来。再度传回中原以后,常在大的庙宇之中,用作斋戒沐浴。
  嘉柔曾在崇圣寺的家庙里面闻过。安然静远,凝神舒心,只不过,少了人间的烟火气。
  别业外的竹海,竹节交错,放眼一片青翠。李晔找了根竹子,伸手摘竹叶,他的手指修长莹白,如玉雕琢,嘉柔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觉察到,她才移开视线。
  李晔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嘉柔也没有扭捏:“上次我不该逃走,而是应该与你说清楚。当年是阿耶定下这门婚事,我从未见过你,的确心存不满。所以在与虞北玄相识以后,曾有过背弃婚约的念头。”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我与他虽有私情,却绝没有苟且,也已经一刀两断。此事对你不公平,你大可退了婚书。只请你退婚之时,可以给我阿耶阿娘留些颜面。我感激不尽。”
  一个姑娘家,这么大胆坦白,李晔倒佩服她的勇气。他轻轻笑了下:“谁说我要退婚?”
  嘉柔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你,你当真不介意?还愿意娶我?”
  话出口,她便有几分羞恼,这话听着是生怕他反悔之意。
  这桩婚事虽非她所愿,但阿耶是需要李家的。不管李晔是否被李绛看重,有无功名在身,他都是李绛的嫡子,系出名门。
  云南王是木氏祖辈由天子亲封,代表着皇权在南诏的影响力。
  可如今朝廷式微,云南王在南诏的威慑力也大大损减。南诏那些氏族的背后或有节度使,或有吐蕃,或者是朝廷的势力暗中支持,随时都想取而代之。竞舟大会上的事,最后没查出任何证据,便可见那些人布局的精心。
  这种时候,她和李家联姻,多少会成为阿耶的助力。
  李晔看到她眼中流露的诸般情绪,丝毫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这个年纪,本应该更天真活泼一些的。他说道:“你既跟他一刀两断,我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她想嫁他,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他李家之子的身份。
  她天真地以为,李家会帮云南王。
  李晔很清楚,十年前与十年后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父亲根本不会帮他们。但若她成为他的妻,他会尽力保护她和她的家人,这是身为夫君的责任。
  嘉柔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还没有厚到能大大方方地跟男人谈论自己的婚事,羞得想走开。他还愿意娶她,她心中是感激的,也愿意为两人的将来做出努力。
  可上辈子,她被伤得太深,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所以她私心里,也不希望他对自己太好。
  这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和愧疚。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风吹动竹林,发出一阵轻响。嘉柔警觉地抬头,伸手挡着李晔:“有刺客!快退后!”
  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正迅速地向他们靠近。
  嘉柔护着李晔后退,大叫道:“快来人,有刺客!”也不知这广陵王的别业里有没有护卫。
  前世她也遭遇过不少次暗杀,但那个时候她身边站着的人可是虞北玄。她无需保护他,甚至还被他保护。可现在她身边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没把握能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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