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51/127页


  李晔看他一眼:“考科举入仕,就算有祖荫,您以为能做到八品以上吗?就算是大理寺,也需要好好争取一番。大理寺在六部之外,不受掣肘。而且邢狱是最黑暗的地方,有我想要的东西。”
  李淳有时候也不明白李晔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总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事。要不怎么说,他是白石山人最得意的弟子呢。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谈了一会儿,直到东宫派人来催李淳,李淳才起身道:“定是我母亲又做了糕点,让我进宫去拿。我到时候送一份去你府上。”
  李晔跟着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云南王妃离开长安前,娘娘找过她的事情,您知道吗?”
  “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找她干什么?”李淳意外道。他都不知道母亲竟然认识云南王妃。
  “没什么,大概只是叙叙旧罢了。”李晔淡淡说道。
  他只知道那日崔氏从茶肆出来,怒气冲冲地要前往舒王府。快到的时候,又命车夫调转了方向回去,肯定是徐氏对她说了什么。这个徐良媛,一番话就决定了云南王府的立场,不得不说厉害。
  *
  每年的除夕,大户人家都要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全家人合坐在一起,共同辞旧迎新。一大早,嘉柔就醒来了。她梳妆打扮好,梳高髻,戴了朵姿色的牡丹绢花,一身海棠红的长裙。她本想去王慧兰那里帮忙,却被李晔阻止。
  “往年都是大嫂一个人忙碌的,她应付得来。你晚点派个人过去,就说起晚了。”
  “可是大嫂昨日……”昨日明明是王慧兰亲口邀她过去帮忙,她找托词不去,不会被认为是躲懒吧?
  李晔洗完脸,笑着说道:“那只是客套话,厨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母亲向来不管事,二嫂如今又跟二兄冷战。你是新妇,大嫂只能问你。倘若你真的去了,她反而会不高兴。”
  嘉柔递了擦脸的帕子给李晔,盯着他的俊逸的侧脸不说话。
  李晔擦完脸,回头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大家偷偷跟我说,最先发现刘莺有孕的人是你。你又没诊脉,怎么知道的?”嘉柔问道。那日她只觉得刘莺一直在看李晔,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细节,而这人不露声色地洞察了先机。
  “我只是胡乱猜的。”李晔淡淡说道。
  嘉柔却不信。成亲前她就觉得他聪明,成亲之后,虽然也没有太深的了解,可从蛛丝马迹来判断,他有很出色的观察力。比如他明明不在家中住,却把家里每一个人的喜恶和心理都摸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个初次见面的刘莺,都好像被他看透了七八分。像嘉柔这种段数,在他面前岂不是跟透明的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因为重生,她的心性坚韧了一些,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心,任由他搓揉了。
  嘉柔觉得李晔已经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深藏不露。这样想想,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看不透,是有点可怕。
  “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嘉柔忽然认真地说道,“你手心有茧,说自己只会花拳绣腿,会不会哪天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绝世高手?你观人于微,家里的每个人你都摸得很清楚,书架上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书,科举也是一试即中。会不会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谋士高人之类的?”
  李晔心里咯噔一声,竟被她说对了几分,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嘉柔又“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肯定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恐怕早就被舒王和太子抢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无人问津了。”毕竟上辈子,李晔这个名字鲜有人提及,他恐怕是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一生。
  她寄希望于他是个高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来帮她。还不如多巴结崔时照和玉衡先生。那两位,尤其是后者,才是真正可以谈笑间扭转乾坤的人物。
  李晔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骗她,可他所谋之事,本来就凶险,不想把她无端地拖入这个漩涡里。他原本不想入仕,可为了娶她,只能走到阳光底下来。而且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她愿现世静好,他便给她这样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可以天.衣无缝。
  嘉柔见李晔不说话,以为是刚才的话伤到他的自尊心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以前在南诏的时候,阿耶三天两头就要出去打仗,阿弟在军营里面,一年到头不着家,就我跟阿娘两个,其实也挺寂寞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李晔当然没有在意,作为李晔他经常被低估,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问道:“今夜长安城的宵禁解除,会有热闹的驱傩长队,你想去看吗?”
  长安城一入夜就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每年只有几次可以解除宵禁。除夕夜便是其中之一。嘉柔也想看看夜晚热闹的长安城是什么样的,欣然点了点头。
  “我跟父亲说一声,晚宴之后,我们便出去。”李晔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晚些时候,嘉柔派人去跟王慧兰说,自己起晚了,就不到后厨来了。王慧兰正在清点今日买入的东西,听完就让那人回去了。
  婢女宝芝站在她身边说道:“算这个郡主有点眼力。昨日您跟她说的时候,婢子真担心她会过来呢。”
  王慧兰用账本对着一担猪肉,拿笔勾了,侧头对她说:“来了也没关系,我自然是有活要交给她。但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懂得灶头的事吗?呆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我若是不叫她,落在四弟眼里,就是我这个大嫂不够明事理了。”她叫两个仆妇将清点好的东西搬进去,坐在一棵大树底下。
  宝芝连忙端了水给她:“还是您聪明,这样就算旁人问起来,也是她自己躲懒,不是您没叫她。”
  “二房那边没再闹了?”王慧兰翻着账本随口问道。
  “那位能闹什么?”宝芝轻笑道,“四房的给她出了个主意,她当做救命的稻草。她还当如今是前几年的光景?卫国公手里的兵权被圣人收走了,兄弟几个又不争气,她这落难的凤凰比山鸡还不如。更别说那几年卫国公府得势的时候,是如何压着二郎君,压着李家。您没瞧见,连相公都不向着她。”
  王慧兰斜她一眼,宝芝连忙低头:“婢子失言。”
  王慧兰合上账册,感慨一声:“你说得也没错。人在这世间做过的一切,早晚都会有报应的。父亲当年杀了那个胡姬,而我至今生不出儿子,也许是因果关联。二房就不说了,你看四房那个多得宠?大凡她肚子争气,过个一年半载生下嫡子,我这中馈之权说不定还得交给她。”
  宝芝嗤之以鼻:“那也得她有本事管。婢子看那位郡主就是个花架子,娇滴滴的,只会讨好男人,没什么厉害的。”
  “四弟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现在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还不算厉害?你别看郎君平日敬着我,待我也不错,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四弟对木嘉柔,则完全不一样。”
  宝芝就是个婢女,看不出什么端倪,问道:“就算如此,四郎君也不过是刚中举的进士,病恹恹的,从前在家里就不得宠。上头已经有大郎君和二郎君撑着家业,难道相公还会对他刮目相看?”
  王慧兰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你这道行还是太浅了。你可别忘了,四弟幼年时便名震长安,风头更胜过二弟。后来用治病为借口,躲到外头去了,才渐渐无人提他。二弟连考了三年才中举,他却只考一次便高中。刘莺的肚子还是他最早发现的。这样的人,你能说他简单?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宝芝咋舌,县主素来是王家最聪慧的那个。宝芝虽然暂时还没看出来什么,但县主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看来以后要多留意四房那边的动静了。
  “我让你请莫大夫,怎么请了几个月,还没见人影?”王慧兰又问道。按理说她跟李暄每月同房的次数也不少,身子也没见大毛病,正方和偏方都用了,怎么几年下来,就是怀不上孩子?她知道这种事不能着急,全凭天意。可是木嘉柔嫁进来之后,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危机。
  “那个莫大夫本就是出了名的难请,他最近在悲田养病坊救治,连人影都找不到。之前成国公府不就派人三催四请,就是请不到。”宝芝扁着嘴,委屈地说道。
  王慧兰将杯子轻轻一掷:“接着请,无论花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请来。莫大夫在太医署的时候就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都进了尚药局,必定能帮我怀上孩子。”
  这时,一个仆妇慌慌张张地跑来,凑在王慧兰的耳边低声禀报了两句。
  “夫人把她留下了?”王慧兰秀眉轻蹙,口气森冷。
  仆妇后背发凉:“起先是夫人说过年了,定要见见她,老身也只能把人带过去。现在夫人把人留下来,老身也不好强行带走。您说这下该怎么办?”
  “那你不会随便寻个由头,把人带回去?”王慧兰说完,又抬手道,“算了,今儿个家里人都在,不要闹得太难看了,就让她呆在那里吧,省得让人误会我苛待她。”
  仆妇应声退下去,宝芝连忙说道:“您就不怕小娘子在外面乱讲?”
  王慧兰起身扶着宝芝,扯了扯嘴角:“她能讲什么?我是短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北院那位不过是个继母,真要她插手管我们大房的事情,她敢吗?”她的口气里含着几分轻蔑,“反正那个孩子说话,没有人会信的。”
  “您说得对。”宝芝谄媚道,“夫人连二娘子都不敢得罪,更不会得罪您了。您是谁啊?武宁侯府,成国公府,还有宫里的韦贵妃一起给您撑腰,可比二娘子强多了。”
  王慧兰微微扬起下巴:“别说这些事了,把晚宴张罗好才是正经的。”
  *
  李晔被李绛叫到书房,嘉柔独自去给郑氏请安。她看到郑氏好像就那两三件衣裳来回穿,特意命玉壶去库房里挑了几匹稍微亮一些的丝绸,一并带过去。
  郑氏平常不怎么打扮,头上的簪子以银饰居多,屋里的摆设也俭朴。嘉柔原以为是她节俭,后来无意听秋娘提起,才知道郑氏把自己的月钱大都拿去贴补了外家,私下还接了些绣活,手上是真的没钱。
  她也不敢问李晔,只觉得这个婆母明明是相公夫人,却过得连当初王府里的柳姨娘都不如。只比崔氏大了几岁,看着却像年长十多岁一样。
  到了郑氏那里,她果然又穿着那件檀色的绣福纹裳裙。这件已经算是她衣裳里头,成色和布料最好的。李心鱼坐在郑氏的身边,梳着双髻,穿着桃红色的菱花纹对襟半臂和高腰长裙,小脸蛋更显明丽动人。郑氏握着她的小手,正在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看见嘉柔进来了,郑氏让苏娘带李心鱼出去吃糕点。李心鱼经过嘉柔面前的时候,巴巴地望了她一眼,还是低头跟苏娘走了。
  嘉柔忍不住问道:“大家,这孩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郑氏说道:“你别看她那个样子,鬼心思最多。以前她总跟大郎告状,说她母亲待她不好,可哪有这回事?去年她自己顽劣,将宫里韦贵妃赐给县主的一尊玉观音给摔碎了。县主不过罚她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哭哭啼啼的。大郎不知原委,还跟县主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缘由。这孩子心思敏感,又不服管教,她若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嘉柔原以为王慧兰虐待李心鱼,李心鱼才要她救。可听郑氏这么一说,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莫非是她多心了?那个孩子只是想得到别人的关注,才故意表现出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让玉壶把布料捧给郑氏:“我挑了几匹布给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郑氏原本正在饮茶,看到玉壶捧过来的布,都是极上好的丝绸,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我一年到头不出门,用不上这些。你留着给自己裁几身春裳吧。”
  “大家,这个颜色深一些更衬您。我阿娘常说,女人不应该亏待自己。您做几身新衣裳,自己看着也欢喜,说不定大人也对您另眼相看。”嘉柔笑着说道。
  平心而论,她嫁过来之后,郑氏没有为难过她。虽说上次郑氏要给李晔纳妾,还给她回春丹,但也因此增进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郑氏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半边脸上,感慨良多。她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韶华已逝,变成个半老徐娘。她一直在为别人活,为儿女,为娘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
  仔细想想,她嫁到李家之后,李绛就没怎么拿正眼看过她。听说郭氏是个大美人,李绛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两个年幼的嫡子,根本没什么感情。嘉柔这么一说,郑氏也很心动,真想看李绛被吓一跳是什么样子。
  嘉柔接着说道:“您的肤色很白,若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必定好看。再配一些金饰和玉镯,更显得雍容华贵了。不如今晚的家宴,您试试看?”

当前:第51/12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