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78/127页


  “那婢女说是受了阿思的指使,大家便将她发卖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我所知,当年太子一直很喜欢阿念,还收藏着她的画像。太子妃因此找过阿念的麻烦,是她所为也说不定。但萧氏早已故去多年,真相恐怕再难找到了吧。”
  崔雨容只觉得这背后的水深不见底,真正的黑手只怕不是舒王妃,而是另有其人。一方面让两姐妹反目成仇,嘉柔的母亲远嫁,舒王和太子谁也无法再肖想。另一方面舒王对崔家心存芥蒂,无法真心信赖和依靠。否则凭舒王的权势地位,崔家又岂止是现在这样。
  *
  自李淳上了战场以后,李晔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的动静,还让张宪紧紧盯着舒王府,不放过舒王身边进出的每一个人。可舒王每日照常上朝下朝,处理公务,他身边的心腹也没有出过长安城,好像根本没有行动。
  李晔知道,舒王绝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过李淳。
  难道此事并非由他身边的人动手?而是假手于他人?
  李晔坐在竹喧居里,仔细看着桌上展开的军事舆图。白石山人久于军中,其实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李晔学的最好的也是此道。他现在对舒王如何下手,还全然没有眉目,只能看着舆图凭空猜测。他曾想过跟李淳同去,但吏部的选考马上要开始,他无缘无故消失,肯定会惹旁人怀疑。
  舒王到底会派谁执行此次的任务?李晔的目光落在淮水一带,难道是虞北玄?可是据探子回报,虞北玄应当与长平郡主一起回蔡州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得再派人去蔡州探探虚实。
  “郡主,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外面传来云松的声音。
  李晔立刻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角落里,又拿了几本正常的书卷摆在桌案上,刚做好这一切,嘉柔就进来了。
  李晔早知她不会让云松禀报,而是自己直接进来。幸而他没在密室,否则不一定来得及退出来。
  “你怎么来了?”李晔笑着问道。
  “你躲在这儿看书,是嫌我吵吗?不过这儿环境是挺好的。”嘉柔走到李晔的身边坐下。她这是第一次来竹喧居,周围环境清幽,确实是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李晔在家的时候,她虽然已经尽量不吵,可总要跟玉壶还有秋娘她们说话,无法全然不发出声音。
  “我怎会嫌你吵?只是先前住在这里,有些书没来得及搬回去,家中也没有存放的地方,便还是来此处查阅。”
  嘉柔见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现在若不忙,跟我回家一趟,带你见一个人。”
  “见何人?”
  “一个能把你胸口的淤青治好的人。”嘉柔说道。
  李晔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块小小的淤青而已,已不知她请了多少个大夫,还不死心。每日都要拿手在他的胸口比划,看看那块淤青是否变小,看到没有变化,就捶胸顿足。
  “都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你请遍了,这回又是谁?”李晔无奈道,“昭昭,我真的没事。”
  “是不是没事,请他看过便知。”嘉柔把他从榻上拉起来,“四郎,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李晔也不想她在此地多待,免得看出什么破绽,便任由她拉着走了。
  此刻,孙从舟已经收拾干净,坐在李家的堂屋里等着他们。给他送茶水的婢女从屋中退出来,另外的婢女仆妇都围上去,问道:“里面那位少年是谁啊?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好像是郡主找回来给四郎君看病的。可听他的声音,不像是个少年啊。”
  “我听说有人天生长得稚嫩,再说十五六岁怎么可能做大夫?郡主也不会随便拉个人回来给郎君看病的。”
  其它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这时,屋中的孙从舟叫道:“喂,这茶水这么烫,不能换凉的吗?罢了,你们干脆弄些酒来,要最贵的,茶喝了提不起劲。”
  “哎,真难伺候。”刚才去送茶水的婢女抱怨了一声,还是按照孙从舟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嘉柔和李晔回府,在堂屋外的婢女们已经叫苦不迭,谁都不想再进去,纷纷跑来跟嘉柔告状。
  嘉柔知道孙从舟被她胁迫,肯定要撒些怨气在旁人身上,便让她们都退下去。她和李晔走进堂屋,就看到一个穿着檀色长袍的男子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口里还叼着一只酒盏。面前的食案上下摆满了歪倒的酒壶和下酒菜,有些碟子已经空了。
  嘉柔嘴角抽了一下,此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孙从舟打了个酒嗝,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李四,好久不见了。”
  李晔没想到竟是孙从舟,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看向身侧的嘉柔。她是从何处把此人挖出来的?孙从舟当年可是放过话,绝不会再为他诊治的。
  孙从舟坐起来,懒洋洋地拍了拍身前的位置:“你过来。我看看这两年,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李晔走到孙从舟的面前,行礼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孙从舟对嘉柔说道:“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你去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嘉柔皱了皱眉头,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还是平生头一次。但为了李晔着想,她顺从地退去外面。
  等门一关上,孙从舟忽然伸手直取李晔的面门。李晔迅速偏头,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你要做什么?”他问道,周身已经腾起杀气,与方才截然两人。
  孙从舟又欺身上前:“装手无缚鸡之力装了那么久,不想活动下筋骨吗?玉衡师兄。”
  嘉柔站在门外,就听到屋内的动静很大。好像桌椅倾倒,门扇震响,哪里像是治病,分明像在打架。李晔可是柔弱书生啊!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她本想破门而入,但转念一想,孙从舟本就刁钻,也许是什么特别的通经活络的方法也说不定。万一她进去,惹他不快,不给李晔治了,反倒坏事。
  她静下心,又仔细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
  李晔压着孙从舟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孙从舟扭动着喊道:“痛痛痛,你快放手!郡主可是大费周章才把我请来,废了我,你的病也好不了,岂不是教她白费苦心?”
  李晔看向门外,放开手,退后一步:“治病你便好好治,为何要动手?”
  孙从舟活动着肩膀说道:“我说过不会再为你诊治,可郡主用灵芫胁迫我,还不许我出出气了?再说我又打不过你。师兄,你是老师最为得意和疼爱的弟子,在他老人家身边的时间最长。老师曾说你文可□□定国,武可上阵杀敌。怎么要龟缩在这里,扮一个柔弱书生?”
  李晔沉默了片刻,才说:“开阳,我不欲强人所难,治不治病全在你。但你若敢泄露我的身份,我不会顾念同门之谊。”
  “我记得老师临终所托,不用你提醒。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给你看病的。”孙从舟去拿了药箱,坐在榻上,见李晔不动,拍了拍桌案,“你坐下啊。”
  李晔这才撩开衣袍坐下来,伸手给他。他搭脉,表情像换了个人,不再说话。
  时光静静流淌,日影偏斜。屋中的香炉燃尽香料,已不再冒烟。
  孙从舟收回手,神色凝重:“两年前我为你治病之后,你本已恢复得与常人差不多,这两年情况又急转直下。胸前的淤青给我看看。”
  李晔有些犹豫,孙从舟才不管他扭扭捏捏的,伸手就扒开他的领子。一块拳头大的淤青赫然出现在白玉般的胸膛上。孙从舟按了按那块淤青的周围,观察李晔的表情。
  李晔虽觉得疼,脸上也是一片淡然。
  “这伤是如何搞得?你简直是胡来!”孙从舟本想破口大骂,但对着李晔的俊脸却发作不出来,“你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外伤倒也罢了,像这样的内伤是会折寿的你可知道?你是不是嫌命长?”
  李晔笑了笑,把衣服拉好:“何人会嫌命长?不过人终有一死。”
  孙从舟最看不惯他那幅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问道:“我知道你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你想过门外那人的感受吗?她跟我说,她将你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你忍心抛下她?”
  李晔的表情终于有了丝裂缝,滑过不忍,但很快又收起来。他不是个会轻易漏破绽的人,只不过因为跟孙从舟系出同门,交情不浅。若说从前,他个人的生死真的不算什么。本就是世间的一朵浮萍,无来处也无归处,只需完成使命。
  但因为嘉柔的在意,这些日子,任由她寻大夫上门为他看病。纵然知道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要她能好过些,他也愿意配合。
  “这两年,你跟瑶光过得如何?”李晔整理衣袍,问道。
  “说不上好与不好。我跟你不一样,不关注国家大事,只潜心于医术,所以这世道如何变化都与我无光。至于灵芫她……”孙从舟默了默,“仍是没放下你,在扬州行医。她的情况,你不是都从莫大夫那里知道了吗?”
  李晔点头:“你们两年前为何不告而别?”
  这点孙从舟却无法回答。他自己都还没从得知那件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说也是为了大家好。虽然师兄早晚会知道,但知道后的痛苦,恐怕不会比他少。所以两年前他才选择远远避开,没想到还是逃不开。
  他岔开话题:“别说我了。你的身体,第一忌思虑太重。可你做广陵王的谋士,免不得要殚精竭虑,就不可以歇一歇?这样下去,你还想活过而立之年?”
  李晔侧头看着窗外,侧脸的轮廓清冷:“广陵王陷在河朔三镇,虽有王承元与他里应外合,但强敌环伺,随时有性命之忧,我不能不为他筹谋。自我拜入师门那日起,生死就不是自己的。命长命短,全凭天意。”
  “我知道你记着老师未竟的心愿,可老师没让你去死!你为何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广陵王如何,太子如何,天下如何,与你何干?”孙从舟站起来,怒不可遏,“两年前我要你休息,你就说广陵王根基未稳,需要你替他筹谋。两年后,你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外强中干!真要等到连我都无力回天的时候,郡主就只能做寡妇了!”
  “开阳……”李晔叹了一声,“难为你了。”
  “你没有难为我,你难为的是你自己。广陵王若真的怜惜你,就该自己争气点。”孙从舟俯身收拾东西,“算了,我去开药。”
  “我的事,不要让旁人知道。”李晔不放心地叮嘱道。
  孙从舟应了声,过去拉开门,屋外的阳光有点刺眼,他微微闭了下眼睛。嘉柔站在他面前,紧张地问道:“孙先生,如何?”
  孙从舟又换回冷冰冰的口气:“暂时死不了,不过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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