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弃妇》第98/129页


  柳瑶笑着说:“阿雪,你放心,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会尽力帮你。”她笑的很开心,墨色的眼眸里是真心诚意的为他们稳定的感情而高兴。
  王雪的目光闪了闪,转而笑的更开心了,在这吃过晚饭直到王家来人催促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第二天一早,王雪早早的就来了,在柳瑶的小院儿中一呆便是一天。柳瑶可没时间同王雪玩,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让王平之的小厮将房契拿过来,又让桃核当场点了银子,请了掌管建康土地的司户参军书写文书,签字按了手印之后,这栋传言中有问题的房子便归了柳瑶名下。
  柳瑶让桃核在醉仙楼定了一桌好菜,等文书签订生效之后,让桃核请着司户参军跟王平之的小厮去吃酒表示感谢,这边又列了单子让桃心去请人准备重新改造小院儿。
  以前这院子不是她的,自然哪里都不能动,她素来做事不急不躁,因此心知这院子迟早是她的,只是在心中有个计较,等到时机一到,写出来开始改造。其实这院子处处透着完美,可是却不符合她的风格,即便再秀美,也依旧是男人的调调,她想象中的,即便改造过后不如现在,也是按照她的想法建造的,毕竟,她日后是要住在这里的啊!
  王雪听说她要改造房子,自告奋勇帮忙,王雪神秘的对她说请一个很厉害的园林设计师,柳瑶细问之下,才晓得这人便是那日见过的无尘,只听说无尘超然脱俗,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爱好,柳瑶难免有些担忧,毕竟她一个小城女郎,即便被一些名士敬重,可她的身份却如芸儿说的那本,太过卑贱,所以她完全没有把握请不请得来无尘,即便是王雪出马。
  她听说无尘这个人素来高傲,便是王谢两大世家的人相请,也未必请得动,所以她只是应承了几句王雪,便埋头于桌案上设计新宅子的图纸去了。
  王雪撅嘴看着柳瑶,第一次有了被人轻视的感觉,眼珠转了转,喝完茶水对柳瑶说:“我先回家了,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对了,容妪做的糖水果子不错,再给我做一点好不好?”
  柳瑶笑着应下说:“也不怕越吃越胖。”
  王雪吐吐舌头,离开了书房回王家去了。她走后忙于设计图纸的柳瑶放下笔,看着王雪的背影长长一叹,她不知自己在叹息什么,不知自己在惋惜什么,只是想这样叹一口气,好像想将前世的那些记忆,就这样随着气息缓缓送出自己的身体,从此那些悲伤的,不堪的,破碎的,一切不愉快的都能远离她……
  前世的她即便到最后被王雪派的人送回奉贤巷的袁府,也没能知道王雪是谁,她问送她的婢女,婢女因为看不起她低贱的身份,连看她一眼都厌恶的很,更不可能同她说话了,所以到最后,她也没能知道王雪的身份,因此昨日见到她的时候,才会吃惊,原来,她是王氏女,原来,王家人并非都似王桐那样,还有好人。
  坐在桌案前的柳瑶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仿佛只剩下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没有任何感觉,这一瞬间她将所有的防备都收了起来,所有的感知都化为零,连屋里何时站了个人都不知晓。
  谢家齐皱着好看的眉,总觉得这一刻眼前的少女陌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她的眼神明明一样深邃,包含的情绪却是不一样的,不过她卸下防备的时候,让人感觉格外温和。这种感觉同寻常时候的那种温柔不一样,那时候的她很平和,仿佛任何事都不会掀起她一点情绪起伏,她总是温和对人,可那温和下面却掩饰着染血的锐利,他相信,柳瑶做起事来,绝对不会拖泥带水,他也相信,若是有人得罪了她,便是将自己赔进去,她也会报仇。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相同之处,背负着一样的恨,只是她到底是女子,而且,她顾虑太多,不会如他一样,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选择的太过极端。
  不知不觉中,他凑近了她,好像要从那显得空洞的眸子里看到更多,便越凑越近,他从那里面看到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即整个人被柳瑶大力推开向后倒去……
  柳瑶只感觉脸上热风铺面,带着一股属于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袭来,紧接着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她下意识的将人推出去,然后摸出桌案下的匕首抵在谢家齐的脖颈处,双眼寒冰的看着他。
  只不过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谢家齐暗赞,无视她冰冷的眼神,打了个哈哈说:“你在想什么?我可是来了好长时间。”他越是故意,就越显得是要掩饰什么。
  柳瑶皱了皱眉收起匕首,谢家齐见她放下戒备眉宇依旧轻蹙,淡淡说:“你防备之心倒是挺重,不晓得你住在乌衣巷内,还能有什么人要你的命,再说,于现在的柳氏来说,他们可舍不得你受半点伤害呢!”
  柳瑶闻言说:“舍不得我受伤害?别人不知,难道郎君不知,这种传言对阿瑶来说,无异于在慢性扼杀。”
  谢家齐拨弄着窗户前的玉瓶里刚刚采摘下来的梅花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阿瑶还要多谢郎君了!环境塑造人,阿瑶既然生在汝城柳家,便不是郎君所知寻常世家女郎的性格,所以其他女郎所求的,阿瑶都不需要。”他这样说,柳瑶心中越发冷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绷的紧紧的,像是生了极大的气。
  这是自谢家齐向她亮出身份后,两人间的谈话第一次这么紧张,就像是越绷越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弦断伤人的可能。
  “那你需要什么?阿瑶,你说你需要什么?”谢家齐站在她对面,目光直直的看向她的眼中,好像想要将她心底所有的想法都挖出来,全部暴露在这小小的书房内。
  柳瑶不习惯他这样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侧了侧目,刚要开口便又听到谢家齐说:“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扳倒王平之,毁了袁家跟王桐……”此刻的谢家齐,轻而易举的,风轻云的的,就将她重生归来后,费心计划的一切都解析出来,赤裸裸的放在她面前。
  柳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那样英朗的容貌,睿智漆黑的墨色深瞳,薄淡紧抿的嘴唇,他紧紧凭着几个猜测,便将她费劲心力计划的一切都看个透彻……
  柳瑶靠在墙壁上,借着墙壁的支撑才能不让她瘫软在地上,清丽的容颜露出死寂的绝望,闭上眼睛,挡住那顷刻间崩塌的脆弱,说:“谢家齐,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卑微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求存的一个人,我从未想要过名誉,没想要过别人的尊重别人的爱戴,什么都不想要……你不是问我我想要什么吗?我告诉你……”
  “我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太平,想要在乱世里,求得一个心安。原来我所求的,同所有女郎一样,一个相濡以沫的郎君,一个待我极好的婆母,可是后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奢望而已……后来,我只想要一世安康,一世平德,可这些……永远只能是浮花梦影。你能想象,当梦想破碎的时候,是怎样的孤独绝望,原来我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可到头来却发现,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那些所谓关心爱护你的人,他们所能围护的,永远不是你……”
  “在这个以名誉美貌家世为尊的年代,我所求的,像是天边的星星……再怎么努力,永远只会徒劳无功。”
  谢家齐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看到她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但她却仰起头,固执的不肯落下,好像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脆弱,可是那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像是有生命一样,溅在地面上的时候,破碎分离,就像是她描述的人生跟世界。好像是太久没哭过,她不说话的时候,眼泪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能将她所有的悲伤怨怼,都从那娇弱的身体里带出。
  或许他们两个人并不相似,他从来不怨恨这个世界不公,因为他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极好的容貌家世才能决定一切。

  第一百六十章 娓娓而叙
  她停下说话,他无情的说:“这根本解释不了你那些做法。”
  她惊讶的抬起头,她哭成这样子,他居然还能理智的指出她根本没有提那件事。可,她该怎么说他能理解?
  见柳瑶怔怔的看着自己,谢家齐皱着眉头说:“你先是蛰伏了几日,让容妪等人一点点接受你的忽然转变,又借着柳夫人接近王夫人,又借着汝城旱情一事接近王平之,继而又是王桐,这一连串的动作你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等的很辛苦吧!一面要分出心思来稳住王夫人,一面还要安排王桐跟袁亱见面,甚至连身在青楼的叶紫苑都不放过,连自己都可以用来利用……阿瑶,你的心可真狠。”
  柳瑶闻言冷笑数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收了起来,若不是那浅浅的泪痕还在,谢家齐会以为自己有了错觉,眼前坚强的像是在自己面前筑起一道坚固的墙面的柳瑶刚刚还脆弱的像个可怜的小兽,让人想要放在手心里好好怜惜。可转瞬间,她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说这些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狠?相比起你跟同族之人相互残杀,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她淡淡的说,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他目光莫名的在她脸上扫过,没有说话,算是承认。他那时的处境或许同她一样,没得选择,如果不想死,那么就必须奋起反抗,必须让那些人记住,他不是可以任之欺凌的,便是任何人想要侮辱他,都要付出以鲜血而铸就的代价。
  他转过头看向那在上好的花瓶里怒放的寒梅,继续说:“你一面利用七郎的身份稳住诱惑叶紫苑让她为你做事,另一面又以叶紫苑解语花的身份给袁亱写信,你这一招,是想拆开用两个计策,不管哪一个,都会成功,阿瑶……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可是你万万没想到,烟雨楼没有叶紫苑加上君玉阁两面夹攻竟让其倒闭,这或许也在你的计算之中,但或许烟雨楼只有同叶紫苑有关才进入你的视线。”
  “从那时候开始,你暗中助袁亱来同王桐相处,让两人产生感情,凭着你对王桐性格的理解,再加上袁亱急于利用王桐的身份表现自己来成全你自己的想法,你将这一切都算计到,你也知道王夫人不会同意王桐跟袁亱的感情,于是便有了那日五石散事件……然后他们就不得不在一起,谁都阻挠不了,便是身为少年第一名士的王平之,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所嫁非人……”
  “但你千算万算,没想让王夫人去你家提亲,想让你给王平之做妾侍……依你对王家的恨意,便是给你王平之的正妻之位,恐怕你也不屑吧!”他神色复杂,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王桐成婚后,你仗着王桐好友的身份在袁家随意进出,利用汝城百姓对你的感谢,正了你的名声,暗中打压袁家在汝城的铺子,又言辞间刺激王桐,让她跟袁老太太反目成仇,引得袁亱对王桐的恨意一点一点的加大……”
  “在来往建康城的路上……”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柳瑶厉声打断!
  “够了!”
  “够了!”
  “够了!”她重复着的说着,那强撑的自尊如大厦一般轰然倒塌,一瞬间那筑起的厚厚的坚强在他娓娓而叙的缓慢揭露中,一寸一寸的崩塌,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这一刻,她就像是浑身赤裸的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秘密。
  她从未想过,这一切都能悄无声息,不会被人发现,只是她想,这件事无关任何人,或许这世界,只有他们这样的人,呆在她身边,身在局中,方才能感觉到,因为她没有动机啊!因为她,没有仇恨啊!因为她所以的爱恨痛嗔都深深的埋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忍心抛出来面对这看似平和的时代。
  可是,便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只尾随着她的梦魇一般,准确的将她所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让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颓然的闭上眼睛,卸下所有防备的她,像是被霜雪打过的花儿,蔫蔫的没有生气。好像一具没有任何生机的人偶,被他残忍的抽走了灵魂。
  他的心忽然就很难受的,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想要看到这样一个柳瑶,那样脆弱,好像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弱小生命,此刻在他面前,连反抗都没有,或许此时的她,已经没得反抗,也不想反抗。
  “阿瑶,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着急的想要解释,可是他不知道,有时候越是急着解释,就意味着想要掩饰什么!
  柳瑶抬起头,面带嘲讽的看着他,冷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谢家齐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帮不了他,他也不想拿这个威胁她,他只是想弄明白自己心中一直以来困扰的疑问,若是不问出口,他连做梦都是这些问题。
  “阿瑶,我说这些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他的话没有说完,柳瑶便打断了,她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眼神都带着鄙夷还有厌恶,还有恶心。
  “谢家齐,实话跟你说,我柳瑶,什么都不怕!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只是他从来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鄙视你,到这个时候,还要去解释去掩饰,何必呢!大家心照不宣,你知晓我诸多秘密,便是直接威胁我,我又能说什么?还不是乖乖受你胁迫?所以,你是聪明人,有些废话不说也罢!”
  “为何我要对付王家,是因为前世的时候王平之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而抹黑我,因为他的一句品评,我成了整个汝城最不受待见的人,几乎走到哪里都会被唾弃被厌恶,因为他的一句品评,我成了家族罪人,耳不能闻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而丧命,父亲哥哥为了让我嫁的更好而重新返回家族中夺得家主之位……”
  “你生长在门阀世家,应该知道家主之位竞争如何险恶,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哥哥年纪小小,就学业繁重,父亲忙着累积功绩……父亲那一辈,为了远离这种争斗,而不惜说自己是庶族出身,只想求得一个安稳,可为了我却让他重新回到那明争暗斗的战争中……在我十四岁那年,我跟王桐同时看上袁亱,可是袁亱的心中却为了地位而巴结王桐……”
  “我怎么能让她得逞呢!我是那么的恨她,恨王平之,甚至恨王家的每一个人……于是我用计嫁给袁亱,原本以为是一段幸福的开始,可谁知道,袁亱这个渣男竟然同青楼的妓女扯在一起,我为了他名誉地位全都毁了,可他回报我的却是娶一个妓女为平妻,将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置于何地啊!”她眼神空洞,面容凄然,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人偶,语气冷漠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那漆黑如墨的眼里却干涩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看着这样的她,谢家齐的心中忽然很难受,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何要揭露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疤痕。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比她所叙述的一切来的震惊,来的让他意外,可是一切又告诉他,这些都不是真的,这太过荒唐。
  可她所做的一切,又作何解释?
  若真如世人眼中所看,柳瑶对汝城王家,可谓是仁至义尽。
  她将头转向窗外,又下雪了,她比前世提前了五年来到建康城,对如今的建康城如同所有人一样未知,所以她根本帮不了任何人,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想她前世的时候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顾得了这天下?这个动乱不堪的时代?
  “我的婆母,袁亱的母亲,因为我被王平之品评过,坚信名士之语乃旷世真言,便一直看不上我。我尊她是长辈,步步忍让,一再而退,可是非但没有得到袁家人的夸奖,反而出门到处说我德行有亏,不顺父母,不爱族弟,还同妯娌不和……其实我知道袁家人没一个能看得上我的……可我还是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她在一瞬间瞪大眼睛,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
  忽而提高音量,谢家齐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到那双一片深邃的眼睛里,墨色的,没有任何杂色,像是无尽漆黑的夜色,眼睛瞪的再大,看到的也永远是无边的黑暗,就像是她前世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破碎的,斑驳的,没有一个完整的角落。
  “袁海的妻子是荣素,就是荣素啊!”她仰头不知为何,竟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泪水,散落一地,像是重锤一般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自觉的走上前去,半蹲在地上,伸手揽住那颤抖不止的肩膀,他柔声说:“事情都过去了!阿瑶,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老天既然赋予你重生归来,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会帮助你。”
  她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伤心绝望中不能自拔,她以为,这些说出来了,就像是被逼退到悬崖边的猎物,没有退路,只有死路一条。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非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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