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冯至)》第5/17页



早晨五点三刻,我们乘坐我的汽缸容量为 600 立方厘米、窗玻璃模糊不清的加宽小汽车来到那里。三月是刮风和发情的季节。那年的三月十七日,六点零八分日出。那天是圣乔瓦尼・达马谢诺和圣奥古斯塔,韦尔吉内的诞生日,按照《巴尔巴内拉》1的说法,它是黑暗中的第二个早晨。我一睁开眼(我总是闭着眼睛接吻),发现我们的周围空无一人,所有的小汽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两名骑马的巡警。市内的路灯已经熄灭,鸟儿苏醒后在枝头上啼鸣,另一些鸟仿佛被正在出现的曙光激怒,在空中飞来飞去。接吻是一门艺术。

一只麻雀飞来,停落在汽车发动机的盖板上,然后又飞走,沿着民族复兴时代的英雄加里波第纪念碑作短暂的飞行。严格地说,我和米丽亚姆整宵只是接了一个长吻。

为了赢了女人的惊喜,我厌恶采用外来的方式,而喜欢传统的接吻形式。米丽亚姆好像挨了我的棍棒,倒在座椅上,双眼闪烁着光芒,眼圈发黑,像一个受高烧折磨的病人,我竟把她折磨成一块破布。她瞧着我点起一支烟,便说,让我抽一口吧,我将烟卷递到她的嘴唇旁。她吐出一股烟雾。又对我说,再让我抽一口吧。谁也不能否认,那天夜里,我和米丽亚姆开始了真正的爱情史。否则,爱情史又为何物?即使没有以后的事,我也是这样来理解爱情史的。

两名骑马的巡警还滞留在纪念碑的附近,瞧着我们正千方百计地想起动汽车。把汽车留在这里,我们走吧,米丽亚姆催促道。这就起动,现在就起动,我说。可是真的起动不了。照理,我能够把米丽亚姆送到商店,但是在汽车中度过一夜之后,一大早步行前去岂不扫兴。你马上会看到它起动的,我说,这种型号的小汽车是为了寒冷气候而制造的,专门为寒冷条件下起动而制造的。

两名骑马的巡警已经远去。也许那两个下流坯明白了我正要求他们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推一下小汽车时才离去的。现在已经加热,我说,你等着瞧,它马上就能起动,它不缺汽油,不缺任何东西,必然能起动。令人惭愧的是,小小的发动机尽在空转,令人惭愧的是,此刻,在贾尼科洛的寂静中,在加里波第的眼皮底下,小小的发动机徒劳地轰鸣着,先前,所有的小汽车在这里运转都十分良好。蠢猪,我正在诅咒。你最终会把蓄电池的电耗完的,米丽亚姆提醒道,与此同时,蓄电池正在放电,发动机转得更慢了。

米丽亚姆点上一支烟,不耐烦地吐出一股烟雾。我必须在那些乡巴佬出门之前回到家,她说,现在回家很迟了,也就是说必须尽早回家。米丽亚姆仰望着曙光照亮的天空。莫塔公司的第一个字母 m 的灯光已经熄灭,街上的灯火也已经熄灭,只有过路的几辆小汽车还亮着车灯。『潮』气凝结而成的水珠从车窗上淌下。其它小汽车的发动机都在运转,惟独我的小汽车不想启动。像这种发动机启动不了的事我是头一回遇到,我说。你大可不必生气,米丽亚姆安慰道,我认为这是正常的事。正常,不,我说,这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发动机十分缓慢地转动着,莫非蓄电池陈旧了,米丽亚姆说。它可是新的,几乎是新的,也许还能自行充电,我回答道。一辆出租汽车经过。米丽亚姆打了个手势,出租汽车驶近她的身旁。我现在回家,你会感到遗憾吗?她问道。发动机转了三圈后,停止运转。我会感到遗憾的,不过,你还是照你说的回去吧,我回答道。米丽亚姆上了出租汽车,消失在下坡路上。

不等清道夫到来,我就锁上汽车,徒步而行。徒步而行不过是说说而已,因为我有着展翅欲飞的感觉。注意别上感觉的当,我告诫自己说。这难道仅仅是一种感觉吗?那么为什么我经过加里波第纪念碑下的一片水坑时,居然没有打湿我的鞋?又为什么我强烈地感受到有一股向上的力,仿佛要摆脱重力定律呢?我探身厚壁高墙外,遥望圣彼得大教堂。人们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圆屋顶,还能看到被摩托车和金属门帘的噪声唤醒的维拉・多里亚・潘菲利的草坪和树木,梵蒂冈铁路和加罗山岗。

我环顾四周,周围空无一人。现在我就起飞,我自忖道。我肯定能飞行,空气柔软得像一个鸭绒床垫,我轻得像由一根无形的尼龙丝拽着我上升,感到能像鸟儿,或者像飞机那样在空中静静地飞行,而不会发出飞机的轰鸣声。只要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量往我脚尖上轻轻一推,我就可以从厚壁高墙上起飞,飞向维拉・多里亚・潘菲利的草坪和树木,那里白天,猫头鹰栖息在巢中,晚上,飞进城去觅食。我是白天的鸟,我的飞行永远不可能同猫头鹰的飞行交叉。我回头张望小汽车。紧贴在地上的笨拙车身令我捧腹,它居然如此需要一个支点,如此受到重力定律的支配,以至不能从地上升起分毫。其它的小汽车也令我捧腹,它们具备如此复杂,同时又是如此无用的机械装置,发出可笑的嗡嗡声,密密麻麻地驶过,大大小小的汽车在沥青路上有规律地滑行着。一想到它们,一想到它们配备的发动机,齿轮装置和车轮,就值得可笑。

一架飞机在高空轰鸣而过,我为此而感到惊恐不安。它能在空中运载成吨的重物,而且设备一应俱全,有喷气发动机,电子线路,『操』作杆控制板,伺服『操』纵系统和可收缩的起落架,我怎么能同这样的一架神奇机器相比呢?同它相比是站不住脚的。我瞧了一下我那没有饰物、瘦弱可怜的双手和手腕,我又『摸』了『摸』面颊,一夜间,上面长出了胡子。

我从原先攀登上去,并可以起飞的厚壁高墙上爬下来。圣彼得大教堂的圆屋顶依旧耸立在那里,我重新脚踏实地,与此同时,喷气发动机还在空中轰鸣着,飞机像一条银『色』的鱼悬挂在空中,恍若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实际上,却以九百公里的时速飞行着。现在人们再也见不到它的踪影,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连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了,但是,就像教皇在途经的路上总留下某种东西一样,飞机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样东西――魔力。飞机已经远去,见不到它的踪影,听不到它的声音,但是我依旧停留在那里凝神遥望,侧耳细听。我正寻觅什么呢?我不禁暗自问道。

众所周知,蟑螂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从几百万年前的泥炭纪起,就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它爬行在森林中,以树叶,天然树脂,木头,粪便,甚至以泥土为食。今天,蟑螂还以纸张,橡胶,电木,油漆和肥皂为食。它可以把一切东西变成食物。人类用各种毒饵向蟑螂开战,而且还在墙上大肆宣传消灭这一昆虫。人类对蟑螂切齿痛恨。蟑螂有着人类并不具备的许多东西:鞘翅,触角和翅膀。除了单眼,蟑螂还有发达的复眼,能使它在黑暗中看清物体。它既不怕严寒酷暑,也不怕『潮』湿。蟑螂通常有三对腿,在某些情况下,还可能有四对腿。它能爬行跳跃,尽管它算不上飞行能手,但是能飞翔。它既能咬,又会咀嚼,或者同时两者兼而能之。在某些情况下,蟑螂如彩虹般绚丽多彩。尽管如此,人类对蟑螂的优势是无可争议的。



第一卷 第四章

在歌曲和音乐中存在着一个呼吸和节奏的问题,在『性』欲冲动过程中也同样如此。

光线,噪音,局外人和动物的出现是干扰『性』欲冲动的因素。在草坪上或者在『露』天做爱,我觉得一切都会在空中挥发,在一间天花板过高的屋子里,如 16 世纪、17 世纪和 18 世纪时代的屋子里,或者在窗户敞开、气流进进出出的房间里做爱,也同样如此。在一间窄小而封闭的房间则不同,一男一女能够像《圣经》中所说的那样彼此得到真正的了解,恍若只存在着两个对立者,终于开始了冲突和表演。这是符合反作用力原始规律的。我的商店的后房间十分狭窄,没有窗户。我在那里存放着一包包的目录册,一个奥利韦蒂卡片柜和一个货架,架上陈放着没有编入目录的邮票,它们按不同的年代和国别分装在几个厚厚的纸袋中。那里还有一个珍藏稀有邮票的壁式小保险柜和一张陈旧的皮沙发。保险柜的下方,沿墙安放着一张钢丝床,似乎钢丝床是不经意地放置在那里的。

我在西塞罗大街上来回踱步,在西塞罗大街的富里奥・斯泰拉健身房门前等到了米丽亚姆。我对她说,算了吧,富里奥・斯泰拉是个凶手,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唱歌应该适可而止,不应该成为歌唱的的奴仆。别再去唱经文歌来浪费时间,我劝说道。米丽亚姆听了我的这番话,大为诧异,与此同时,从健身房那里传来合唱队队员的歌声。我又劝说道,算了吧,同富里奥・斯泰拉这个杀人凶手在一起,你唱得够多的了。

当我们驱车前往我的商店时,西塞罗大街健身房内合唱队队员们正唱着歌。就是到了台伯河滨河大道上,歌声还尾随着我们,就像一股气味那样沾到物体上或者沾到人身上,任你怎么摆布也赶不走,始终回响在我们的耳际,当小汽车夹杂在众多的其它车辆中在滨河大道上风驰电掣时,传来了远处的音乐声、赞美诗合唱和经文歌。我不时将目光转向坐在我身旁的米丽亚姆,为她放声唱歌、随我而来而深感满意。她的头发分成两路,对称地垂到前额和眼睛上,她的狭窄的双肩上披着浅『色』的风雨衣,从车窗后面透进的光线,清晰地衬托出她的倩影。合唱队队员的歌声仍然尾随着我们,直到我们进入商店才消失,我关上门,请米丽亚姆落座,请她脱去风雨衣和手套,我也坐在前房间的一张椅子上。米丽亚姆拿起一本集邮册,翻阅起来,我先给她点了一支烟,然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你精通邮票,米丽亚姆指着打开的集邮册问。当然,我回答说,这是我的职业。

我向她解释说,古老而稀有的邮票才值钱,随着邮票变得越来越古老,它们也就变得越来越稀少,因为邮票多有散失,有些稀有邮票并不古老,如圣马力诺的那枚邮票,上面印有红胸鸟的图案,然而尾巴却错画成了鹦鹉尾,或者说,有些古老邮票并不稀少,如属于英国最早发行的面值为一便士的邮票。集邮的诀窍就在于将它们收藏起来,等待它们变得既古老,又稀少。

但是与此同时,你也变老了呀,米丽亚姆『插』话道。在这一点上,她说对了,但是不管怎样,人人都会变老,直至挥发消失。不久以前,连教皇都挥发消失了,更不用说芸芸众生了。可怜的教皇也遭此不测,我说,但是我很快意识到米丽亚姆对教皇并没有好感。在罗马,平均每天有九十人死亡,她说,可是谁也觉察不到。你上街去走走,会看到人们微笑着,散步着。谁都不会想到城里有九十人临近着死亡。如果你想到了这点,那么你必须花费很大的力气,必须亲眼目睹后才能相信。九十个死人是个相当大的数量,我说,推而广之,如果将范围稍微扩大到罗马以外,那么就会有九百个死人和九千个死人。还可能有九万个死人,米丽亚姆说,九万个死人是个相当大的数量。

米丽亚姆说的句句是实话,但是那番话将我们带到了我要说的遥远的过去。如果我不想让米丽亚姆离我而去,就像过去我同我的一位女同学在公园的湖泊中的一个岛上所遭遇的那样,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那一天,我和那位女同学坐在仙女泉后面的草坪上,她谈起市大教堂的一个钟楼看守人让她登上钟楼的顶部,后来发现那个下流坯在那里安放了一张床。于是我对钟楼看守人大发了一通议论,与此同时,其他的学生来到岛上,抢走了我们的船只,将我们扔进了船只失事幸存者的行列中。

我们从那边走,我对米丽亚姆说。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米丽亚姆连眼也不眨就跟着我走了。

我本来打算让她先脱衣服,结果,倒是我先解下了领带。米丽亚姆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坐到床上,即钢丝床上。我脱去茄克,米丽亚姆取下项链。我脱去长袖『毛』衣,米丽亚姆脱去一只鞋。我脱去一只鞋,米丽亚姆脱去另一只鞋。我脱去衬衫,米丽亚姆脱去长袖『毛』衣。我脱去另一只鞋,米丽亚姆脱去裙子,至此我们身上只剩下了内衣。我脱下一双袜子,米丽亚姆也脱下一双袜子,至此我们都光着脚。脱完内衣,她身上只剩下了『乳』罩,但是最后她将『乳』罩也摘下了。终于,我们两人如两条蠕虫一般身上一丝不挂。这时,米丽亚姆掀起床上的花格子旅行『毛』毯,钻了进去,『毛』毯下没有铺床单,除了床垫,别无他物。于是她把花格子旅行『毛』毯重新铺上,躺在『毛』毯上。

我主张纯粹的『性』欲。感情是一回事,『性』欲是另一回事。有人追求『性』欲,有人追求感情。无论是男是女,对两者都追求的例子罕见。若果真如此,那就『乱』套了。

我关上了灯,在黑暗中,我和米丽亚姆两人躺在钢丝床上。我光着身子,她也光着身子。我点燃起一支防备停电用的蜡烛。烛光刚好能照亮房间,并随着我们的呼吸而摇曳不定。我难以相信米丽亚姆会与我同枕共眠,但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两人都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已经接近子夜,许多人已经在家中安寝就睡,我们却正是开始冲突和表演的时候。我还摘了手表,米丽亚姆摘下了耳环和手镯。印在邮票上的众多人物:国王、王后、总统、发明家和圣人从货架那里注视着我们。这些人物都已离开尘世。我们两人则不同,我们是活人,是身上一丝不挂,也就是赤身『裸』体的活人。米丽亚姆将裙子、衬衫、袜子和其它衣物都放在那张旧沙发上,我将自己的衣物扔到奥利韦蒂卡片柜上,柜内保存着信件和发票帐单。我们赤条条地躺在钢丝床上,互相抚『摸』。这里,一个是米丽亚姆,我称她为米丽亚姆的姑娘,另一个是男子,也就是我。一个是女『性』,一个是男『性』。如果我不亲临其境,那么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在某些情况下,有人急切盼望某件事发生,待到发生了这件事,他便觉得不可置信,可以说,这人就是我,正在发生的那件事正在我身上发生。于是我自言自语道,正在发生的这件事妙不可言。我们两人躺在钢丝床上,我们两人(我和她)都赤条条地躺在钢丝床上。印在邮票上的国王、王后、圣人、教皇和发明家隐藏在货架上的油纸袋中。我和米丽亚姆赤条条地躺在钢丝床上。我的手指肚像鲁宾斯坦的手指肚那样具有爆发力。

在歌曲和音乐中存在着一个呼吸和节奏的问题,在『性』欲冲动过程中也同样如此。正如在歌曲中那样,呼吸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每个人的声音都是自然倾向于减弱的。呼吸则不然,它应该直达最终的高『潮』。这不仅仅指持续的时间,而且还指根据乐曲的持续时间赋予各乐章以适当的节奏。就像在交响乐中那样。当然,可以沿袭经典的模式,按照传统交响乐的三个乐章(快板――柔板――小步舞曲)进行,或者可以通过变奏、复奏、赋格、欢腾的回旋和小快板来丰富乐曲。为此需要练习呼吸。当我身体状况良好时,我采用很多的变奏。变奏不仅不会干扰主题乐章,而且还修正和突出它。除此之外,还具有能使对方(女人)大感惊喜的优势,对方不得不作出恰如其份的反应。需要通过配合才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使用变奏并不意味着即兴演奏。当即兴演奏导致你破坏作品结构时,『迷』恋于即兴演奏的快感中可能是危险的,因为结构不是即兴演奏出来的。谁能即兴演奏出结构,必是天才无疑。

为稳妥起见,以采纳各种模式为妙。这里举一个例子:活泼,低沉,快板――缓慢,快板――活泼,快板,牧歌的模式。这是古典类型的一个模式,取自阿尔坎杰洛・科雷利1为圣诞之夜所作的 g 小调大协奏曲第 8 号作品。或者举另一例子:小快板――行板,自由节奏――非常活泼――温和的小快板的模式。该模式取自西贝柳斯的 d 大调交响乐第 2 号或第 43 号作品。凡是取自西贝柳斯的各种模式都易于实现,而且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为了快速而又富有权威『性』的结合,有时,我沿用沃尔夫冈・阿玛台乌斯・莫扎特的降 e 大调小提琴,古提琴和乐团练习交响乐第 k.364 号作品。通过唱片,我对许多交响乐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在各种音乐模式上建立起来的关系中,至关紧要的是在终曲时一起进入振动。如果两个人中的一人走调,或者驾驭不了好滑音,那么这意味着失败。相反,如果振动相一致,滑音均符合规范,那么这意味着狂喜。

人们爱好音乐的程度有深有浅,但是不可能对它一无兴趣,因为音乐是宇宙的动力之一,就是蛇也听音乐,就是哺『乳』动物也都或多或少地听音乐,整个世界是个共鸣箱,回响着自然协奏曲。米丽亚姆对和声颇具天赋,但是在节拍上有所欠缺,缺乏节奏,而且还缺乏自控能力。当接近『性』欲高『潮』,刚开始最后振动之时,声带也进入了振动,发出十分尖厉的叫声,音量太大。我担心被某个巡夜的警察,或者被过路行人听到,担心楼内的房客叫来消防队员或者警察。罗马人素以恐惧而著称,一有风吹草动,便叫来消防队员或者警察。如前所述,幸亏后房间没有窗户,但是像米丽亚姆发出的那种尖叫声能穿透古老大楼的墙体。

注意声音,我提醒她说,墙外,其它人家里和大街上总是有不眠的男男女女在侧耳细听。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呢?米丽亚姆不解地问,这件事真奇怪,我一点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叫声,当时,我凝神专注于其它的事。你所说的并不奇怪,我对她说,你凝神专注于其它的事,但是可能有人会听到你的叫声,然后跑去叫来消防队员或者警察。要是来了消防队员,看到我们两人在床上的镜头,这将是何等的尴尬。诸如此类的艳闻最终将被刊登到各家报纸上。我以后注意,米丽亚姆说,你瞧着吧,我将会注意的,万一我做不到,你就用手掩住我的嘴,封死我的嘴。

米丽亚姆在第一自然阶段(柔体运动和大幅度动作)和情欲姿态(第二阶段)中还能控制住自己,但是临近『性』欲高『潮』发狂和激变)时,她又发出十分 尖 厉 的 叫 声 , 我 竭 力 去 吻 她 , 来 阻 住 她 的口。

第一次和第二次交欢首先有助于我『摸』清情况,洞悉米丽亚姆的自然节奏,找到滑音时的正确节拍。第三次交欢时,我从某个名叫贾科纳的音乐家那里择取了古典模式(科雷利模式)。节奏缓慢,深沉而执着的模式。第四次交欢时,我在渐弱――渐强,渐弱――渐强之类的模式中试图作些简单的变奏。渐弱――渐强,渐弱――渐强是音乐学院一年级学习的基础乐章,但是已经需要一定的配合。第五次交欢是中断的。我热衷于巴罗克风格(博凯里尼式)的幻想曲和突然的变奏,以了解米丽亚姆跟随我到了什么地步。米丽亚姆的反应绝妙,但是热情驱使她提前几分钟到达激变阶段。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由我作出快速的调整来跟随女人。我像瑞士手表那样准时,而且还善于在需要时改变节奏。米丽亚姆并没有意识到她造成的这个小问题,她怎么能意识到呢?第六次交欢时,我采取了维也纳小进行曲的节奏,以便在德沃夏克式的终曲中大获全胜。果然是一首凯旋曲。

我本来打算赋予最后一次交欢以近乎庄重的欢快速度,这也是因为我认为这一模式更适合于终曲,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各乐章有着自己固有的速度。这些乐章就像 18 世纪的弥撒曲有着缓慢――行板――小快板的模式,赋格作为终曲。

从金属门帘下『射』进一束美丽的光带,犹如霓虹灯的灯管,人们可以听到街道上运垃圾车发出的声音,运垃圾的卡车活像一只癞蛤蟆呆在那里,开始日常的工作,装载由城市清洁工从千家万户的楼梯上扛下来的一袋袋垃圾。阿雷努拉大街汽车站旁忙忙碌碌,人来人往。这只闪着金属光芒的癞蛤蟆必须在两个多小时之内吞下整个地区的垃圾。这里高楼林立,家家户户都有大量的垃圾。白天,『妇』女出去买菜,带回满满的一篮篮食物,第二天早晨,癞哈蟆来到,吞下所有的剩余食物。这是城市垃圾正常的运转周期。这一运转周期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因为它让人想起世界上的各种东西被糟蹋被毁灭。现在我专门来谈一下食物,因为其它物品生存的周期更长。如皮鞋、衣服和桌布等,还有电冰箱,它们在进入万物的归宿地――宇宙大垃圾场之前,能延续生存很多年。从理论上来说,某些物品能永恒地延续生存下去,如永不磨损的水晶制品。人生的延续是如此短促,以至根本不可能去测定永不磨损的水晶究竟能延续生存多少年。需要无数代人才能测定它。人类与它们作比较,人类总是处于劣势,只有同蔬菜等食物作比较才是例外。

米丽亚姆开始穿上袜子,我心里想,欢娱的时刻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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