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冯至)》第6/17页



所有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米丽亚姆问道。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回答道。显而易见,我指的是方法,因为事物本身就像世界一样没有什么新鲜之处。音乐模式是我深思熟虑后的产物,模式的选择是研究的结果。我在电台广播中和留声机上听过数百首乐曲,有时,进音乐厅听音乐会时,在记事本上记下节拍,还学习过音乐的基础知识。一般地说,人们都先做后想。我可不是这样,我未经预先思考,难以付诸行动。

如此说来,你的大脑总是在运转着,米丽亚姆说。对,总是在运转着,我回答道。你不感到疲劳吗?实际上,我总是疲劳不堪,白天黑夜都得不到休息,因为即使在睡眠中,我的大脑仍然在运转着,永不停歇,就是跟在她后面时,我也有我需要思考的事。这一切从外表上都是看不到的,我觉得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邮票商,但是邮票商也可以作各种遐想,因为头脑是独立的,独立的头脑产生独立的思想。这样说来,一名邮票商可以是一切,可以是国王、探险家、圣人和皇帝。只要愿意,他还可以是教皇。还可以是放『荡』无羁的人和追求女『性』的花花公子。从外表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看不出这人与那人之间的差异,从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米丽亚姆全身穿着好,端立在我的面前。人们看过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便会发现她穿上衣服后别有一番风韵。现在米丽亚姆端立在那里,穿着苏格兰裙子和尼龙袜子,脖子上挂着迪奥珍珠项链,佩戴着手镯和其它饰物,显得雅致大方。

我陪你回家,我对她说。她却愿意乘出租汽车,愿意乘出租汽车回家。我的小汽车就停在橱窗前面,但是她不愿意有人陪同,也许她不想让我知道她的住址。我宁愿乘出租汽车回去,她说。

她穿过马路,上了对面停车场上的一辆出租汽车,随即消失在远处。我重新放下金属门帘,开始睡觉。

那段时期,我开始为邮票而感到羞耻,因此也是为自己而感到羞耻。有些日子,我呆在柜台后面,不敢正视大街一眼。我生硬地对待顾客,我取笑和调侃他们。您集邮,是集邮爱好者吗?我问道。那人回答说是。我于是说,好极了。那人疑『惑』不解地瞧着我。我用讽刺的口吻说,祝贺您。要是那人问我价格,我就胡说一通,半公斤的几百万里拉。那人听罢这莫名其妙的话,便形怒于『色』。在某些情况下,顾客无比耐心,在那里微笑地听着,走出店门时,还连声称谢。实际上,顾客经常是怒不可遏地走出店门,发誓永远也不进我的商店。有的顾客砰地一声关上门,离店而去。他们狠狠地说,瞧这个没有教养的人,这个白痴。我对此默不作声。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露』面。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由于开辟了传教会的渠道,我发了一笔大财(足有数百万里拉)。我去传教会那里,在装满中国邮票和非洲邮票的纸箱里翻寻,论斤大量收购,以一百里拉的价格买入,再以一千里拉的价格卖给中学生。这全靠学校校工的鼎力相助,他们从盈利中提成。我还将邮票销售给其它的商店,因为传教会的各个渠道能源源不断地给我供货。货是好货,在某些情况下,还是一流货。传教士们同世界各国,尤其是同中国和非洲有广泛的联系。根据传教士和传教种类的不同,他们还同印度澳大利亚和南美有联系。我经常去一个重要的传教会,它位于拉泰拉诺的圣乔瓦尼大教堂的后面。我对会长说,只要将邮票运来,我将全部收购,通过这笔收入,你们可以做赈济施舍等善事。到了某一时期,通过这笔买卖,我首创的这一经营之道,同传教士以及它的传教会作交易,我正在成为首都首屈一指的邮票商。

邮票占据了我全部的时光和全部的生活。它究竟对我有什么意义呢?凡是世上的事都具有某种其它的意义,传教对传教士来说,也是如此。那么邮票呢?钱不是意义。那些四四方方的小纸片非但不令人赏心悦目,而且往往面目可憎。粗俗的颜『色』,学究式的图案。它们因有缺陷而增值,我自言自语道,因印刷错误而增值。在这一领域中,价值观念的体现往往是倒挂的。由此我开始厌恶起所有的集邮爱好者和广义上的集邮,其实,这些恰恰是集邮的概念。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我怎么还能继续从事我的邮票买卖呢?我对商店漠不关心,将邮票卖给进店的人,但是不再具有主动『性』,传教士们纷纷来寻找我,我却连一张邮票都不收购。我将继续销售存货,直至告罄。然后再改行,另谋生计。如前所述,有的日子,我取笑调侃顾客。

存货数量可观,我可以平静地考虑未来,但是我没有心绪去考虑未来,也许,在油纸袋中还有一些稀有邮票,但是我也没有兴致去想它。同邮票分道扬镳吧,我暗自说道。我常常放下金属门帘,在城市里四处游逛,以寻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后来,我去唱歌,认识了米丽亚姆。在贾尼科洛,我居然到了要起飞的地步,其实早在富里奥・斯泰拉健身房里就曾有过同样的经历。

我长时间地在台伯河滨河大道上来回散步,我始终不放过我的那个一成不变的飞行理想。我时而倚在栏杆上,俯视底下汩汩流动的河水,接着又踱起步来,然后又倚在栏杆上俯视底下。鸟儿在我的头顶上飞行而过。飞机也在我的头顶上飞行而过。也许正是我的职业阻挡了我去飞行。我已陷入了僵局,否认它也是枉然。这是邮票的过错。一名邮票商能飞行吗?问题就在于此。一名邮票商能从地上升起,在空中翱翔,在屋顶和教堂圆顶上空飞行吗?是一名商人更容易飞行呢,还是一名车夫,一名修道士和一名学生更容易飞行?我自问道。

有些情况不符合逻辑,与常理相悖。我选择当了邮票商,但是我不是生来就是当邮票商的。如此说来,我能够摆脱邮票的束缚,诚然一物与另一物之间往往是紧密相连的。去它的,货架,去它的,所有的邮票。邮票上的国王,教皇,圣人和发明家,以及邮票散发的阿拉伯树胶味和植物油墨味,别在我眼前出现。去它的,还有奥利韦蒂卡片柜,去它的,邮票目录册和油纸袋,去它的,所有的东西。去它的,还有小桌子和钢丝床。不,你别发疯,我告诫自己说。我可以平静地关掉商店,清理和拍卖这些邮票,也许还能改行,世上的职业比比皆是。于是我自问道,一名前邮票商能飞行吗?或者问,从事过邮票买卖一事会成为我整个一生的障碍吗?

我重新沿着台伯河滨河大道的栏杆散步,久久地凝视着河水,河水使我感到头晕。头晕是飞行之敌。我曾多次跃跃欲试,纵身投入空中,难道这种尝试不会成功吗?我将会跌入河中,我可不会游泳。我曾多次见到拥挤在栏杆旁的人群,还见到鸣着警报声的救护车、警车和为观看溺水者尸体而来的好奇者驾驶的汽车。第二天,他们将会把我溺死的消息刊登在各家报纸上。也许一名前邮票商能飞行,我自言自语道。那么赶紧抛弃买卖,或者任其慢慢消亡,我该怎么办呢?冷静些,我告诫自己说。

我又回到商店的柜台后面,从事我的买卖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凡是有头脑的人都这么做,我自忖道。此刻,你别飞行。我的沉重的双脚重重地踩在地上。

为了得到众所周知的稀释『液』,首先得采用母溶『液』,也就是说,首先得采用一克选定的溶剂,把它溶于一百滴酒精中,取得第一次稀释『液』,然后将一滴母溶『液』溶于另外的一百滴酒精中稀释,由此得到百分之一的稀释『液』。从靠这种方法取得的稀释『液』中再取一滴(使用标准滴管,各『药』房均有销售),溶于另外的一百滴酒精中稀释,由此得到第二个百分之一稀释『液』。当得到第九个百分之一的稀释『液』时,我们得到的数字比例为:1:1000000000000000000。这是一个夸张『性』的数字。一滴选定的溶剂(母溶『液』)至此已被稀释成 10000000亿倍于它的体积。还可以继续稀释下去,但选定的溶剂痕量实际上已消失殆尽,惟有能量依旧存在。每次从新的稀释『液』中取出一滴溶『液』之前,都必须使劲摇晃容器。这一动作称为振『荡』。振『荡』的作用是能量化,换言之,让物质消化,能量保留。这个方法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而是 18 世纪末,由塞缪尔・哈勃内曼首创。人们通过这一方法从子虚乌有中获取能量,也就是从反物质中获取能量。母溶『液』溶剂的选择,则是属于个人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各自的需要和爱好选择溶剂。



第一卷 第五章

倘若我们自身中存在灵魂的话,那么,这灵魂显然应该如《圣经》所说的那样占据上风。

人人都去海滨,报纸报道说。我去海滨,感到厌倦。可是我继续去那里,不知道厌倦什么。我相信能得到消遣。

每个星期天,我早晨八点左右起床,将晨衣、游泳衣和瓶装防晒霜放在汽车里,趁交通还没有堵塞之际,疾驶而去。但是,我发现特拉斯泰雷火车站那里交通照样堵塞。汽车从波尔泰塞拱门、特拉斯泰韦雷林荫大道和贾尼科洛环城公路三个方向会合于此,需要花费半个小时,才能从铁路桥下通过。为了避免吸进其它车辆排放的废气,我关上了所有的车窗。这样一来,热不可挡。我只好再打开车窗,那个地区的空气本身就被排放有害物质的普尔菲纳工厂毒害。我觉得周围汽车里的人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我喜欢与快乐的人相处。困为我敢断定,他们不会对我怀恨在心。人人都去海滨,报纸报道说。

在圣・保罗教堂那边的高速公路入口处,还得浪费十分钟的时间,然后才能向海滨疾驶而去。所有人的小汽车都朝着同一方向行驶,车速有快,有慢。必须小心谨慎,一面得留神地上划出的线条(单线、复线和虚线),另一面还得留神前面的汽车是否打出拐弯的箭头信号,你是否能超车。一面得留神反光镜,另一面还得留神埋伏在地下通道柱子和弯道后面,有时埋伏在夹竹桃的茂密灌木丛后的交通警。对于最先抵达终点者来说,这是一场激烈的赛跑,一场比赛,一场斗牛表演,有人命丧轮下。

我驾驶着汽缸容量为 600 立方厘米的加宽小汽车,也奔向奥斯蒂亚。我的晨衣,还有我的游泳衣和瓶装防晒霜都放在座椅上。当我抵达奥斯蒂亚时,我告诫自己说,我得留神别压坏了步行者。他们一个个光着脚,皮肤黝黑,满身是『毛』,像蠕虫那样突然冒现出来。你压坏了一名步行者,那就休想消遣了。你以为你仅仅压坏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因为他是赤身『裸』体的缘故。恰恰相反,你压坏了一个膝下有六个子女的父亲,压坏了一名工业家,一名金融家,一位部门负责人,一个价值亿万里拉的人物,就像当年某个人压坏了工程师所遭遇的那样,他就是因为工程师赤身『裸』体的缘故,而没有觉察到他是工程师。此事发生在八年前,正好在滨海大道上。他至今仍在支付赔偿金,谁知道他得支付到哪年哪月。

在海滩上,炎热异常。不仅天上有烈日,而且地下有灼热的沙子。我躺在那里的阳光下,时而往身上喷洒防晒霜。我假装睡觉,但是在墨镜的后面一切都尽收眼底。姑娘们的疯狂劲,超级市场,相叠的大腿、胳臂、脚和脑袋等都一览无余。男人们一个个湿漉漉地走出水面,猪一般地在沙滩上打滚,皮肤上沾满了沙子,然后跑去淋浴,沙子被水一冲而光。随后,又猪一般地在沙滩上打滚。呈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的狂热景象。在墨镜的后面,汗水流进我的眼中,于是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当太阳灼人、沙子反『射』热量时,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就会有炸弹爆炸那样的危险。到了一定的时候,我站起身,奔向水中。我不会游泳,一游就马上下沉。我把双脚浸入水中。海水上涨直至膝盖,我觉得海水冰冷,当海水上涨齐腹时,那简直是一场灾难。几百个人的眼睛,好像从剧院观众席上一起『射』过来,全都盯着我。诚然他们的脸『色』是严肃的,但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在嘲笑我,他们的内心在嘲笑我。于是,我佯装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挥了一下胳臂,做了一个姿势,重新回到灼热发烫的沙地上。我跳跃着回到我的更衣室,躲在里面,真想大哭一场。我看看我的脚掌,上面都是黑『色』的焦油沥青和柴油,和粘附在皮肤上的小黑球,我穿不上袜子,即便穿上了,以后也非得扔掉不可。这是油船通过远海倾倒的废渣。这类事发生在第勒尼尔海中,因为那里有商用港口。

我在更衣室中照镜子,只见我浑身通红,没有一根『毛』,与蠕虫一般无异,却没有被晒成典型的古铜『色』,只是晒红而已。至少,我结交了一些朋友?没有。我经常拿来两把躺椅,仿佛我们是两个人,想看看是否有位姑娘错坐到我的身边,但是诸如此类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愿有个人来,一个男人也好,设法把躺椅拿走。这时,我就说,躺椅已经有人占了。在饭馆里也同样如此。我让服务员准备两份餐具。我们一共两个人,我说,我正在等一位女朋友。女朋友从来没有来到过,她正在某个地方,准备上这儿来。我确实不认识她。需要等待时机,我必须进入富里奥・斯泰拉的健身房,才能同她相会。由于我同她曾相会,现在我正站在柜台的后面等待着。

在赤身『裸』体的人群中,大致上大家程度不同地都有着相同的模样。人们再也看不出一名邮票商原来是邮票商,他可以同一位教授、一位工程师、一位高级官员、一位议员、一位律师相混淆。我感到自己是一条蠕虫。混杂在库尔萨阿尔1的喧闹人群中,在沙滩上爬行蠕动成了一切。用脑袋和大腿触地而行。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像寓言中那样同动物讲话。在寓言中是动物讲话,而在这里却是我讲话,动物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实际上这不是寓言。当我醒来时,躺椅不翼而飞。

所有的这些人都有灵魂吗?我暗暗地问自己。今天我仍然这样自问道。从外表来看,所有这些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仿佛都是蠕虫,我也包括在内。所有这些蠕虫的脑袋中都有灵魂,这可能吗?我自问道。如果它们的脑袋中有灵魂的话,如果真是灵魂附体的话,那么所有这些灵魂得在奥斯蒂亚海滩上忍受在沙地上打滚和在水面上漂浮的生活,这可能吗?譬如,有一天那个胖胖的男人想拿走我的躺椅给他的女朋友,那么,他的不朽的灵魂应该跟随他到海滨浴场的游泳池,跟随他去淋浴,去更衣室,跟随他去酒吧,一杯又一杯地喝可口可乐,还得跟随他去饭馆,吃什锦海鲜。每天晚上,灵魂得像小狗那样,寸步不离主人,同他一起驾驶双『色』的蓝恰、阿鸟雷利亚小汽车,有的灵魂还沦落到过悲惨的生活的地步,我自言自语道,这着实令人可怜。议论这些事是令人尴尬的,事实上,人们几乎从不议论。尽管灵魂附身,但是人们不愿意听到议论它。自由自在的灵魂趋于向上,仅有灵魂,不为躯体所累的天使趋于向上飞行,然而,有些人则趋于向下。

如果一个人有了衣服、领带、皮鞋和其它穿戴物,那么谁还会想起自己是否有灵魂呢?当米丽亚姆穿上衣服时,我觉得她也不过是一位姑娘而已。当我们两人赤身『裸』体、面面相觑时,则另当别论。倘若我们自己身上存在灵魂的话,那么显然,这灵魂应该如《圣经》所说的那样占据上风。实际上,我是趋于向上的,迟早有一天我能够起飞。我与我的朋友巴尔达塞罗尼的区别,就在于巴尔达塞罗尼趋于向下,我趋于向上。巴尔达塞罗尼永远也不可能飞行,因为他是趋于向下的。

万物都以挥发而告终,灵魂也是如此。在这个世界上,男男女女都是如此自由自在,从这一地方奔向另一地方,造成极大的混『乱』,谁也不为事物的消失和挥发而担忧。巴尔达塞罗尼说,我没有必要担忧,然而我却为此而担忧。这里涉及到保护宇宙,涉及到如何使宇宙免于消失,免于像其余东西那样挥发。巴尔达塞累尼说我没有必要担忧,但是他并非权威人士。

多年来,我一直等待着米丽亚姆,并为她保留着一张空椅子。由于她来到过,我必须注意别让她挥发,因为,所有的东西迟早要挥发,《圣经》在写到“我们的生命究系何物?”时说道:是一股转瞬即逝的蒸气。

我和米丽亚姆坐在我的商店中,面面相觑。我抚『摸』着她的脸蛋,我的手指轻拂着她的眉『毛』、眼睛和耳朵背。我心中感到喜悦,一种没有乐曲伴奏的无声喜悦。后来,我回想起每星期天去海边,呆在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那里,在赤身『裸』体的那群人中间,整小时整小时地仰卧在躺椅上时,曾见过米丽亚姆。米丽亚姆在一个男子的陪伴下来到那个海滩。那个男子是我所憎恨的周身长『毛』的人。除了女人,我憎恨所有的男人。那个男子是个皮肤呈棕『色』,周身长『毛』的年轻人,迈着运动员的步伐,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到水中,两人使劲地划动胳臂游泳,渐渐消失在海湾远处的水面上。那位姑娘就是米丽亚姆。正是我记忆中的她,但是我能够十分清楚地想象出她的模样。我常常希望那个周身长『毛』的年轻人溺水而葬身鱼腹,希望她来到我身边为她保留的空椅上。年轻人带着湿漉漉的『毛』发走出水面,始终没有被淹死。他躺在沙滩上让身上的水珠吹干,用运动员的步伐奔向淋浴室,过后又重新躺在沙滩上,姑娘始终不离他左右。那位姑娘就是米丽亚姆。她从来没有坐到我的身旁,我的椅子始终是空着的。

那个周身长『毛』的男子,身穿一条褪了『色』的红『色』游泳裤,两根裤带系在腰的两侧,米丽亚姆身穿一套红『色』游泳衣裤,比基尼游泳衣,游泳衣同样也是褪了『色』的。衣扣系在肩上,似乎系扣随时都有可能散开。且不说当他们在海湾中游泳时,这个下流坯不解开她的衣扣才怪呢。我不会游泳,不能跟着他们。有一天,他们在游泳和淋浴之后,进入更衣室,在里面足足呆了二十几分钟,他们出来时,神『色』有变,仿佛两人在更衣室中干了绝不应该干的事。我曾想到要告发他们两人,但是后来我没有去告发。

我告诉米丽亚姆说,三年前,我在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的海滩上曾见过她。她说,三年前,我在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的海滩上见到她是可能的。是的,是可能的,她回答道。那时,你同一个周身长『毛』的家伙在一起,我说,那时你穿一条红『色』游泳裤,他也穿一条红『色』游泳裤。红『色』游泳裤?可能。她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你穿褪了『色』的红『色』比基尼游泳衣,他是个周身长『毛』的家伙。通常,我去弗雷杰内海滨。米丽亚姆说,但是我并不否认有时也去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

总而言之,我一提起同她一起的那个周身长『毛』的家伙,她就竭力去回忆。不,我说,三年前,你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在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的沙滩上。那个满身长『毛』的家伙始终伴随在你的身旁。她说,她回忆不起来关于这个满身长『毛』的年轻人的细节。她称之谓细节。你好好回忆回忆,我说,从身材来看,他像是个球类运动员。我一开始盘问就比宗教裁判所还要厉害。有一天,你和那个周身长『毛』,有着运动员身材的年轻人进了更衣室,在里面足足呆了二十几分钟。瞧你,看错人了,米丽亚姆说。我真的没有看错人,我回答道,在这类事情上我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你看错了人,米丽亚姆坚持说。那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我说,他脊梁上也布满了『毛』,活像一只大猩猩。

即使是他,又该怎么呢?米丽亚姆问。既然不怎么样,那就行了。似乎讲了这句话,这一话题就此可以打住。结果却没有打住。有一个地方,你我不能同去,我说,什么地方?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你不愿意我陪你进入库萨阿尔海滨浴场?你从来没有带我去过海边,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去另外的场所,米丽亚姆说。倘若我真的想到库尔萨阿尔海滨去呢?米丽亚姆一味坚持说,我们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也包括在内,确实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在这点上,我决不能苟同,因为我曾充当过王八的角『色』。事情发生在三年前,那时你还不认识我,怎么能谈得上王八呢?米丽亚姆责问道。何况,你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个周身长『毛』的人,我确实回忆不起来。那时,我经常去海边晒日光浴和游泳,不是去观察陪伴我的人周身是否长『毛』,米丽亚姆说。是去海滨浴场的更衣室中,同那个周身长『毛』的家伙呆在里面长达二十几分钟,我接过她的话说。

那个时期,我在联合国粮农组织从事英文翻译工作,米丽亚姆说,我认识在联合国粮农组织工作的很多人,不少美国、瑞典和英国小伙子。我交付译稿,总会有人带我去海边,愿陪我去海滨的人,应接不暇。那个连脊梁上都布满『毛』的家伙,既不是美国人,也不是瑞典人和英国人,我说,他的『毛』有一时长,他不会是瑞典人,绝不可能是瑞典人。那么是意大利人,米丽亚姆说,还有很多意大利人也在联合国粮农组织工作。肯定是联合国粮农组织中的一个人?我问道。我一开始盘问,就比宗教裁判所更厉害。我想是的,米丽亚姆回答道,那时候,几乎总是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人陪我去海边。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人几乎全是美国人,另外有一些瑞典人和英国人,还有一些黑人。如此说来,联合国粮农组织中没有意大利人?那里也有一些意大利人,也有一些黑人。里面什么人都有一点,她说。你不会同一些黑人去海边吧?我问道。

当前:第6/1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