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27/214页


  “如此,甚好。”他敛祍一礼,“罗某要去寻母亲了,侯夫人,告辞。”
  他是一介布衣罗慎,她是镇远侯夫人,再无从前。
  秦婠颌首,道一句:“慢走。”
  客气疏离,却是如今的他们最好的选择,她希望他能彻底放手。
  衣袂一动,罗慎转身,行出两步,他又回头:“夫人,不论外间传言几何,我都信你。”
  秦婠心头剧震,待要回答,他已振衣而去,不再回望。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只有罗慎,由始至终都没信过坊间种种传言,他情深如此,可她无以为报,虽是造化弄人,不论对错,终究还是一场辜负。
  ————
  “嫁他,我幸。”
  秦婠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花荫后站的那人耳中。
  心情微妙复杂,很难言语形容,她话中的那个“他”,是他,又不是他。卓北安静静站着,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被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系在一起,他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坦然面对她。
  直到罗慎远去,秦婠也要离开,他才踏出花荫。
  “北安叔叔?”
  看到卓北安,秦婠极为意外。
  卓北安却只神色浅淡地点点头。他的脸色不太好,眉间卷着病色,双颊若削,比先前又虚弱几分,瞧得秦婠有些担心。
  “山间风冷,北安叔叔怎么来了?”秦婠问出这话就后悔了。卓北安甚少参加这类活动,若是他来了,必是陪着某个人而来,再想想知客僧说的贵人,她已猜着了。
  果然,卓北安并没回答她,只是笑了笑,却朝谢皎开口:“谢皎,有人想见你。”
  一直冷面沉默的谢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花荫后瞧见一抹明黄的颜色。
  “我能不见吗?”她道。
  “那不是你能选择的,别激怒他。”卓北安道。天子虽然冷静明理,但到底年少,总也会有不理智的时候,而很不幸,谢皎就是那个让他变得不理智的人。
  “知道了。”谢皎面无表情,只向秦婠与秋璃道,“夫人,我去去就来。秋璃,照顾好夫人。”语毕她扭头就走,有一丝明知前路刀山火海她也无惧险恶的从容。
  秦婠望向卓北安,她也不指望他会给自己答案,谢皎本来就是卓北安身边的助手,从上辈子已知的发展来看,谢皎与皇室之间必有牵连,只不过那是皇室秘辛,她无从得知。
  “你托我查的事,我已经在查了。你家奶娘黄氏,五年前入京,原藉汉兴,当年汉兴大旱,颗粒无收,饿死不少了,她是逃荒进京的人,这些在应天府都有案可查,落户手续齐全,并无疑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已派人前往汉兴调查,来回尚需半月左右。另外就是你家公产的事,我查过,庆喜庄、庆源庄、旺平庄,这三处庄子已经悄悄更名了。”
  “什么?!”秦婠大惊,这是公田,怎会悄无声音更名?“庆喜庄、庆源庄和旺平庄,这三个庄子是相临的……是谁买走的?”
  庆喜庄在最里面,往外就是庆源和旺平,三个庄子连在一块,都是贫瘠的田庄,虽说为族产却也无人重视,可就这样被卖掉却委实蹊跷,公中可是一文钱都没见着的。而上辈子至少到老太太死之前,这几个庄子似乎都正常纳供,并没听说转手他人。
  难怪何寄要她去老太太那里查田契。
  “官府那边登记的是一个叫陆信的人,只身一人在京城做生意,但近期他并不在兆京,无法找他问话。”卓北安回答道。
  陆信?她没听过这个名字。
  “也有可能是主谋者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用他人的名义买走了庄子,你现在要查的,是你家里到底是谁将这庄子卖出去。”卓北安在她开口前便补充道。
  “官府那里难道没有买卖记载。”秦婠疑道。
  “有,记的是沈老太太的名。”
  “……”秦婠心头怦怦真跳,越查便越觉得沈家的水又浑又深,全不见底。
  最不可能卖田产的人,竟然将田产卖了?这可能吗?还是说其中有猫腻?
  “我知道了,我回去会查清此事。”她稳下心神,向他致谢,“北安叔叔,两次出手相助,秦婠还未向你言谢……”
  “不必言谢。我查这事不全因为你,燕王近期一直留心京中异状,那庆喜庄有些不大对劲,为公为私我都要查一查,此事可能牵涉及广,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卓北安打断她的话,替自己找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合理借口,“秦婠,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家里可能有人暗中勾结江南王,若是此事属实,你们危险。”
  秦婠欠身行礼:“多谢提醒,秦婠知道了。”
  卓北安一直绷紧的脸色终于有了丝松动,这才察觉自己声色太过严厉,不由放柔语气想安慰她两句,又见她面无异色,便只将安慰的话放下,简单说了声“告辞”,就转身离去,再无余话。
  ————
  回到禅房,秦婠心里压着数不尽的事,哪里还睡得着,不过在桌旁用肘支着头略歇了会。山上的天暗得早,待她睁眼人已枕着手臂伏在桌上睡着。天色已昏,屋里烛火已燃,不想这囫囵一觉竟也到天沉。
  她甩着发麻的手站起,发现小陶氏与三个姑娘都不在屋里,只有秋璃和谢皎并一个婆子在禅房内。谢皎也不知几时回来的,正坐在烛下擦拭她的随身小匕首,面无异色。
  “大太太和三位姑娘呢?”秦婠问道。
  “刚才回来过了,因见夫人倦极,故未吵醒你。寺里有晚课,也有撞钟,大太太带三位姑娘过去祈福了。”秋璃给她沏了杯水过来。寺院条件粗陋,水是后山现打的泉水,不能像在家中那样随时汲水,用起来多有不便,不过泉水清甜,烧开后不必沏茶也自带甜味,秦婠漱口后又饮了两杯才起身。
  房间烦闷,秦婠推门出屋。这禅院颇大,已住满了人,男客女宾全都分开,这里专供女宾。天色半暗未黑,地上落着树影,山间凉风钻骨,有诵经声与钟声随风而来,清冷幽寂远离世俗烟火,让人一时有些恍惚。秦婠在院中站了片刻,肩头忽然被一物打了一下。
  她抬头望去,只见院墙斜长进的一棵大树上站了个人影,那人笼在黑暗里,看不见脸,只是身形像个男人,她吓了一跳,才要张嘴唤人,那人却像只蝙蝠般朝她俯掠。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那人攥了腰肢高高跃起,跳出墙外。
  “是我,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
  熟悉的声音,属于何寄。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表哥……T.T


第104章 复仇
  宛如旧年在西北打秋千,人忽上忽下,一时离天很近,一时又要坠地,只是速度更快,飞得更高,秦婠能听到耳畔的簌簌风动声和枝叶扫过鬓发的声音,积雨打在脸上、落进衣襟,透心凉。
  直至最后落定,秦婠的呼吸已经混乱急促。
  “到了,没事了。”何寄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秦婠一臂挥开他的手,就算对方是何寄,她也不愿意自己被他用这种半胁持的方式带出来。“你想做什么?”情急之下她转身问他,可脚底生滑,她差点摔下去,只好又狼狈地抱住树枝。
  何寄选择的落点是一棵树的粗横枝,秦婠站在离主杆最近的里边,而他站在外面。
  “小心。”他靠近她,一手撑上树杆,另一手扶住她的手腕。
  秦婠只听到树抖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她堪堪站稳,借着朦胧暮色往下望去,一阵眩晕。
  这树极高,不是凭她那三脚猫般的爬树功夫能轻易上下的。一时间怒气更盛,她不自觉拔高声调,转头瞪着何寄:“给我理由。”
  何寄已经感受到她炽涨的怒焰,知道自己此举有些鲁莽,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拿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小点儿声,往那边看。”
  这番作贼似的举动让秦婠莫名非常,她狠狠剜他一眼,这才顺着他所指方向望过去。夜色未全然降临,山间清月已出,十五刚过,月亮尚圆,只是遥遥挂着,光芒还很微弱,远山亦如墨影。她的视线由远及近,又看到前头有段蜿蜒山路与路旁一丛茂密花墙。
  此值花期,野生的九重葛长势喜人,像树一样发起,将山石覆了大半。秦婠又顺着那山路往下看去,山路似乎直通南华寺禅房后门,这里是南华石的后山?腹内正思忖着,山路上就飘来一点灯笼的火光,执灯的人看不清楚,倒显得灯笼像飘浮在空中般,莫名诡谲起来。
  “秦婠,你别怕,带你过来是叫你来看一出戏。”何寄就站她身后,为了避免她失足摔下去,他离她很近,近得能嗅到她发间与脖颈里的清幽香气,一阵一阵,撩心撩肺。
  “什么戏?”秦婠已然冷静,她没回头,注意力都放在前面。何寄挑的位置极好,除了能妥善地隐蔽自己,又可将底下情景一览无余。
  “替你报个小仇。”他声音低得像树叶沙沙。
  秦婠不及发问,已经看到山路上来的人是谁了——秦舒和她的心腹丫鬟素清。
  “是她设计你落进池中,又骗沈浩初跳池救你的,对吗?你和镇远侯府的亲事,你和沈浩初,从头到尾都被她骗了,是不是?”何寄的声音就像山路上那盏灯笼,缥缈虚无。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秦婠也跟着压低声音猝然转头。
  一转头,她就撞见狭长而执拗的眼眸,她没来由心头一凛。这目光很熟稔,却又很陌生。熟稔是因为她觉得似曾相识,陌生却是因为她从不曾在开朗豁达的何寄眼里看过这样的眼神。
  像是压抑的仇恨撕裂开平和的假相,将痛苦从心里摊到现实。
  她并没告诉过何寄这件事,以何寄的性子若是知道,义愤填膺想帮她出气是必然的,她不想把他扯进这趟浑水,所以没对他提过,但不论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绝不可能有恨——恨和爱一样,并关己身便很难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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