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38/214页


  塔前的两人仿似惊弓之鸟,鸽群突飞,翅膀扑棱声乱作,直往秦婠面门飞来。才刚还平静和谐的景象转眼被破坏,这群看起来可爱的小家伙显露出突兀的攻击性,将秦婠惊得退后两步,何寄目光冷凝地踏前,袖风划圈扫过,鸽群扑棱棱地掠过他飞向高空,留下几片羽毛缓缓飘落。
  秦婠目光从何寄身侧穿过,瞧见塔前两人已经站到一起。石墩上坐的原是个姑娘,此时已站到那年轻男人身前,垂着头,眼珠子却不断从低垂的眼皮下窥探他们。她很瘦,面色蜡黄,五官生得都薄,薄唇狭眸,容貌普通,头发毛燥枯黄,随意绑在脑后,身上衣裳洗到褪色且打了许多补丁,脚上布鞋破了个洞,大脚趾从里头钻出,秦婠看得出来,那鞋短了顶着脚。
  “你们在做什么?”惠圆也被鸽群吓了一跳,此时惊魂未定地骂了两人一声,又朝秦婠道歉,“夫人,实在抱歉,惊扰到你了。”
  “无妨。”秦婠淡道,目光仍在塔前两人身上流连不去
  两个人都很紧张,但站在那姑娘身后的年轻男人显然更加紧张,他半侧着身,垂头看地,手悄悄地紧拽那姑娘的衣角,恐惧并且瑟缩。他也很瘦削,衣袍穿在身上像挂在竹竿上,个头不高,就比那姑娘高出半头左右。
  “师太……对不起,我不知道今日有客。我们要搬离此地,我来帮他收拾东西,见他……他舍不得鸽子,所以带他出来放放鸽群。”明烟磕磕巴巴地回答,头稍稍抬起,看着秦婠身上华贵的衣裳,露出丝无措的羡慕。
  “带他回去!”惠圆喝骂的时候,也在留意秦婠的神色。
  秦婠并无异色,只问惠圆:“他们是何人?为何住在塔内呢?这塔又有何名目?”
  “回夫人,明烟是敝庵收留的孤儿,在庵里做些杂役。这塔名为佛骨,里面……收有高人舍利子,所以找了个人守塔。”惠圆目光闪烁答道。
  “全庵都是女子,只有他一个男人?他叫什么?”秦婠盯着两人背影又问道。明烟已转身扶着那男人入塔,他一增动,秦婠方发现他宽大的衣袍之下,脚踝竟被铁链锁着。那铁链子很长,一直没入塔内,随着他的脚步摩挲着地面,发出轻微沙沙声。
  从头到尾,他就连个反抗的目光都不曾露过,逆来顺受似乎早已接受这样的境况。
  显而易见,他是被人囚禁在塔里,终日不得见阳光,所以皮肤才白得那样病态。
  “他……他叫……浩允。”惠圆犹豫许久,咬牙说出这个名字。
  浩允?
  似乎有东西撞上何寄和秦婠的心,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里读到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秦婠又再望向那二人,明烟扶着浩允已要步入佛骨塔阴沉的塔门内,浩允仿佛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般,突然回头。
  不论过去多少年,秦婠都始终记得那个眼神。
  像长年蛰伏在黑暗中的蛇类,忽然吐出蛇信扫过她的皮肤,冰冷粘潮,叫她毛骨悚然。
  ————
  从栖源庵出来,何寄与秦婠都异常沉默。四月春光分明妩媚明亮,秦婠身上的冰冷却久未退散。
  在佛骨塔前撞见浩允之后,惠圆师太的态度便突然强硬起来,坚决不同意他们再靠近佛骨塔。他们又在庵内转了一圈,却再未看到什么怀疑的地方,而惠圆的口风守得更紧,他们探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有惠圆守着,他们又无法与其他人对话,时辰眼看不早,他们无法再多逗留,索性告辞。
  “他的手……”何寄终于打破平静,他的眼神比秦婠要好,看得更加清晰,“有六指,两手都是。”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秦婠陷入沉思,没有任何惊讶,只道:“你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何寄有些恍惚:“是。他有点像……”
  “侯爷。”秦婠替他说完未尽之语。
  轮廓和眉眼,都有点像沈浩初,亦或是沈浩文。沈家的男人,多少都着某些共同的特征。
  她忍不住捏捏眉心,这与她预想的结果差得有些远——她以为佛骨塔里藏得,应该是沈家那个消失的大伯,但显然浩允的年纪不对,他和沈浩初差不了几岁。
  “这里到庆喜庄,要多久时间。”想不通的事暂且放下,秦婠很快收拾情绪。
  “从栖源庵另一头下山,一个时辰左右。”何寄道。
  “那我们加快些速度吧。”秦婠跳上马车,利落地吩咐车夫出发。
  ————
  栖源庵另一侧的山路其实算不得路,只是条捷径,鲜少有人会走,比来时的路险峻许多。路面不平整,多是尖石砂砾,一侧是大斜坡,车夫也不敢加速,生怕有个意外马车翻下坡去,故而虽然秦婠心急,速度仍旧提不起来。
  如此一来,她估摸着今日只来得及走完庆喜庄。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忽然缓缓停下,谢皎坐车门前,见状将马车门帘掀开,回答她们的却是何寄的声音。
  “秦婠,前面有异常,不能再走了。”何寄策马,比马车要快些,一直冲在最前面探路。庆喜庄这段时间来了许多外人,论及危险要比栖源庵大许多。
  秦婠跳下马车,走到他身边:“发生何事?”
  “你自己来看。”何寄并没多说什么,而是领着她往前去。
  山路弯曲已近山脚,站在这头的崖边,可以直望到对面山脚的情况。借着草木山石的遮避,秦婠掩去身形,看着山脚下一群人来来去去。若是他们的马车再往前,就会被发现。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他。
  “不知道。上回来的时候,并没发现他们在这里有过动作。瞧他们的打扮和人数,似乎是庆喜、庆源和旺平三庄的壮丁,也不像是江南王的人。”何寄盯着那群人道。
  秦婠思忖片刻:“你能不能带我靠近看看?”
  “那你要跟紧我。”何寄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她。
  ————
  二人放弃车马,自斜坡的荒草丛间悄悄过去,秦婠猫着腰紧紧跟着何寄,就像从前在大西北的沙漠里冒险那样。斜坡之是片小树林,越过树林,就能直达他们站在高处所看到的那处地方。
  树林不处茂密,但能很好的将他们的行踪隐匿。若非她与何寄为赶时间挑了捷径,根本发现不了这座荒山下的异常。秦婠与何寄停在树林外,秦婠已出了身密汗,直用手背拭额头与脸颊,走得急,此时她的气息也喘得急促。
  林间静谧无声,只有鸟鸣虫吟并草木簌响声。
  “我先进去看看,你呆在这里别动。”到了这里,何寄也不敢再冒险带她进去。
  秦婠道了句“你小心点”便自觉找了丛茂盛的荒草要躲,可走了两步,又觉得哪处不对,便转身拽住他欲离的衣袖,压着声音道:“等等。”
  何寄不解,她四下张望一番,寻了块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递给何寄。何寄立刻明了,心道还是她细心,当下将这石头贴着地以内力掷出。石头滚入树林里老远,似乎绊到贴地的细绳,牵动了机关,只闻得“咻咻”破空之声,林中竟暗藏弩/机,数支利箭射出,看得二人色变。
  一支羽箭朝林外射来,正冲着二人所站之位,势如流星。秦婠呼吸凝滞,危急关头双脚却如沉铅,幸而何寄身手敏捷,将人一把拽了跃入秦婠方才要藏身的草丛里,拉着她蹲到地上。羽箭落地,秦婠惊魂未定,刚要开口,却被何寄紧紧捂住嘴。
  “别说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秦婠心脏怦跳不止,急促的气息都泯于他掌中,只余一双眼眸睁得老大。不过片刻林中就有脚步传来,由远及近。何寄将杂草拨开些许,秦婠便看到林中奔出两个手执长刀的黑衣人,身手矫健显然有武功,并非庄上农人。这些人耳目聪敏,秦婠气息太大极易被察觉,故而何寄才掩住她的口鼻。
  那两人走出林外搜寻,拿着刀剑在四周围的草丛中乱刺。找了一会,并没寻到何寄他们藏身之处。
  “没有人。会不会又是山兔野狐误触机关?”其中一人开口。
  “不管是什么,小心为上,免得坏了大事。近日燕王已对此地有所怀疑了。”另一个声音更加沉稳。
  秦婠听那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她勉强镇定,保持身体不动。耳畔荒草突然一动,似有锐器刺入,还没等她反应,何寄已经按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中一藏,又弯腰和她一起压到地上,秦婠眼角余光瞄见森冷刀光堪堪擦过自己鬓发。
  那刀在草丛里来回拨了几下才收回。
  “回去吧。”那人终于确认无异,唤同伴一起走回树林间。
  听到脚步渐远,直到再也没有声音,何寄的手才松开,秦婠半伏在地上,呼吸总算畅快,她也意识到危险已经远离,方动动身体要直起身,可转身之机方察觉自己还被何寄按着头搂着,情急之下男人的手劲力很大,生恐危险发生,他的目光便再隐藏。
  秦婠看到直白灼烫的眼眸,他的情绪来不及遮掩。
  “没事了。”她陡然一惊,拂开他的手。
  何寄有些控制不住心绪,只能飞速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忽听秦婠压低的疼呼,一转头却见她又坐到地上,五官缩皱地抱着脚。
  刚才躲箭时何寄拉得仓促,她并无武功,身体没有应变之力,被强拉着跃进草丛时伤了脚踝,这会一动才刺刺疼起。
  “怎么了?”何寄回身把剑扔在地上,蹲到她面前。
  秦婠只是摇头,欲缓过这阵疼劲再站,何寄见她这模样却顾不上许多,嘴里只道“可是伤到脚?我看看。”说着便用手去抓她脚踝。秦婠没来得及缩回脚就被他的手捏住小腿,一时涨红了脸,急道:“我没事,你放手!”他压根没听她的话,只去脱她的鞋,秦婠急了,伸脚便踹在他胸口,力道不算大,却也让他向后晃了晃,手上力道松开些许,她趁机收回脚,用裙子一盖。
  “我都说了我没事。”她压低的声音有些急有些怒。
  何寄再望她,她那水亮的眼里是两人泾渭分明的关系。
  他不是她丈夫,碰不得她。
  心里不知为何升起无名怒火,哑忍在胸,何寄久未言语,秦婠却已经站起,一瘸一拐往回路走,嘴里是强自镇定的话:“里面太危险,我们两不能再探了,回去吧。这件事,你要立刻禀报燕王和卓大人。”
  这事已经不是她独力可查之事,她不能再贸然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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