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63/214页


  她连自己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逢年过节、生忌死忌,香烛纸衣要烧给谁,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动情,知道自己爱上他,可她未曾料到,情已入骨。他不在的每一天,她都若无其事地生活,尝试当一个真正的侯夫人,因为他说过他将来要做的事很多,而她想帮他,所以她在努力成长,成长成可以和他相互扶持的人,她的思念和感情,都委婉地写进那一张一张誊抄的批注中,然后在枕上期待他的归来。
  这样的日子,孤单寂寞却也充实,累吗?累啊……可她甘之如饴,愿意为之努力。
  但如今,没了他,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
  沈浩初遇难的消息传遍京城,镇远侯府原就是多事之秋,如今不啻雪上加霜,偌大侯府已乱了套。沈老太太在看到沈逍带回的沈浩初衣冠后哭晕,病重不起,府里无人掌事,连一贯要强的邱清露,这一回也没站出来主持中馈。
  秦婠更是浑浑噩噩。
  沈浩初不在,这里的人事物与她何干?她心中脑中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愿管。
  “夫人,吃点东西吧?”秋璃端着粥坐床边劝人。
  稀烂的粥煮得像水,喂入秦婠唇间,仍旧顺着脸颊流下,把秋璃急得红眼。屋里当下便有人哭出声来,蘅园失了男主人,女主人又这副模样,顿时让一众丫鬟失了主心骨般惶恐。
  “哭什么?”听到哭声,秦婠转头看向哭泣的人。
  青纹拿着帕子哽咽打嗝。
  消息传来后,除了第一日当着卓北安的面落过泪外,秦婠没再哭过,现在听到哭声,心中一阵烦躁,胃里翻腾作恶,干呕两口,待秋璃捧过漱盂,她却又吐不出来。
  “砰——”她暴躁地将床头粥碗打到地上。
  “不许哭!谁都不许哭!”秦婠喘着气道。
  屋里人几曾见过她如此愤怒失态的模样,当下便被震住。她兀自掀被下床,两日未进米食,她的双腿虚软,人踉跄往外走去,秋璃忙从桁架上扯了外袍跟上:“夫人,你要去哪里?”
  秦婠出了屋,阳光刺得她眼前一阵白花,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漫无目的地走,可才踏出槛,就见两个仆妇爬在木梯上换蘅园门口的宫灯,要将两盏写着“奠”字的白灯挂上。
  她身体陡然间一震,推开秋璃冲了过去,劈手夺过灯扔在地上,厉声道:“谁让你们挂的?”
  两个仆妇吓了一跳,忙道:“是……是二太太……”
  “滚!不许挂!”秦婠伸脚将灯踏扁,“他没死!”
  那两人被吓得不敢动,秋璃忙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走!”两人方跑走。
  秦婠呆呆看了灯笼半晌,问秋璃:“这是怎么回事?谁下的命?”
  秋璃咬咬唇,道:“老太太病倒,大奶奶也不管事儿,夫人你又……所以二老爷和二太太就拿主意……用侯爷的衣冠……要治丧……”
  秦婠的拳在袖里攥了攥,忽然拔腿飞跑。
  ————
  镇远侯府外来往的路人都不禁要打量侯府几眼,侯府门口一群穿着素麻丧衣的下人,正在布置,朱管家抹着眼站在石阶下指挥,让人把幡和灯笼挂正,再上白幔。
  漆黑的“奠”字,刺目非常。
  何寄驾车到了沈府外。从秦婠离开大理寺开始,他就再没见过她了,如今沈浩初死的消息传开,沈浩武的功课也停了,他进不去侯府,只能在外面看着别人布置“自己”的丧事。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出来,他祖母病倒,秦婠也倒下,他心急如焚,特地找了连氏,以秦家的名义过来探望。
  可刚从马上下来,他就看到门内冲出个人不由分说地推开布置丧仪的下人,将挂了一半的白幔通通扯下。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朱管家慌忙喊起,上前要拦人。
  秦婠却不听劝,疯了般扯白幔,又把地上还未挂的灯笼通通踩烂,何寄见状忙也跑上前要拦她,一声“秦婠”才刚出口,便闻得“铮”一声,竟是秦婠将他腰间佩剑拔出,劈向挂好的幡和白幔,将那幡与幔削得稀烂。四周的人被她这疯狂的举动闹得措手不及,也不敢冒然上前,只有何寄一掌箍住她的手腕,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甩开他的掌,拿剑指着众人:“我告诉你们,他没死,不许布置。”
  何寄见她脸色苍白,发髻凌乱,整个人瘦得脱形,心里已痛到窒息,刚才那一握,她的手腕只剩伶仃细骨,叫人忧心。
  “夫人……这,这是二老爷吩咐的。”朱管家为难道。
  “我不管!这是镇远侯府,我是镇远侯夫人,我说他没死他就没死,谁再提这件事,就给我滚出侯府!”秦婠厉声道。
  朱管家和下人见她疯状,尽皆噤声,她收声后便又提剑冲进府里,何寄再顾不上别的,当下跟着她跑了进去。她跑得飞快,拣着就近的小路,弯弯绕绕,多亏何寄还有记忆,所以跟上了她。
  她去了侯府居闲院,那里果然正在搭灵棚。
  灵棚搭了一大半,白布丧幡齐备,满目皆白,棚里正有好些下人进进出出在忙碌,看到提剑冲进来的秦婠都愣住,秦婠一语不发,只执剑毫无章法地劈削,将两侧的纸扎丧幡削得稀烂,下人们被吓得逃出棚去,一片惊声乱语。
  何寄赶到时,正逢秦婠后继无力,撑在桌上不住地喘气,剑尖垂地,外面围了一整圈的下人窃窃私语,都道夫人疯了,秦婠将剑一扔,吓得人心头跳起。
  “把灵棚拆了!他没死!尸骨未现,他就没死!不许治丧,不许哭!”她赤红双目,盯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寄拨开人群冲到她身边,拾起剑,沉声道:“秦婠!”
  “连你也要和我说他死了?”秦婠抬头,一双眼布满痛怒。
  何寄忽然语塞,半晌方道:“你撕烂白幔,踩烂奠灯,拆了这灵棚,又能怎样?能让他回来?”
  一句话,说得秦婠顿怔。
  何寄见她冷静,小心翼翼劝解:“秦婠,我知道你难受,但是……”
  她却自言自语打断他:“是啊,我不能让他回来,我在这里怎么让他回来?”
  “秦婠?!”瞧她又有些魔怔,何寄急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却不管不顾地往外去:“备马车,我要去大理寺找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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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沈府回来后,卓北安的心绪就没宁过。心绪不定,黄氏那案子查得就慢,审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他只将沈从远先放回去。
  那日他眼睁睁瞧着秦婠晕倒,却什么都帮不到,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镇远侯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侯府在着手准备丧事,她应该很难过吧?
  每每想到她痛不欲生的眼神,他就无端心疼,痛到呼吸都难。
  提笔写了两个字,他又将纸揉成团扔到地上,地上已满是纸团,他正要再取新纸,外头衙役忽然跑进来:“大人,镇远侯夫人求见。”
  很快,卓北安就在厅中见到秦婠。
  秦婠脸色很差,他从没见到她这般模样,像一身活力都被抽空,透着死气。
  “夫人,你……”卓北安迎上前去,心脏像被人用力掐紧。
  秦婠尚未开口,便要跪下,将卓北安惊得忙伸手托着她的手腕将人硬生生拉起。
  “不可!”卓北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受她这一拜,“夫人有话便说,只要卓某办得到,卓某一定替夫人完成。”
  他知道,秦婠有求于自己。
  “北安叔叔,我求你,带我去找他!”秦婠反手拽住他的衣袖。
  卓北安未料竟是这样的要求,他不由蹙紧眉头,道:“秦婠……去不得,泰岩一带很不安全,又有人要置你死地,你出了京城,会很危险。”
  “我不在乎,不就是死,我也不是没死过。”事已至此,她也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叫人惊讶,只管说,“我和他一起回来的,要死,我就和他一起死。反正我没亲眼看到尸骨,我绝不承认他死了,求你带我去吧。”
  一句话,说得卓北安和跟来的何寄都失神。
  用情至深,她没给自己留后路。
  一时间百味杂陈,分不清喜怒忧愁痛,一世所求,都叫那人得走了。
  “我……”卓北安心中大恸,情绪起伏剧烈。
  “要是你不方便,那求你派两个人带我去,去找到他车马和随扈尸体的地方,我自己找,好不好?我求你。”秦婠仍在哀求,瞳里是被碾碎的光芒,像渴求,又像希望,寄在他身上,“你当初说过,会帮我带回他,我就求你这一件事,帮我找回他,不管是生是死,好不好?”
  “好,我……亲自带你去……”卓北安托起她。
  他一辈子没踏出过京城,为了她,冒死走这一趟,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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