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208/2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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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棚一片素白,幔幡高挂,何寄身着丧服跪在灵堂旁,给连氏守灵。
  时不时就有吊唁者进来行礼上香,可他要等的人却迟迟未至。好容易听到“镇远侯府”的名头响起,他抬头,见到的却是侯府管家。
  秦婠送来的帛金并金银纸马被管家交到何寄手中,何寄垂头道谢,面容落于阴暗之间,滚着悲凉,一身萧索。他的话很少,镇远侯府的管家劝慰了几句就告辞离去,他复又跪回灵前,拿着纸钱往火盆里扔。
  灰烬扬起,火色间的笑脸变得朦胧。
  真是绝情的人。
  他不过只是想见见罢了,她却总要逼他。
  逼到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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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两日,京城降了场秋雨,天更凉了。秦婠从丰桂堂回来,小碎跑着进屋,一边抱怨下雨,一边将沾了泥水的衣裙褪去,只余浅青的寝衣与绸裤,转进屋内去拆髻卸簪。
  雨天阴沉,拔步床里更是昏暗,隐隐约约的,有男人坐在床榻之间,脸掩在雨过天青的纱帐里看不仔细,她拆了簪散下发,头也不回道:“你不是说今日不回来用饭?”
  床上的人没吱声,只有目光,紧紧粘在她身上。
  秦婠转了转被发髻压得酸沉的脖颈,起身走到桁架前取下身男人衣裳,笑道:“你回来得正好,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说着她展开衣裳朝拔步床里走去。
  走了几步,她没听到沈浩初出声,心里奇怪:“你怎么不说话?傻呆呆坐着?”
  床榻上的人似乎动了动,秦婠在离床榻三步之遥时停了步伐,目光从衣裳移到床上。床上的人穿素白的衣,不是沈浩初早上的衣裳,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不妨那人伸手攥来,把她一把扯了过去。
  “你……何寄?!”秦婠失声惊叫。何寄目光冰冷,打量着屋子,也打量着她。她被他紧紧箍住手腕,捧的那身衣裳落到地面。
  她的卧房,他已记不起来,不过今日再见,却勾起些许旖旎。床上的淡香与她身上如出一辙,软榻烟帐,她的身影时隐时现,软语娇笑间全是对另一个男人的温存体贴,如果没有那些错过,那今天这一切,都是他的。
  “放开我!你怎会出现在此?”秦婠变了脸色。何寄身上有浓烈酒味,眼神也极陌生,她情不自禁想到上辈子新婚夜,一阵恐惧。
  “这是镇远侯府,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要如何进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寄眯起眸看她,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她,便将人拉近一些,又引来她的惊叫抗拒。
  秦婠挣脱不去,只好往外头张望,秋璃听到她的声音,已询问着跑进来,何寄却早有准备,手中抛出一物砸在秋璃身上,秋璃应声而倒。
  “你想叫人进来看到我们这般模样?”他又笑出讥诮。
  “你到底想怎样?”秦婠惊怒交加,额间已滚出密汗。
  “不必害怕,我只是来与你辞别的,说几句话就走。坐。”他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要她坐下。
  秦婠哪里肯,只道:“你有话要说只管递帖进来,这般行径与盗匪有何分别?”
  “你肯见我?没心没肺的女人,我做再多,你却连见都不肯见我。既然你不见我,只好我来见你。”何寄笑笑,不以为意,松开手。
  秦婠趁机跑开,离他数步远,却未离去,只警惕地看他,她总不能叫别人发现自己屋里多了个男人。
  “这个还你。”他只是从怀里摸出册书递起。
  是那本《西行志》,这段感情的起源。
  秦婠不敢上前,便听他自言自语:“秦婠,其实我喜欢你,远比你所知道的要早,也比我自己发现的要早。这本书,是我在你家中拾到的。当年我一阅之下就钟情书中女子,那般风采,那般洒脱,恰是我心之所往。后来,遇着秦舒,她说那书是她所着,我自将她视作书中女子敬之爱之,可不曾想一场错缘,把你送到我身边,可我却怨了你五年。你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五年时间足够我看穿这场骗局,然而我没有,到死都没有。”
  这一节往事,秦婠从来不知,如今听来忽然沉默。难怪……他这辈子那般恨秦舒。
  “万般求不得,其实早就在我手里攥着,真是一场荒唐。”他扬了扬书,“你不是想要回这本书吗?我带来还你,拿去吧,算是与你了结前缘。”
  秦婠仍未松懈警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飞快探手取书:“书我收了,你快走。”可话才落,书才进手,他忽电光般把人拽进怀里,秦婠顿时气息一滞,大急,刚想叫唤却被他点了穴,出不得声音。
  “了结的是前缘,可不是今生。秦婠,将书还你,是要让你知道,我原以为我钟情书中女子,可如今我方发现,我心心念念难以舍弃的魔障,只是你而已。”他转个身,将人按在榻上,倾身而下,看着她吓到煞白的脸,与散了满被的发。
  “别害怕,我只是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以后,这些话不知道有没机会同你说了。”他眼中有些疯色,痴痴看她,“秦婠,我答应燕王随军出征,明日便要离京,以后就看不着你了。你明天……能不能来送我一程?”
  秦婠心里早就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怨他恨他怕他还是……有那么一丝同情。
  他解去她的穴道,她寻回声音:“明日不得空。”她很快就拒绝了他,不敢多说多动,生怕激怒了他。
  意料中的答案,何寄并未动怒,只有些失落:“真是个没良心的。秦婠,我求你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你放开我再说。”她挣了挣,还是动弹不得。
  “如果我死在沙场上,求你帮我立两个冢。一个,是你哥哥何寄的;一个,是我自己的。我不何寄,也没有亲人,只有你记得我是谁,知道我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在。我求你,帮我立冢,好吗?不论以什么名义。”他虽存于世间,却已孑然一身,没人会想他,也没人记着他。
  他求来自由,也求来孤独。
  “不会死的。”她别开头,不看他眼中迷惘。
  “答应我。”他求她。
  “好,若你为国捐躯,我便给你立冢。”她闭了闭眼,道,“能放开我了吗?”
  他缓缓松手,任她从身边逃开,他只道:“我自然不会轻易死掉,若我能活着回来,秦婠……”
  他只叫出她的名字,未言下文。
  若他能活着,自是风光回来,便不会再藏着掖着这段感情。纵然她不爱他,他亦会堂堂正正地爱,不求重生,不必来世,更不要上天可怜,就以今世模样,带着两世记忆,不再退让。
  求不得,便求到得为止。
  “秋璃姐姐……”屋外传来惊呼,有丫鬟发现晕阙的秋璃。
  脚步匆匆响起,秦婠看了眼门口处,再转回头时,房中只剩那本摊开的《西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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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二,秋雨绵绵。
  江南王三抗圣旨拒不归京,更在江南一带兴兵造势,自立为王,比上一世早了两年多。
  霍熙下旨,燕王领兵十万,讨伐江南王,即刻出发。
  雨丝缠绵,时断时续,大军南下,揭开这场上辈子他们都来不及看到结局的战事。何寄长发高束,瘦削的身量被一身戎装衬得高壮。
  马蹄踏过泥水,溅起初秋败叶,秋风萧索间回眸而望,城门处只有军士绵延队伍,没有熟悉人影,他收回目光,夹紧马腹,轻叱催马。
  红缨晃过,离城千里。
  从此,不知归期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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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八日,沈芳华婚期至,是难得的好天气。
  镇远侯府喜气洋洋,迎四方宾客。秦婠早早就起来,陪着沈芳华梳洗打扮,看她一件一件穿上嫁衣,描眉点唇,戴上凤冠,变成无双美人。
  “嫂嫂。”沈芳华拨开凤冠上的珠帘,有些紧张。
  秦婠拈了块小糕点,送进她口中,笑道:“别紧张,吃些东西垫着肚,否则这一天下来你可撑不住。想当初我出嫁时,可是饿得饥肠辘辘,差点晕在新房里。”
  沈芳华“扑哧”笑了,被她逗得没那么紧张,眼里有些湿润:“嫂嫂,谢谢你。”
  谢她帮自己成就了这段姻缘,谢她阻止了那场荒唐的婚事,谢她仔细筹备了这场盛事,让她嫁得良人,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傻丫头。”秦婠笑笑。
  她在秦家是大姑娘,从前也曾想过,秦舒出嫁,秦雅出嫁,她如何送别她们,可不曾料到,她视她们为妹,却是明月照沟渠。
  如今,看着沈芳华出嫁,便如看着自己的妹妹出嫁般,万般喜悦,又千种不舍。
  吉时到,迎新的花轿侯在门外,沈浩初亲自过来背沈芳华上了花轿,送她嫁去段家,秦婠扶着小陶氏站在门口,看着小陶氏哭花了妆容。
  这辈子,虽有许多难以更改的生死,但到底,还是好的吧。
  如是想着,她忽然觉得喧闹声与爆竹声变得遥远,身体的倦怠似惊潮来袭,她怎么也撑不住,在一众丫鬟下人的惊叫声中,软软到在小陶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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