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50/214页


第39章 北安叔叔
  夕阳渐沉,余晖斜印在青石板道上,秋风卷着枯叶,飘起满天碎金。阳光没有温度,风吹得骨头发酥,那人将狐皮大氅拢紧,脚步匆匆地往马车走去,旁边的家仆见状忙递上铜置的小手炉。
  他没接,仍径直朝前。四周的百姓还穿着秋日夹棉的衣袍,身体壮实些的甚至只着单衣,只有他穿得最厚实,家人连手炉都已备下,尚不如一个女子。
  秦婠从官衙追出,看到他正要踏上马车,却突发疾嗽,人停在马车旁,扶着车壁弓着背,肩头一阵一阵地颤,可嗽声却被他死死抑在喉咙间,半点未泄。
  她两步追上前,恰逢他的咳嗽已有所缓解,正要掀帘子上马车。
  “北安叔叔。”甜甜的,欣喜的唤声,像街巷卖的冰糖葫芦。
  卓北安动作顿停,转过身来,看到绽着大朵笑容的秦婠,神色略有疑惑,很快就化作唇边淡得几乎不可见的笑。扶着家仆的手,他又从车上下来,朝秦婠抱拳:“镇远侯夫人。”
  秦婠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将激动的心情按下。眼前的卓北安模样和她记忆里无甚差别,五年时间似乎未让他苍老多少,清俊苍白的脸庞依旧棱角分明,目光沉静,瘦削的身体被厚实的氅衣罩着,既有松竹的风骨,又有墨峦的厚重,虽说比她大了八岁,可眉宇间犹带少年不可摧折的坚毅锋芒,这让他即便病体孱弱,却也似凌厉刀剑,无惧岁月风霜。
  “北安叔叔还是叫我名字吧。”她在他面前不自觉得乖巧起来,连站姿都挺得笔直。
  卓北安有些意外,自从上次在秦府偶然撞见这小丫头躲在角落里偷吃馒头后,她就和他家里那些晚辈一样,见到他就离得远远的,这次不知为何竟主动过来打招呼,那目光急切而喜悦,倒似自己是她家长辈一般。
  “秦婠。你找我可有事?”虽有疑惑,卓北安还是温和道。其实他并非严肃的人,只不知为何小辈们总是怕他。
  秦婠摇摇头,道:“前几日听父亲提说北安叔叔又犯了疾,不知现下身体可安好?”
  “托福,已无大碍,多谢关心。”卓北安道谢,看到她身后缓步走来的人,似有所悟,便问她,“你可是想问我,侯爷在大理寺之事?”
  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别的联系。
  秦婠却是一滞,沈浩初去大理寺的事早被她抛到脑后了,当下讪讪笑出声,正要解释,身畔已有人靠近。
  “小婠儿,此处风大,你别耽误卓大人回府。”沈浩初提醒道。
  秦婠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风里与卓北安说了半天话,万一让他着了风便不好,忙懊恼地附和:“对对,风大,北安叔叔快回府吧,记得好生保重身体。”
  “我会的,多谢挂心。”卓北安的笑更大了些,拱手朝二人告辞踏上马车。
  掀帘进车厢时,他忽又转身,朝沈浩初道:“沈侯今日表现比这几日在大理寺内更加让人惊喜,本官十分期待日后与沈侯同僚共事。”
  “卓大人谬赞。”沈浩初拱手。
  马车轱辘缓缓转起,车马渐远,秦婠仍旧不愿离开,短暂的相遇结束,知道他一切安好,她心愿已满。
  “还看?人已经走了!”沈浩初在她眼前挥挥手,对她胶在卓北安身上的目光有些不痛快。这世上,自己嫉妒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大概也只有他遇到了。
  这辈子,卓北安还是卓北安,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是那个多出来的灵魂。
  多余的存在。
  “北安叔叔夸你了。”秦婠拍下他的手,盯着他道。
  不知何时,沈浩初身上的青涩稚嫩已不复存在,刚刚几句简单对话,他与卓北安的气势竟不分轩轾。
  “所以……”被自己夸奖,他应该高兴?
  “你在大理寺里做啥了?”秦婠好奇至极。
  “现在才想起问我?怎不去问你的北安叔叔?”沈浩初还记着刚才小丫头对着自己本尊时那副崇拜痴迷的模样。
  “你这人怎么这样?”秦婠撅了嘴。
  ————
  应天府外的香樟树下,霍谈被霍宁单手揪着后襟,正哇哇乱叫:“放手,皇叔!”
  “你小子一天到晚在外头不干正经事,人影都逮不着。要真这么闲,去我营里操练操练!”霍宁骂了霍谈两句,才望向对面兀自窃笑的曹星河。
  她一双妙目笑得似夜空弦月,唇瓣轻翘,露出洁白贝齿,有北方女儿的爽朗与明艳,极为动人。
  “让你见笑了。这几天这混球没少烦你吧?”霍宁随之笑起,刚毅的脸上是少见的温柔。
  曹星河摇摇头,笑道:“没有,小郡王帮了大忙。”
  霍谈不住挣扎,他眉眼生得和霍宁很像,只是不如霍宁沉稳坚毅,有些骄纵气,此时已憋红了脸,见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有说有笑,心里不痛快极了,奋力一扯,从霍宁的掌下挣出,打断两人:“皇叔说什么呢?小王这是在尽地主之谊,带曹……噢不,应该是和安公主逛逛京城,毕竟再过三个月公主就要远归西北,和亲塞外。”
  酸溜溜的话原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岂料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霍宁眉眼已沉,曹星河的笑也似天边弦月摇摇欲坠,就连他自己,心头也是刺刺的疼。
  终究这颗璀璨的星辰不会属于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他嘲讽霍宁的同时,何尝不是在笑自己?如此想着,他不甘心地撇头往地上啐了口,掩饰那些突如其来的难过。
  “说得也是,你远道而来,是该好好欣赏兆京风光。”到底还是霍宁身经百战,率先回神,道,“过些时日禁军营里有场马球赛,你要来见识下吗?”
  “只是见识?”曹星河眼珠转了转,将那微渺感伤抛开,“我想亲自上场呢!”
  “那我做你对手!”霍宁扬唇。
  “一言为定!”曹星河语毕将脑后高束的长发用力一拔。
  长发飞扬,似风沙迷眼。
  ————
  沈浩初带着秦婠回来,与众人一一告辞。
  天色又沉了些许,衙门外的百姓已然散去,恢复昔日肃静。
  “何寄哥哥,你快回去吧。连姨下午本要过来,是我见她痹证发作,没让她来,如今怕是在家里等急了。”秦婠趁着沈浩初向霍宁告辞之时,朝何寄开口。
  站在衙门红墙下的何寄,孤伶伶的有些萧瑟。
  听见她的声音,何寄点点头,扯起抹笑,道:“知道了。”
  沈浩初已经过来牵她登上马车,并没理会何寄,秦婠便冲他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秦婠。”何寄叫住她。
  她的脑袋从马车小窗里钻出,睁着狡黠的眼问他。
  “谢谢。”何寄没有更多的话,除了一句谢,他还欠她一声歉,却已不知如何出口。
  秦婠眨眨眼,扬声道了句“不客气”,辞别的话未曾出口,里面的人已断喝一声“回府”,马车便缓缓而动,秦婠被人拉回车里,脑袋消失不见。
  何寄瞧着渐远的车马,品不透自己的心情。
  有些奇怪,秦婠像是这世上一段喧嚣的琴乐,她在的时候身边热热闹闹,她一走,天地仿佛陷入寂寥,再多的人声鼎沸,也不及她无声的笑。
  ————
  那厢,霍宁目送曹星河离去,回过头来踱到何寄身边。
  何寄在他叫唤之下回神,拱手施礼:“殿下。”
  “不必多礼,我说过你我是友,无需如此多礼。”霍宁在他躬身之时就已扶住他的手,“此前问你之事,可有答复?”
  何寄沉默。
  “何寄,大理寺的捕快之职太浪费你的才干,京城的尔虞我诈也不适合你,你有将才,征战沙场才能让你的能力得到最大发挥,就算你不愿入我麾下,也别埋没你的才干。天地宽广,你自可闯出你的天地,莫局于京城这一方困土。”霍宁按上他的肩头。
  这番道理,何寄如何不懂。他千求万拜,所求不过自由二字,只是没了桎梏,却又似失了方向,这路走得茫然。
  “多谢殿下指点,何寄必铭记于心。”何寄俯身长揖。
  旧仇未报,他怎可离去?还有那个魂牵梦萦的姑娘,他都没诉过一声衷肠。
  离不得。
  ————
  夜一点点降临,马车里昏昏暗暗也没点烛,只有幽幽的檀香冒着氤氲香气弥漫四周。车里很静,车轱辘的响动传来,伴着压到朽枝枯叶的清脆声音。
  秦婠满腹的问题都在沈浩初沉静的目光里吞吐不出,她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挨近了他问道:“给我说说你这回考核得如何?在大理寺都经历了什么?北安叔叔为啥夸我?还有你怎会赶来应天府?又和燕王殿下一起?还有北安叔叔怎也跟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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