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11/76页
周围一群人听得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你们听到了没有!这贱人狐狸精干的好事!我今天非让你吃尽苦头,给阿正和阿正母亲报仇不可!”白真真愤愤不平。
“一只道行浅薄的小狐狸精,也值得白大人生气?”白真真后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回头看,郑大人已经端坐公堂上,手里捧着一本生死簿正在专心致志翻看,并没有看向白真真这边,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但与平常不同的是,生死簿三个大字下面写的是“四川府”,平时郑大人常看的那一本那几个字都是“辽东府”。他专注地翻看,似乎在找什么内容。
白真真插着腰:“郑大人!你居然被这种低级的贱狐狸摆了一道还满不在乎?如果不是她,阿正现在应该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哪用得着受这个苦?你赶快把这只狐狸罚下十八层地狱去,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郑大人清然一笑:“就这小小狐妖还有能力摆我一道?再说这狐狸该由管畜生的阴司管理,你真要想管她就把他交给张鹤再送过去,我只管判决人类的善恶。”
白真真把乌溜溜的眼睛恨向白狐:“你居然不恨她?她可是整个事情的罪魁祸首!”
“我为何要恨一只狐狸?白大人你多虑了,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而已,其实人间的各种因果由来不过是表层原因。你学医的应该知道,人身上各种疾病,生疮发痒,都是由于人的体内阴阳之气不顺反应到表面上来,才称之为病。如果只是在皮肤上用药,那五脏的气息还是不顺,这病隔几天还是会继续犯出来的,所谓治标不治本就是如此。其实阿正现在受苦的原因是人之间积累多生多世的的仇恨被我担了很多,这才是根本原因,不信你看,”郑大人拿了旁边辽东府的生死簿翻开给白真真看,本来是一张张白纸的生死簿投影出一个场景:
一群凶猛的契丹人正在残忍厮杀一个村落的汉人,并用绳子把一群汉人拴着拖走。
“我知道历史,几百年来,天朝军事软弱,边境上很多汉人被沦为契丹人的奴隶,做牛做马,任意厮杀折磨,所以……”白真真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说,王府这群人就是当年的这群汉人奴隶转生?他们是来报仇的?”
“正是如此,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对这群契丹奴隶如此恨之入骨,你看”郑大人指着画面上一个高傲的领头汉人奴隶,“这个人就是明王爷赵责,他几次转生都是这群汉人奴隶的领头,那群报仇的人多多少少都听他的。所以,只要他愿意原谅宽恕,帮助覆灭奴隶制度,以后这群人都不会再有那么强烈的仇恨,也不会再有如此巨大的痛苦。我转生成阿正,就是为了用饶恕来代表我的决心,劝他放弃仇恨。”
前几次郑大人解释自己动机的时候,白真真都听得糊里糊涂的,这次有了画面,她的头脑更清晰了,只是还是颤颤地问:“那这事情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干嘛去承担那么多罪?”
郑大人裂开嘴笑了,笑容亲切,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和你一样,愣头青呗,看到人家受苦心里就不舒服,喜欢打抱不平。”
白真真苦笑一下:“当愣头青的代价还真大。”
☆、那被扭曲的真相
天际微熹时,郑大人审完了今天的案子,竟然又捧起了四川府的生死簿在一页上仔细研读着什么。除了今天,白真真从来没有见过他拿过除了辽东府以外的生死簿,似乎是从哪里借来的。但是不管是哪里的生死簿,上面每一页对白真真来说都是白纸,一个字也看不到。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怎么了,想跳槽去四川?”白真真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大人说笑了,我就代班三个月,还剩一个月左右而已,怎么可能有时间跳槽?我只是在想,”郑大人忽然蹙起儒雅的眉头,仔细看着四川府的生死簿上的一页,“白大人不该对阿正太好了,你昨日为了帮他这么当众自损,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我才不是为了帮阿正,我是为了自保,装出一副白痴样子那草包二王子就不会再纠缠我,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白痴呢?”
郑大人抬眼看了白真真一眼,笑着说:“白大人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
白真真觉得刚刚措辞不妥,竟然有些羞赧之色,避开郑大人眼神:“没有!绝对没有!”又马上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显出神气之色:“不过万一,如果,可是,我喜欢对阿正好,好像你也管不着吧?难道我对人好还有错?”
“阿正不一样,”郑大人轻咳了一下,一边深思一边说,“他长年没有受到任何温暖,你一对他好,他可能会迷失了方向,忘了自己的使命。”
真是莫名其妙!长年没有温暖的人不是更需要温暖吗?白真真的眼睛咕噜一转,莫非有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便讥诮一笑:“我又不是你的白痴老婆,我爱对谁好就对谁好!”
郑大人的表情不改肃穆:“你现在是人类,我也没把你当做白痴过,一个多月后我就消失了,我也管不了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离阿正远一些,因为你越走进一步,危险越大。等我消失了,你就彻底忘了阿正和我的存在吧,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白真真心里冷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想接近阿正,想帮助他,这么大的苦一个人扛着,太累了。但是她又能做些什么?
等捱到郑大人走了,张鹤表示要把白狐送阴司,被真真阻止了。
“等一下,我才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这只狐狸精。”
狐狸精娇柔地嗷了一声,不满地说:“刚刚阎王都说不恨我了,你还要做什么?”
白真真挤出一个很明显的虚伪笑容,眉毛高挑:“人家阎王大人是大人,大人有大量,我呢,是小人。你没听说过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吗?你得罪了我,我会纠缠不休。”
“白痴大人!我错了,放过我吧!”这高傲的白狐并不是怕面前这个傻乎乎的巫医白真真,而是怕得罪无常总管白痴大人。这白痴在魔,神,鬼界都有脉络,得罪她可是会让她走到哪里都混得难过。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认个错就要求别人原谅的,你伤害别人的时候咋不是这个态度呢?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值得原谅,那就是可以拼命努力挽回自己过失,消除负面影响的人。”白真真把白狐的下巴托起来,用若刀刃般的眼神直视她的眼睛,“去!告诉王爷你以前的恶行,一五一十全盘托出!”白真真心想,她才不信什么治标不治本,如果可以让王爷知道阿正是他亲儿子,即使不认他,应该会对阿正好很多,毕竟骨肉亲情是割不掉的。哪有亲生父亲这么残酷虐待亲儿子的道理?
“可……可我一千年的修行全被你毁了,没办法化成人形了。”白狐懦懦地答道。
“那你就去投梦去!你们狐狸不是最会玩这个吗?你现在的功力应该做得到。”
“是是是,我去告诉王爷!”白狐翘嘴往后缩了一下,“白痴大人!你先把我放了吧,我才好去啊。”
白真真嘴角勾起,给白狐松了绑,在狐狸身上贴了一个符,念了几口咒语,“这样你就逃不掉了,我们走!”
张鹤正经劝道:“白大人,这有点不大好,还是请示请示郑大人再说。”
“请示什么?我这次又没有要伤害任何人,也没动用阎王府的资源,捉妖怪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和你们阎王府没有任何关系!”白真真懒得和张鹤这个老古董多言,干脆拉着白狐先跑了。
……
王爷赵责每日午后都会在床上小憩一个时辰左右,他今天梦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告诉了他十七年前如何装成奴隶来陷害丹姬的真相。他渐渐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目光深邃地看着地面,汗水渐渐从沧桑的脸上流下,古铜色的肌肤和道道伤疤代表了多少年的丰硕战争痕迹。他隐约感到胸部一阵隐痛,仿佛上面的伤口又再一次绽开流血,蜿蜒而上的痛一刀刀割入心扉。
十七年前,当众人发现丹姬偷情丑事时,他屏蔽左右,单独一个人留下在丹姬的房间里盘问丹姬,三岁的阿正还在一旁的摇篮甜甜酣睡。
“别人不信你,我信你,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赵责和丹姬曾山盟海誓,在他不见天日的童年和腥云漫布充满战争的青年时代,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给他如此特别的惊艳。如此倾城绝世佳人,却娇而不媚,宛若出水芙蓉,眉目里透出玉洁冰清的清傲之气。这种高洁的才情,骨子里的傲然,让她在一群女人中脱颖而出。在后宫的争夺中,唯有她孤芳自赏,从不屑于和其他女人的勾心斗角,却在一颦一笑中都透着美人的自信。这种性情,和王爷的高贵有着几分相似。王爷欣赏承认她的傲然,也相信她的孑然骄傲不会允许她做出这种偷人的勾当。
丹姬见王爷并无怪罪,芊腰楚楚盈盈上前去,热泪盈眶投入王爷怀抱,又柔柔将头靠在王爷肩头。王爷觉得何其温暖,心间小溪徐徐流淌,情深漫漫。
然后,王爷感到胸前有一只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顿时血流如注……
“王爷,今天我辽国八公主要为被残忍虐杀的千万子民报仇雪恨了!”
☆、国恨家仇何时灭
十七年前,寒冬霰雪,洋洋洒洒布满了铅华色的天空,厚云浓叠,刹风割骨般锋利。丹姬刺了王爷一刀,正准备再刺一刀时被人发现,便匆匆使出武功将其打伤,又抱了阿正便匆匆逃走。
丹姬练过轻功,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抱着孩子跳出了围墙,亡命向前跑着,却依然不忘护住怀中的稚子。一小队人马追在后面,渐渐的,她的背后已经插满了箭羽,殷红的血疯狂地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长衣,掩盖了衣裳原来的颜色。.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正面朝地跌了下去,扬起一片带着血的雪花,她吃力挣扎了几下,全身的伤痛放肆地叫嚣着,她发现她再也无法爬起。追踪的人马将她围住,五六个追兵拔出剑来指着她,她狠狠地抬头怒瞪着他们,带着血色的瞳孔似乎一把利剑要刺穿他们的心脏。
处于如此劣势的王妃,竟然还有着如此气势,如此狼狈又如此绝美,周围的追兵震慑住了。一个带头的大吼:”王爷吩咐,把这孽子抢回来,这狠毒女人杀无赦,不留活命!“
说着几人上去就将女人手中的孩子拖过来,迫使他和女人分开,女人死命地逮着她的儿子。一人上去狠狠地往女人手上一踩,只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血液喷涌的声音。尽管女人拼命护子,阿正还是被一人强行抱走了。
不到三岁的儿子脸上沾满了母亲的血,受到惊吓得喘不过气了,奶声奶气地抽泣着:“娘,娘!”
女人撕心裂肺地向孩子大吼着:“阿正!我的儿,不许哭,你的身体里流着我们辽国皇族的血! 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这些人,记得他们现在狰狞的面目,记得我们辽国人民的苦难和仇恨,所有的血债都必须用血来偿还!”
就这样,阿正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走,被一刀刀砍死,殷红的血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母亲的惨烈声音依然不断。
“阿正,你要恨,恨这个字要牢牢刻在你的骨头里!你要记得你的仇人是明王赵责,你要让他偿还我们的整个民族的血债!你要剥他的皮,拆他的骨,流尽他的血!”
……
阿正从母亲被杀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濡湿了头发,他费力喘了喘,用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依然晕晕乎乎,全身滚烫在发烧,眼前一层血雾,脸上滴着带着血色的黄水,模模糊糊一片,整理不出任何清晰的思维来,也不能动弹。
昨天二王子用烧红的烙铁把他的脸烙了个遍,脸上痛神经何其之多,每一条都连着心尖。德高望重的练武之人讲个打人不打脸,因为五官对应的就是五脏,怕的就是打到脸上联系心脉的重要经脉,从而损伤内脏,造成内伤。而昨天阿正的整个面部却被烙铁烫了个遍,每烫一下,他都全身抽搐,钻心疼痛。今天醒来,也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撕裂般疼痛,无力到连翻个身都很困难。阿正知道他现在面目一定狰狞可怖,但是他既然自己看不到,也不用去想了,容貌这种东西,对一个奴隶来说没有意义,长得狰狞,不过是多了一个别人虐打他的借口。
他恨吗?能像母亲一样将恨这个字埋在心底深处,然后再处心积虑地去报仇吗?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这样地仇恨着王爷,或许现在王爷是另外一个样子,不会对契丹这个民族如此仇恨,不会把奴隶当做泄恨的对象。他知道,当年的王爷是多么深情地爱着母亲,爱着他。是母亲的仇恨毁了这一切。
如果他继续将这种仇恨延续下去,带来的,还会是绵延千万年的互相仇恨。所以,他不能恨,只能忍受。他在想,他多忍受一些,多受一些苦,王爷对奴隶的仇恨是不是就可以少一些?
一阵疼痛袭来,切断了阿正的思维,他不自觉地蜷缩了身子,把自己的身体往刑房的角落里靠,把头埋进墙根里。忽而觉得背后有个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小小的影子蹑手蹑脚走进来,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
“阿正哥哥!是你吗?我听说你昨天又被打了,你不要难过了,我是来给你送水喝的。”说话的是个小男孩,纯真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机灵。这孩子有着玲珑剔透的面容,小巧的嘴唇似乎是带着露珠的葡萄。他将一个盛着水的瓦碗轻轻放在地上。
“滚远点!我不需要!”阿正把脸埋在深处,不自觉往角落缩了缩,不敢回头将自己的容貌露出来把这个孩子吓坏了。阿正知道这个小男孩,是三天前才来到王府里当奴隶的,刚刚九岁,是当朝御史大夫公孙历的亲孙子。御史大夫在三个月前因为直言进书,弹劾王爷以权谋私,制造假证据陷害当地富商,将没收的财产归为己用。从而得罪了王爷,王爷织罗了谋反罪名嫁祸他,御史大夫因而被灭三族。但按照法律,灭三族是不能杀小于十二岁的孩童,因此他八岁多的嫡孙公孙星逃过一劫,但却被贬为奴隶,转卖到王爷家里。到了这里,他改了奴隶名字,叫做阿星。
“嘻嘻!”阿星把眼睛一眨,“我知道阿正哥哥是故意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是希望我不被牵连。我都听其他人说过了,前天我知道是你偷偷把几层稻草加到我的铺位上,是怕我受寒。你为善而不为人知,是真正的好人。你偷偷对我好,我也偷偷对你好,你放心,没人看到我来,我那么聪明,不会被牵连的。”
奴隶都和牲畜一样谁在马棚里,睡在稻草上,两天前阿正发现这孩子有点受凉,便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抱了些稻草塞在了阿星的铺位下。他不知道这点事情是怎么被这孩子发现的,还记在心里来感激他,这孩子真是不知道保护自己:“我再次警告你,离我远点!不然你会倒霉的。”阿正说得激动,忘了自己的伤痛,受不了自己肺部的澎湃撕痛,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