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9/76页


  管家从府内走了门口,看着白真真,有些惊奇,问道:“白师娘昨日如此急迫要买阿正,今日为何又要把人退回来?“
  “小人买下阿正,是因他有得罪过阎王府,我必须让他对阎王府有个交待。昨日我已经将他带到阎王府,阎王府的无常总管表示可以谅解,原谅他的罪过。现在,他对小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管家觉得奇怪:“那你不是白做了一场法事?就算阿正被阎王府原谅,你也可以得个奴隶,为你做事,为何偏要把他送回来?莫非,阿正鲁莽,做出什么愚笨之事让你嫌弃?”这么说着,管家狠狠瞪了阿正一眼,阿正想到自己的下场,立马打了个寒颤。难道说阿正把他的计划向白真真全盘托出,所以逼得白真真将他送回来?
  “绝无此事!阿正为人卑谦,做事勤快,小人也很想把他留在身边。只是阿正对王府忠心义胆,到小人家后一直他一直念着王府的好处,如此忠奴,小人心生敬佩。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他即有如此忠良心思,小人便成人之美,将他送回来。”白真真尽量捡着好听的说,生怕管家会责怪到阿正头上。
  “既然如此,我就谢过白师娘好心了。”管家扭曲地笑了一下,并转向对阿正说,“贱奴,还不快跟我进来!”
  阿正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正准备随着管家一起进府,白真真突然叫了一声:“等一下。”
  管家阴冷地转头过来,语气里带着凛冽:“莫非白师娘想反悔?”
  白真真恭敬而认真说道:“小人不敢!只是觉得如此忠义奴隶,十分难得,望王府好好珍惜,千万善待与他,宽以严刑,教导为主。若是哪天因刑罚而死,岂不可惜?”
  管家觉得好笑,竟然说出如此莽撞的话来,毕竟面前的人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王府的事,一个小小的巫医又怎能左右一二?但他不露声色,也懒得和这种下三滥职业的人过多纠缠,勉强应付到:“白师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照看好阿正的。”
  白真真见他应许,心生欢喜,拱手作揖道:“小人替阿正谢过管家。”便目送管家和阿正走入王府,再等门扉徐徐关上,心中默默祈愿他能过好一些,驻足半天,才依依不舍离开。
  她不知道,门一阖上,阿正便被拖进了刑房严刑拷问。
  

☆、清正高洁的品性

  刑房阴森,处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血迹斑驳,带着浓重的腥寒之气,昏暗的油灯映衬着一张张或痛苦,或阴冷,或扭曲的脸。
  阿正的双脚被锁链紧缚,被倒吊在门板上,碗口粗的棍子不断击打着他的胃部,他前胸以下的部位已经青肿不堪,口中不断溢出带着血色的苦胆水与强烈抑制住的呜咽声,汗水与血水湿透了全身还在不断抽搐,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的鱼,全身不断颤抖。原来管家发现阿正胃部鼓起,认定他吃了东西,定要让他呕出来看看是什么。
  管家看着阿正吐在地上白花花的一团秽物:“贱奴!那巫婆给你吃点人吃的东西,就把你收买了,你就敢出卖王府,将我的计划暴露给她!才出王府一天,就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如此忤逆,要是让王爷知道,你可知后果?!”
  阿正全身一颤,脸上愈加惨白,用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恳求:“求……求……求您,不要……告诉王爷,下奴……甘愿……受任何刑罚……”
  “哼!来人,给这贱奴长点教训!”管家恨恨一瞥,一脚向阿正胃上碾去,阿正抽泣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水。几个下人过来,将阿正从门板上抬下来,放在老虎凳上。这老虎凳是一根一米来长的板凳,板凳后面竖起一根木板。阿正的双腿被绑在板凳上,双臂也被束缚并抬高绑在阿正的头顶后的木板上。那些人又在他小腿下塞下一根木棍,再在他被高高抬起的双手上绑了一个拶子,三个下人把阿正围住,收紧拶子,十指被渐渐加紧,鲜血顺着手指蜿蜒流下来;他们又在木棍下塞入砖头,小腿被一点点抬高,膝盖却被紧紧绑在凳子上,脚呈现一个往反处弯的角度,似乎能听到骨头要被撇断的声音,手脚同时用刑。一时间,撕心裂肺,汗流如柱,阿正压抑地惨叫起来,想压制也压制不住,手脚下意识地挣扎,想摆脱这痛苦,却越来越陷入无法逃离的伤痛深渊……
  听着这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管家蹙眉,愤然坐在刑房的一个简易的茶几旁,这阿正表面上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贱奴,其实却是一个暗藏火星的碳丸。阿正三岁前,是王爷最受宠的儿子,生的粉雕玉琢,聪明伶俐,被王爷捧在手掌心疼爱着。三岁多时他母亲丹姬背叛王爷,并暴露这尊贵的王子其实是偷情的孽种,于是母亲被杀,阿正从王子沦为奴隶,从天堂跌入地狱,被烙上奴隶的烙印。但不知是天生优越感强还是小时候被宠坏了,幼时的奴隶阿正性子很烈,常爱打抱不平:看见老奴隶被毒打,他会站出来告诉打手要爱护老人;看到奴隶被烧死,他会站出来和王爷说烧奴隶不人道,应该取消;看到有弱小的仆人或奴隶被欺负,他会立刻遏止这种行为。即使年幼,阿正的骨头却天生很硬,无论如何拷打折磨都无济于事,绝不认错,下次也继续犯事。那个时候的阿正,即使是被折磨到气若游丝的时候,也会咬牙切齿说:“头可断血可流,正义良心不可灭!”很多奴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十分佩服阿正,甚至一些奴隶被阿正的精神激励,起了躁动和反抗。王爷对此恨之入骨,却不想杀阿正,干脆把他作为一个典型,只要他以后再犯事,和他所有有关系的奴隶和仆人全部要遭殃。特别是和阿正关系好的,佩服阿正的,给予阿正照顾的,或者被阿正照顾过的,都被排在被牵连的头号名单。甚至下了命令,下面的人要是敢说阿正一句好话,也被列在牵连名单之内。每每阿正犯事,所被牵连的人都会因极其惨烈的方式被惩罚或杀死,或被千刀万剐,或被剥皮。渐渐地,没有人敢佩服阿正,除了怒斥和毒骂,没有人敢和阿正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再敢对阿正好。因为众多奴隶被牵连,那些佩服的眼神变成了怨毒的目光,王府的奴隶每每见了阿正常常当众踢上一脚来撇清关系,生怕自己上了牵连名单。
  阿正的士气也渐渐低落,因为那些被牵连的奴隶,他产生强烈的罪恶感。从此他愿意对邪恶暴力低头,甚至附和主人的恶行,宁愿用低头认错、多受惩罚来换取别人的安全。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神变得浑浊不清,原本高傲的头颅变得卑微不堪,常常垂头,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和别人有交集。即使如此,王爷还是不肯放过他,要把他训练成最卑微的奴隶,以后只要他犯了一点小错,打翻点东西,说错话,做错事,坐了一下凳子,都有一群有辜无辜的奴隶要被牵连。为此,阿正想到了死,五年前他将一把用石头磨成的刀割了自己的手腕,但是被救了回来,又牵连了一群奴隶,王爷当时狠狠地警告他,如果以后他要妄想自杀,或是想逃跑,他要杀五百个奴隶来泄愤。从此以后,阿正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活着,不敢逃,不敢死,除了“下奴该死”外几乎不会说其他话。
  管家摇摇头,这次阿正犯事,他准备对王爷瞒下来。倒不是因为他心肠好,而是这件事情他也有责任,毕竟是他下的决定把阿正卖出去的,说不定他也会被牵连。而且这次阿正不止吃了人吃的食物,还背叛王府把重要信息透露出去,犯的事情太大了,让王爷知道不知会牵连多少人。
  渐渐地,阿正的惨叫声已经慢慢嘶哑,越来越弱小,他终于沉沉地晕了过去。一盆盐水泼过去也无济于事,依然不醒。
  ……
  那天晚上,郑大人迟迟没到阎王府,白真真心急如焚,从来没觉得那么闹心过。她派出去的几个探望阿正的小鬼也还没有回来,她在公堂上踱来踱去,面容焦急。
  “也不知道郑大人不来是不是因为阿正又被欺负了,急死我了。”
  一旁的张鹤劝道:“莫急,大人会回来的。”
  实在是想不通郑大人为什么会想到回王府继续受那个苦,他自己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亲人朋友的感受吗?想到这,她骂了一句:“哼!这个郑大人,只按着自己的想法办事,尽让别人担心,自私鬼!”
  “请白大人不要如此辱骂郑大人。”张鹤义正言辞。
  张鹤如此直白,白真真也理解,倒也不怎么怪罪。她知道阎王府的人,个个都黑白分明,正义感强。像是寇准、范仲淹、韩琦、包拯、林衡,都是阎王转生,即使洗了脑袋成了人类,也是刚正严明之人。偏偏这个阿正,她就弄不懂了,到底为什么要回去继续被那群人欺负,屈服于那群恶势力。想起来,她自己也是阎王府出身,就算是被洗脑了,在人间也还有个愣头青的名号,依然不改正直的性格。
  想到了白痴,她的前生,她有点好奇,便小心翼翼地问张鹤:“你说以前你们白大人和郑大人关系怎样?”
  “非常生疏,除了工作的事情几乎不见面,我才来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们是夫妻;两人及其注重礼节,以郑大人,白大人相称,而且跟你不一样,白大人对郑大人那是毕恭毕敬,每每见面,必要先跪地磕头……”
  白真真听得花容失色,她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繁文缛节,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啊?看来她上辈子真是有点窝囊,怪不得郑大人在她面前那么神气,她冲口而出:“那郑大人呢?就在那看着?”
  “郑大人每次见到白大人磕头,也跪下来,磕头还礼。”张鹤答。
  “也就是说他们每次见面都要夫妻对拜?搞这么麻烦?”白真真提出置疑。
  “你现在是人类当然不能理解他们,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用礼节来疏远关系,来避免产生与对方过深的感情。对阎王府担任要职的人来说,感情是毒药,会产生弱点,容易被人利用;特别是阎王府这个机构,链接人,鬼,妖,怪,魔,神,仙,各种势力,有着无数诱惑和威胁;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各种感情因素牵绊,毁了初衷,不能坚持清廉公正。几千年来,阎王府的阎王换了无数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正因为白大人和郑大人能最大限度克制自己的各种感情,保持清正高洁的品性,也只有洁身自好到这个地步,才能在这阎王府坚守几千年;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当,几乎没出过任何纰漏。”张鹤说着,脸上溢满了崇拜敬仰之情。
  白真真这是真完全不能理解了,哪有做夫妻做到这个程度的?那还算夫妻吗?她耸耸肩:“真是一对奇葩。”
  “谁允许你们在背后议论我和白大人的?”郑大人终于回来了,后面跟了两个白真真派出去探阿正情况的小鬼。
  

☆、初体验五味杂陈

  “谁允许你们在背后议论我和白大人的?”郑大人终于回来了,后面跟了两个白真真派出去探阿正情况的小鬼。
  白真真一见他那副想教训人的模样,就不舒服,干脆傲慢答道:“我自己议论自己,碍着你啦?”
  “我和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们怎么能懂?”郑大人的声音,忽而有一种震慑力,他琉璃色的眼瞳,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隐含着无尽的沧桑。
  他和白痴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白真真隐然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似乎藏着什么玄机,莫名让她觉得心中异常沉重复杂。
  “郑大人,小人知罪了,不会再犯。”张鹤马上鞠躬认错,白真真看见这种阵仗,也知道再争辩下去无趣,干脆转转话题:“你怎么那么晚才来?是不是阿正又被打了?”
  郑大人把头微微一沉,没有说话,直接走了过去,坐在公堂的阎王椅子上。看着这种态度,白真真心里凉了半截,她知道阎王是不能撒谎的,这种态度相当于是告诉了坏消息,便急冲冲问跟在后面的两个小鬼:“你们两个去探的消息呢?阿正他还好吗?”
  两个小鬼把头一缩,包着嘴,摇摇头不说话,看着白真真越有生气的样子,干脆一沽溜跑了。白真真咋呼道:“喂,你们两个这算什么态度?给我回来!”
  “是我让他们以后不许再探望,也不会将阿正的事告诉你。”郑大人解释道。
  “为什么?”白真真怔了怔,不解中带着火气。
  “我的事,不希望你参与进来,这件事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命运都是定好了,不需要你来插手。你插手,反而更乱。”
  “是你让我送阿正回去的!是你让他受罚的!到底是你把事情弄乱还是我把事情弄乱?”白真真带着哭腔地怒问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可以不用再受苦,逃离那个魔窟?阿正每天过着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条出路?”
  郑大人知道白真真的脾气,不跟她说清楚她是会纠缠不休的,不如一五一十告之:“他在受什么苦,我也在受什么苦,他就是我,这是我的决定,投生以前我就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我心甘情愿!所以我担起众人的罪业。”郑大人振振有词,音线低沉而稳重,然后他的语气慢慢缓下来,“因为这样做,或许可以换来奴隶制度的覆灭,人不用再用互相伤害中偿还罪业。都已经捱了二十年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前功尽弃。”
  一滴眼泪在白真真眼睛里挂着流不下来,她的音调也慢慢降低:“你是阎王,那么神通广大,呼风唤雨,为什么非要用这种鲜血淋漓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再厉害的神,也逃不过天理,人欠了债就要还,这个理谁也挡不住。你知道如来佛神通最强的弟子目犍连是被人杀死的,不是因为她斗不过人家,而是因为她欠了债,谁也帮不了她。而祛除罪业的唯一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债主原谅欠债的人,再用报恩的方式去了结怨缘。”
  “那你用阎王的身份去告诉那群欺负你的那群人?你告诉那群人这个道理,你让他们互相原谅,他们一定会听的。”
  “神是不能显现在人中,只有人才能管人的事,才能推翻人的制度。这是天规,所以我才必须转生成人,才把这件事解决了,”原本严肃的郑大人兀然温柔地淡淡一笑,细细地看着她,“所以,白大人,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义务而已,你不用想太多,你需要的只是快乐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白真真呆在那里,心里像是灌满了五味陈杂,不是滋味。但也不想再争辩,只是默默地哀怨。
  回到家里,白真真就这样沉思了三天。在她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来都是斑斓的彩色,而这几天里,一道阴郁而忧伤的颜色漫漫渐入了进来。
  郑大人那么伟大,一个人承担那么多人的罪,这是她不敢想,也不能理解的事情。他有几千岁那么老,看惯了人世沧桑,心怀天下,慈悲众人的苦难;而她只是个小丫头,满心想的只是让自己身边的人怎么过好一些,让阿正怎么能少受一点苦。他的思维太深太远,她不懂,也无法去探测一二。
  第三天的时候,王府送来贴子,要求白真真去一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是送帖子来,上面写着“诚邀”,起码还是有点诚意,应该不是拉她去治罪。
  郑大人要她不要管他的事,但现在是王府的人自己找上门来,这样他总不能怪她吧。这样想着,白真真对这次诚邀有点期待,她实在很想见阿正一面,看看他现在状态怎么样了。
  白真真如约来到王府,迎接的是二王子赵世德,她彬彬有礼鞠了一躬。赵世德的心若桃花盛开,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忙殷勤引进。
  “不知殿下邀请小人来,所为何事?”白真真谦谦问道。
  “是这样的,自从上次你来为母妃驱鬼,母妃好生佩服,定要见你一面。”
  白真真感觉自己被口水呛了一下,不会是被发现这鬼是她放的吧?不过要是被发现了,他们对她也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早该捉起来狠狠处置了。她忧心忡忡地问:“小人很乐意见嫡王妃,但不知是否有要事相商?”
  “母妃好像是这么说过,她说有些法事要你去做。”赵世德也不隐瞒,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原来如此,小人知道了,”这么说着,白真真还是有点心忧,怕前方有个陷阱。她不露声色,默默思考到时候应如何装傻充愣来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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