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第280/319页


  “……将军的武器既然在这,人也应该在附近。你们做得好,继续往周边搜寻,回去后,定有重赏。”
  种玉看她这般,眼泪流得更凶:“夫人……”
  秦秾华视而不见,往身旁看去:“柴震……柴震?”
  始终在她附近徘徊的柴震快步走来:“夫人,属下在。”
  “你叫两个人,帮我把弓送回我的帐篷。”
  “是。”
  柴震没去叫人,他在坑前蹲下,双手拿起了穿云弓。
  弓身极沉,他拿弓的双手爆出条条青筋,就连脖颈也不例外。他连拿弓都如此困难,将军却能拿在马上轻而易举开弓连射,不知疲惫。
  将军和他的弓,他的枪,活跃在每一场战斗,无论是凶险还是轻易,他总是抢在士兵们前头冲向敌军。他的武器,对于和他上过战场的战友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战场之上,只要将军的身影不倒,真武军就不知恐惧为何物。
  真武军和将军是一体的,没有了将军的真武军,今后该何去何从?
  雪原之上,传来压抑的抽泣。民工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泪眼朦胧地看着柴震从坑里双手拿出的重弓。
  斑驳的血迹为乌黑的弓身增添了一抹冰冷的杀意,柴震捧着这把令人胆战心惊的重弓,一步留下一个深脚印,慢慢地走远了。
  雪原上的哭声还没有停止。
  秦秾华推开搀扶着她的种玉,环视着周围一双双或通红,或含泪的眼眶,含笑道:“将军并未找到,还请诸位再接再厉下去,种玉——”
  “奴婢在。”种玉哽咽道。
  “去伙夫那里提些好酒,让出力的将士和乡亲都暖暖身子。”她笑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疲惫,可是现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将军若被困在雪下,早一分发现,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还望诸位同我齐心协力,尽早找到将军踪迹……”
  无人应声,每个人都在躲避她的视线。
  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泣声道:“夫人,已经三日了,还请节哀顺变啊……”
  这是三日以来,第一次有人和她直言将军的生死。
  种玉担心地握紧了夫人的手臂,生怕她情绪激动,晕倒过去。
  秦秾华没有。
  她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多谢老丈关心。”她柔声道:“可是,我曾答应过将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不论他是死是活,不见到他,我是不会放弃的。”
  她的回答,换回几声悲痛的叹息。
  秦秾华笑道:“……请诸位继续吧,热酒一会便到。”
  雪原上又繁忙了起来。
  秦秾华走回先前寻找的地方,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的木棍,眼前忽然一阵眩晕,身子重重地往雪地上摔去。
  冰冷的雪气扑满鼻尖,冻骨的雪花飘进眼里。
  “我没事——”
  秦秾华拒绝种玉和旁人的搀扶,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
  她握着木棍,行尸走肉般一步一停,木棍深入松软的雪体,往下轻轻戳探。
  戳得浅了,她怕错过,戳得深了,每一次都是失望。
  种玉追了过来,泣不成声道:“夫人,奴婢求求你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吧!你都两晚没有闭眼了,饭也没吃两口,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撑得住?”
  她避开她的阻挡,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一探,轻声道:“我没事。”
  “夫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和你一起找,你去休息一会,不耽搁营救。要是发现了什么,奴婢第一时间回来叫醒你好吗?”
  “不必。”
  “夫人!你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为将军考虑考虑吧!”种玉哭喊道:“要是你忽然晕倒了,谁来主持之后的营救?”
  秦秾华手中木棍一停,陷入迟疑。
  种玉趁热打铁,夺去她手中的木棍,强硬地把她往主帐拉去。
  秦秾华觉得她说得有理,可是躺上床,她分毫睡意都没有。
  睁开眼,便是摆在桌上的峥嵘重弓,弓身上的斑驳血迹刺得她喘不过气,连嘴唇也忍不住跟着心脏一起抽搐。
  而闭上眼,她和少年过往的点点滴滴,就如走马灯一般争先恐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睡罢,她对自己说。
  泪水却从颤栗的眼睫中倾涌而出,她拼命咽下直冲牙关的呜咽,口中渐渐蔓开铁锈般的腥味。
  她想起那只捧在手心里送给她的春分流萤。
  想起他初到梧桐宫时,那一身取血造成的伤口。
  想起他被针尖穿透的舌尖。
  想起他飞奔追上马车,用满是疮痍的口舌艰涩说“我们一起走”。
  那时候,他还那样小,她在前方为他遮风挡雨,一转眼,两人已然对调,他在前方为她抵挡风雨,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她的心里就没有不安。
  他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即便遇上她之后,他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最快乐的时光,是流落峡谷,野草生蟹充饥的时候,他想要的只是两个人简单的生活,却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腥风血雨的牢笼。
  她越是回想,越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怮,越是克制不住,她便越要自虐地回想。
  此时此刻她所感受的痛苦,抵得上冰雪之下他所感受到的百分之一吗?
  她现在还能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被,他又身在何处,身上盖着什么?
  只要稍作想象,她就喘不过气来,有一只手,在她胸腔里捣鼓,把她的心掐着、拧着,一层血,一层肉,血肉模糊地剥了出来——
  是她自己的手。
  她羞愧、悔恨、痛不欲生,就像往墙上用力撞头来缓解头风痛苦的愚人,亲手撕扯着自己的心。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走了——记得要来门口接我,还有,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吻。”
  她为什么不能一口答应?
  为什么不能当即就吻上他期待的眼?
  她为什么要说:“记不清——欠你的太多了。”
  她记得他的最后一面,夜幕之下,大雪漫天。他听闻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卑劣回答,在洁白的夜雪中回头,露出意气风发、毫不气馁的笑容。
  她很后悔。
  很后悔。
  原来被留下来的人,会这样痛。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了。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因为他人目光将他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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