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第81/319页


  结绿一怔:“九皇子没受伤……”
  秦秾华笑了:“那你急什么。一群人也打不过一个人,说出去够丢脸的,只要他们不声张,我们也就当不知道。”
  “是……”
  结绿刚要退下,又听公主说道:“他们说什么话惹恼了九皇子?”
  “他们说……”结绿犹豫了一下,说:“说九皇子是胡人杂种……”
  “知道了,你下去吧。”秦秾华神色寻常。
  又过了一会,沐浴更衣过的秦曜渊带着一身水气走入寝殿,身后跟着一路追赶的乌宝。
  “哎哟,殿下,您等等奴婢,您这头发不擦干,着凉了可就是奴婢的罪过……”
  秦秾华从苦着脸的乌宝手中接过擦头的巾子,朝少年看了一眼:“过来。”
  少年顺从地蹲到妆凳前,秦秾华裹起他乌黑的湿发,轻轻按压着其中的水分。
  “需要凳子吗?”她问。
  少年闷声回答:“不用。”
  乌宝察言观色,知道之后是公主的教学时间,该让闲杂人等退场了,他看向沉默无言的陆雍和,说:“陆四,你去……”
  “留他下来吧。”
  公主出人意料的话语让在场三人都一同愣住了。
  少年从晃动的布巾下抬眸,微微弯曲的黑发半遮半掩着野狼似的眸子,锐利的眸光片片生寒,一动不动盯着已经垂下头来的陆雍和。
  “喏。”乌宝立即低头应声。
  秦秾华把湿润的巾子还给乌宝,起身走向书柜,从一尊窑变釉梅瓶中抽出一卷图纸。
  少女解开丝带,将宽阔的地图平铺于桌面。少年走来,从她身边望着辽阔天地。
  地图上,以朔为中心,朔之外有后夏,有梁国,有北齐,还有广阔的东胡草原。
  “今日,我们讲外患。”
  少女轻声说。
  “大朔建国不到百年,从未解决过外忧重重。我们虽与梁有同盟条约,但梁王锐意进取,是个雄才大略之主,我们不可放松警惕,需谨防着他反戈一击。”
  陆雍和垂头静立,仿佛和自己毫不相关。
  “北边的后夏新君刚立,据传性格残暴,杀人如麻。即使他无心挥兵南下,我们也必须遣将北上。”
  纤细指尖轻轻划过地图上一部分,如皎洁初雪落下。
  “金雷十三州,幽帝时期被后夏攻占,既是中原连接后夏的接合地带,又是通往西域的交通孔道,它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金雷十三州和中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自金雷十三州陷落,我们对西域诸国的影响日渐衰落,长此以往,大朔在西域原本的附属国也会纷纷倒向后夏。”
  “因此,金雷十三州必须光复,大朔与后夏,必有一场大战。”
  少女沉静的声音里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好像只要跟着她,就能所向披靡。
  “北齐皇帝垂死病中,唯一的继承人是个痴肥的天残,北齐自顾不暇,短时间内,我们不必担忧来自北齐的威胁。至于东胡草原——”
  秦秾华的食指划过茫茫大草原,轻声说:“眼下的东胡草原,叫得出名头的游牧部落共有四部,分别是都密、库莫奚、乞伏和河满四部。大朔和东胡草原之间最重要的边境要地就是永顺关。”
  “永顺之后,再无要塞。永顺关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永顺失陷,中原沦落也只在顷刻之间。”
  “而西域诸国,虽距离中原颇远,但威胁依然不可小觑。前朝狐胡就是自西域而来,经金雷十三州,问鼎中原。西域诸国虽有不臣之心,但在光复金雷十三州之前,尚且不足为虑。”
  “我们今日主要说西域和草原。”秦秾华用手指圈起地图上的两处地方,说:“这两处地方生活的人,都被我们称为‘戎夷’。”
  “近千年来,中原和西域诸国、东胡四部和亲不断,我们用不公平的朝贡贸易和美丽的公主来维系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让周边诸国承认朔的宗主国地位。我们用沉重的代价,换来万国来朝的繁荣。”
  结绿忍不住低声喃喃:“……这样不对吗?”
  “对与不对,取决于你是何立场。”秦秾华说。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说:“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千百年来不断骚扰中原,屡次掀起腥风血雨,若你为君,你该如何处置草原诸部?”
  “杀光,杀尽。”
  少年神色冷漠,开口所言却字字如刃,杀气重重。
  “你杀完都密、库莫奚、乞伏和河满四部,这片土地上要不了多少年又会冒出匈奴、突厥、契丹和女真四部,那时你又要如何自处?带着大军驻扎草原,杀到生命的尽头?”
  “……”
  “渊儿,敌人是永远杀不完的。”秦秾华语重心长道。
  “那要怎么办?”少年抬头看着她。
  “东胡草原高寒,现今我们即便能够占领,也无法让它产生该有的价值,反而为了屯兵守备这片荒原,我们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对大朔而言,无异于一个陷进去就爬不出来的泥潭。所以,中原对东胡草原的政策一向是羁縻为主,即使出兵镇压,也是以驱逐为目的,而非占领。”
  “历朝历代,只有大一统的游牧民族才会对中原产生威胁,若他们始终是四部八宗,他们就永远掀不起大风大浪。”
  “因此——”
  “若你为君,都密强大了,你就扶持乞伏,库莫奚弱小了,你就打压河满——只要持之以恒地分化草原诸部,让他们始终分裂纷争,无法将力量统一起来对外,你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成为对你摇尾乞怜,予取予求的狼犬。外交如此,内政也是同样。”
  少女一席话说完,殿内静默无声。
  绯色夕阳下,她雪白耳边的绯红珍珠红得似血,少女一声轻笑,静静回荡在安静的寝殿里。
  “所谓帝王之术。”她说:“不过‘制衡’二字。”
  ……
  秦秾华令乌宝和结绿送九皇子回屋,只留下陆雍和一人。
  陆雍和忐忑猜测公主用意,不敢轻易开口,垂目敛眉,将呼吸放到最轻。
  在他的视线余光中,玉京公主缓步走到罗汉床坐下。
  “今日的课,你听了有何感想?”
  “公主博古通今、世事洞明,论学识和远见,我远不如公主。”
  “我想听的,并非是任何一个宫人都能说的恭维话,我想听的,是只有陆公子才能说的话。”
  陆雍和不由抬起头来,公主静静望着他,沉着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
  “……公主教九皇子帝王心术,却没有教全。”
  “哦?”她笑了:“此话何解?”
  “帝王术,王霸道杂之,而公主只教霸道,不教王道。即便偶有涉及,也是草草带过。”陆雍和顿了顿,说:“公主在防着九皇子。”
  “继续说。”
  “公主和九皇子的关系,就像中原汉人和关外戎夷……公主希望戎夷强大,可以阻挡来自远方的铁骑和烽火,又不希望戎夷过于强大,以至于反过来威胁中原的统领地位。”
  陆雍和说完后,殿内许久无声。
  “陆公子不愧是今年春闱最有希望夺魁之人,若是在宫阙之中度过余生,实在屈才。”
  玉京公主轻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如春日的溪涧清泉,沁人心脾。
  “若是陆公子愿意,我可做主还你本来身份,虽无法入朝为官,但想做个王府幕僚,却是轻而易举。”
  扑通一声,是陆雍和的双膝接触地面的声音。
  他双手按地,向眼前之人叩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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