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潮》第10/163页


  傍晚天不热了,苗嘉颜又把头发放开了,揉了揉刚才绑头发的位置,让头发能顺一点地散下来。他动作极熟练,黑皮筋又戴回了手腕上。本来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陈潮平时也没像这么看过他。
  “你老看我干什么……”苗嘉颜都让他给看虚了,拽了下自己手腕的皮筋,再看它轻轻弹回去。
  陈潮问:“你热不热?”
  苗嘉颜说“不热啊”,想了下才“啊”了声,说:“你问头发吗?”
  陈潮说“嗯”。
  “热就绑起来,”苗嘉颜说话声音很小,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习惯了。”
  看得出来苗嘉颜说起这个的时候没那么轻松,不像他平时说话那么利索,声音又小语速又慢。
  陈潮没再接着问,苗嘉颜就低着头溜溜达达地去厨房帮陈奶奶洗菜。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还悄悄回头看了陈潮一眼,陈潮没在看他了。苗嘉颜摸摸自己头发,嘴唇抿起来,表情看着有点执拗,也像是有点难过。
  “怎么了苗儿?”陈奶奶正在切葱花,问他。
  苗嘉颜“哎”了声答应,回过头迈进来,问还有什么没弄的。
  “你帮奶奶把豆角掐了。”陈奶奶指指旁边的袋子,和他说。
  “来了,”苗嘉颜走过来蹲下,“马上就好。”
  苗嘉颜在陈家待了一整天没回去,直到天黑。他也不跟着陈潮,这个地方他比陈潮待得自在。小时候苗爷爷苗奶奶去地里干活都不在家,就把他放在陈奶奶这儿,甚至晚上都直接睡在这儿。
  所以苗嘉颜在陈家算不上小客人,他熟悉得很。陈潮上楼画画他就自己在楼下跟陈奶奶聊天,陈奶奶问他困不困,要不要在这儿睡。
  “不了,”苗嘉颜摇摇头,“那样我爸会更生气。”
  “不管他,反正他待不了两天就走了。”陈奶奶说。
  苗嘉颜还是说:“不了,不惹他生气。”
  陈奶奶摸摸他的头,怜爱地看着他。周围的这些邻居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小苗儿又听话又懂事,只是爸妈都不疼他。
  以往每次苗建管孩子苗奶奶只是拦着,不会像这么激烈地跟他吵。
  这次之所以苗奶奶反应这么强烈,是因为苗建说要把苗嘉颜带回市里去,让他在那边上学。
  苗嘉颜当时听了第一时间看向奶奶。
  奶奶的态度就是完全不能沟通,这事儿不可能。苗建也是本来看苗嘉颜就上火,愁得慌,话赶话地就吵了几句。
  然而不管他怎么提,奶奶都是同样地拒绝,没有商量余地。
  “你觉得你这是护着他啊,妈?”苗建后来压着脾气,想再劝劝,“你得让他接受教育,这儿的学校不行。”
  “怎么不行?你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么读出来的?”苗奶奶反问他,“怎么就不行了?”
  “年代不一样了,妈。”苗建很头疼,“你这是坑他。”
  “我认坑了,我孙子也让我坑,不怪我。”苗奶奶看着自己儿子,没人比当妈的更了解儿子,苗奶奶说,“孩子到了你手还有好日子过吗?”
  苗建跟老太太简直说不到一块去,皱着眉说:“我是他亲爸,我能怎么他?”
  “就是亲爸才容不下呢,别跟我在这儿来这一套,你少打他了?”苗奶奶摆摆手,不想再说了,“总之你想把他带走绝不可能!”
  “妈,你讲点理!”苗建脸色很难看,又说。
  “我不讲理,”苗奶奶站起来就走,“我跟你爸不管怎么也能把他拉扯大,用不着你们。孩子各有各的命,用不着他有多大出息,不上你们市里那中学去。”
  苗嘉颜他妈妈是市里重点中学的教师,教数学的。他们想把苗嘉颜带回去,就让他妈带。
  不管孩子有什么毛病,在亲妈眼皮底下这么盯三年也都扳过来了。
  苗奶奶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什么不知道。亲妈自己带肯定好,但那是对别人家来说。她孙子跟别家小孩儿不太一样,苗奶奶也明白。
  苗建回来一趟,攒了一肚子火,小的管不了,老的说不通。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吃完晚饭苗建按着苗嘉颜的肩膀,拿剪子强行把他头发剪了。
  那院子开始吵起来的时候,陈家这边正围坐着石桌吃西瓜。陈奶奶手上还有半颗石榴,剥出来的石榴籽儿都放在小碗里,晚上放冰箱,明天给孙子和小苗儿吃。
  “又闹起来了。”陈奶奶往那边看了一眼,有点担心。
  “闹不起来,苗小子犟不过老太太。”陈爷爷倒没担心,还在慢悠悠地吃西瓜。
  直到苗嘉颜尖叫着哭起来,陈奶奶立刻放下手里石榴,站起来就要过去。
  “你别去,”陈爷爷拦着她,“人家爸管儿子,有你邻居老太太啥事儿。”
  苗嘉颜还在哭,陈潮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他哭过。苗嘉颜哭起来撕心裂肺的,不像平时轻声细语的那个小孩儿。
  “再给打坏了,”陈奶奶担心得不行,“那孩子瘦。”
  苗嘉颜被他爸按着肩膀扣在桌沿边,他爸一剪子下去,苗嘉颜头发就没了一把。
  苗嘉颜跺着脚哭,胳膊推着桌沿,又挣不过他爸。爷爷奶奶见他爸是真生气,也不敢硬拦,怕激得他更生气再打孩子,现在只是剪头发,出不了大事儿。
  苗家颜趴在桌上,一手攥着自己剩下的大部分头发,哭着喊“爸”。
  他爸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苗嘉颜只知道哭,也答不上来,捂着头发一声声叫“爸”。
  苗建眼眶都红了,像逼问,也像是真的不明白:“你是个小伙子,你非留着头发干什么!”
  苗嘉颜哭得嗓子都哑了,苗奶奶在一边也直抹眼泪,拽着苗建的胳膊不让他剪了。
  “妈!你怎么什么都不让?你想让他成什么样啊!”苗建说,“这是我儿子!”
  陈潮推开铁门进来的时候,苗嘉颜还在护着头发躲他爸的剪子,又反抗不了。
  铁门发出声响,都朝他看过来。
  “我找苗嘉颜。”陈潮看着苗嘉颜他爸,挺平静地说了句。
  “快去吧,领他玩儿去!”苗奶奶过来扯着苗嘉颜胳膊把他拽出来,往陈潮那边推,“去跟小哥哥玩儿!”
  陈潮是隔壁陈家的孙子,是陈广达儿子,苗建再怎么也不好再说什么。
  苗嘉颜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也沾得哪都是。他朝陈潮跑过去,哭得还在抽气。
  陈潮攥着他手腕给扯了出来,牵回了自己家,大门直接落了锁。
  陈奶奶听着苗嘉颜一路哭着过来的,心疼坏了,搂着给擦脸,问:“你爸打你了?”
  苗嘉颜摇头,一直抽气缓不过来。
  陈奶奶摸着他胸口后背给他顺气,苗嘉颜另外一只手还攥着头发,攥不住的另半边头发只到耳朵根儿了。
  他哭得实在可怜,陈奶奶心疼地搂在怀里哄。
  “不哭了,咱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就在奶奶这儿住。”陈奶奶看见了他被剪了一截的头发,伸手摸了摸,“很快就长回来了。”
  苗嘉颜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不哭了,只时不时地抽搭两下。抽气的时候下嘴唇跟着哆嗦着,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陈潮把陈奶奶刚才剥的那小碗石榴推过来,说:“吃石榴,别哭了。”
  苗嘉颜眼皮厚厚地肿着,摇了摇头。
  摇头的时候长头发都搭在肩膀上,被剪了的那一半头发搭不住,在脸边跟着晃。
  苗嘉颜抬起手捏了捏头发梢,又把手放下了。
  这晚苗嘉颜就在陈家睡的,陈奶奶让他跟陈潮一块儿住,小哥俩住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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