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潮》第137/163页


  “认错了是不?”小姑在里面椅子上坐着,轻声说。
  苗嘉颜走过去,蹲在床边,拉过奶奶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头发在呢,没剪。”苗嘉颜对她说。
  奶奶手慢慢在他头上抓了几下,不再说话了。
  她现在很嗜睡,手搭着苗嘉颜的头,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小王收拾了些苗嘉颜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送过来,姜寻也经常来,他们来都不提前打电话,都是到了直接上楼,反正打了也不会接。
  苗嘉颜现在话很少,除了跟爷爷奶奶和医生以外都不怎么说话。他总是安静地陪着奶奶,有时会躺在她旁边,浅浅地睡一会儿。
  奶奶醒了,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用左手扯着被子,吃力地往他身上盖。
  她一动苗嘉颜就醒了,却也没动,盖着奶奶扯过来的一点被子。下午四五点钟,外面天将黑未黑,不开灯看不清,开灯还早。
  这个时间段总是让人觉得冷和荒凉。
  苗嘉颜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抱住奶奶,闷闷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奶奶就笑了,脸上晕出一道道苍老却柔和的纹路,不太清楚地说:“怎么不认识……”
  “我是谁啊?”苗嘉颜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奶奶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安静地拍拍他。这是又不会说话了,她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经常笑。
  有时奶奶睡觉了,苗嘉颜夜里睡不着,会翻和陈潮的聊天记录看。从底下一直往上翻,像是在无意识地翻看。陈潮和他说话时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那是其他人都没见过的陈潮。
  苗嘉颜从奶奶这次住院到现在,一直不敢听陈潮的声音,也不敢和他说话。
  潮哥能让人踏实,让人觉得安全。
  苗嘉颜知道他现在一定生气了,可现在却不敢通话哄他。
  只发了个“难过”的表情包过去。
  打了字删了又写,过了好久才发出一条:潮哥,我奶奶病了。奶奶状态不好,医生说不好治了。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我不能听你声音。最近我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去面对这些。
  陈潮几乎是瞬间回了他一条消息。
  ―好。
  陈广达之前一直在外地,飞机一落地就先来医院了。
  苗嘉颜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叫“陈叔”。
  陈广达“哎”了声,走过去时反手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苗建也在,陈广达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弯腰问苗奶奶:“认识我不?”
  苗奶奶笑着点点头。
  “这是不认识了,”陈广达笑着说,“认识就叫我名儿了。”
  “不认识了,”苗建说,“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的。”
  “正常,这病好多都这样。”陈广达说,“看着精神挺好的,没啥事儿。”
  陪护床是放开的,没收起来,反正单人病房,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广达和苗嘉颜一起坐在小床上,和他说着话。陈广达问一句苗嘉颜答一句,陈广达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没事儿”。这是这几天来的所有人里,表现得最放松的一个。
  这一刻苗嘉颜突然觉得很踏实。
  陈广达大衣还没脱,里面西装笔挺的。他语气和动作都很自然,没有刻意地安慰,就是很平常地说着话,跟这样的人说话会被他身上的淡定和从容感染。
  这几天里苗嘉颜最放松的一刻就是现在,陈叔坐在他旁边,苗嘉颜莫名地有了主心骨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陈叔本来就靠得住,是可以信任的叔叔,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层比旁人要更近一些的关系。
  “吓坏了吧?”陈广达又拍拍苗嘉颜后背,说,“奶奶突然这样了,不能动也不能说的。”
  苗嘉颜点了点头。
  “肯定的,你才多大,没经历过。”陈广达想想,感叹说,“你们还没挨过生老病死这些。”
  苗建下楼去给苗奶奶买小米粥去了,房间里现在就只有奶奶和他们俩。
  陈广达笑了下,又问他:“吓得电话都不敢接了?”
  苗嘉颜抬头看看他,没吭声。
  “陈潮都找我这儿来了,”陈广达无奈地说,“天天给我打,我开会呢也给我打,跟客户吃饭也打。”
  苗嘉颜意外地看向陈叔,看起来愣愣的。
  “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陈广达笑骂了句,“把我烦的。”
  从陈叔嘴里听见陈潮,苗嘉颜突然有种恍惚感。
  平时苗嘉颜都不敢经常想到他,今天可能是因为陈广达来了,陈叔带来的踏实感让苗嘉颜觉得没那么怕了。
  当那股绷足了劲儿去顶着的恐惧感退了一些,苗嘉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特别特别想陈潮。
  陈广达在医院待到天黑才走,中间管床大夫过来了一次,陈广达和他聊了半天。
  苗嘉颜低头给陈潮发消息,发了条:潮哥。
  现在陈潮那边是睡觉的时间,苗嘉颜一条消息发过去没收到回复,就没再吵他,只又发了一条:今天陈叔来了,他可真好。
  陈广达在一定程度上把这个病房的气氛给拉上来了一些。
  大姑小姑每次来了都哭,苗建虽然不哭可也不怎么乐观,他们在病房里几乎不说话,气氛总是憋闷愁苦的。
  陈广达来过之后至少在苗嘉颜这儿没这么压抑了,陈广达走前和他说:“回家多准备点被罩吧,一般在床上这么躺着,躺几天烦了一闹脾气该撕被了。”
  苗嘉颜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陈广达又说:“我可没跟你闹着玩儿。我二姨夫,陈潮他姨父爷,在床上躺三年,家里得撕碎百来套被罩,天天‘呲儿呲儿’地撕稀碎,故意气人呢。”
  苗嘉颜笑了下,陈广达又说:“后来我表姐气得不给他套被罩了,他反正也好了,不用天天躺着了。现在还活着呢,十来年了,天天我表姐领着出去遛弯儿。”
  “真好。”苗嘉颜说。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不算啥事儿,”陈广达说,“好好治好好养,别害怕。”
  苗嘉颜就像一个瘪了的轮胎,被陈叔给打进了一管气儿,稍微鼓溜了点儿。
  可这点气儿没多长时间又被两个姑姑给哭没了。
  奶奶一早起来糊涂了,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话,和她说话她也不听。
  “这不完了吗?”小姑眼泪来得很快,一下下抹着眼睛,“这都啥也不知道了啊。”
  苗嘉颜给奶奶擦完脸,端着盆子去洗手间。
  这天是个周末,苗彦淇被他爸妈带了过来,苗彦淇从门口进来,正好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苗嘉颜,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抱了他一下,仰头喊了声“哥哥”。
  苗嘉颜手上有水,抬着胳膊答应了声。
  苗彦淇越大越表现出对苗嘉颜的亲近,他真的很喜欢哥哥。抱着苗嘉颜的时候手还下意识抓苗嘉颜的头发,在发尾一抓一抓的。
  苗彦淇对他的亲近,对他身上的香味和他的长头发的喜欢,看在他妈妈眼里实在惊慌。
  “彦淇,过来。”他妈妈冷着脸叫他。
  苗彦淇这才反应过来妈妈是在的,忙放开了苗嘉颜。
  奶奶还在糊里糊涂地念叨着,苗建在和奶奶说话,问她自己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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