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第125/375页


  眼见进宫的时辰都错过了,李坚头皮发麻,门外任何响动,都以为是宫内派人来询问情形的。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宫中来人,忐忑不安中,甚至临时编好了个李绝突然病倒的谎话,只希望别真的用得上。
  所谓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幸亏戚紫石嗅觉灵敏,晌午之前终于把李绝带了回来。
  惠王本来担惊受怕,可看见李绝后,又舍不得就多骂几句,只赶紧提溜着人往皇宫而去。
  他本来是习惯坐轿,今日为了赶路,便骑马一路疾驰。
  到了宫门口,还不忘叮嘱李绝面圣的种种。
  李绝无奈地揉着耳朵:“王爷,昨儿晚上你已经跟我说过许多遍了。”
  惠王道:“你该叫哥哥。”
  别人被传进宫面圣,要么忐忑不安,要么兴奋难当,可小道士的脸上却只有无奈跟不耐烦。
  惠王原先跟李绝相认的时候,听他的口吻是不愿意提信王府,那会儿还以为是少年心性,一时闹别扭罢了。
  可是昨儿晚上,李坚说了皇上知道他的身份后,李绝那一脸明晃晃地不高兴,好像在问“怎么回事”,这让惠王意识到,他是真不愿意把自己跟信王府牵扯在一起。
  他很担心李绝在面圣的时候会因应答不当,惹怒了皇帝。
  因此竟开始后悔自己先前在皇帝面前没有顶住……若知道李绝是真心不想坦白身份,那就算冒着欺君之罪……
  不对,皇帝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然不会特意问他。
  惠王叹了口气,中断了念想。
  武德殿。
  皇帝端详着地上那道着道袍的身影,有些意外。
  瞧着惠王,皇帝问:“怎么就穿的这样?”
  “本是想叫他换的,可是……”惠王还没说完,李绝道:“回皇上,小道乃是出家人,穿道袍也是本色,而且自打记事时候起,就只穿这个了,穿别的只怕浑身不自在。”
  皇帝的眼尾微挑,目光转动,描摹过那双令人见之难忘的眉眼:“没试过别的,怎么知道自不自在?”
  李绝仿佛思忖了会儿:“子非鱼,又哪里知道鱼乐不乐。”
  惠王瞠目结舌,心悬起来,想捂住小道士的嘴。
  皇帝却没有什么恼色,而是自然而然地接着李绝的话头:“那要看看到底是真的鱼,还是别的什么了。”
  “水里的除了鱼还有什么?”小道士胆大包天而又自然而然的,像是面对的不是九五至尊。
  “水里的东西多着呢,可大可小,可贵可贱……”皇帝不动声色地把问题踢了回去:“你说呢?”
  惠王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虽然不太好说。
  他盯着自己袍子上那微微蜷缩身子的龙纹,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李绝却仿佛不晓得皇帝所指,他不慌不忙地:“说来,哪一年我在一个观内住着,观前的水池子里多的是鱼,却也的确还有另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王八,”李绝笑的无心:“尤其一到晴天,都爬上中间的石岛上,伸着脖子晒太阳呢。”
  皇帝的唇一挑,又忍住:“粗俗不堪,这不是该叫做‘玄武’吗?”
  李绝道:“都是一个样。小道也是粗俗惯了,所以先前王爷说要叫我进宫面圣的时候,我才不情愿,只怕哪里应对不妥当,皇上怪罪下来,我就连个清净自在的道士都当不成了。”
  惠王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个一问一答,彼此的话语之中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快的叫他没法反应。
  几乎是每一句话,都会让惠王的心弦紧绷一寸。
  他觉着李绝的哪一句都是破格斗胆,而皇帝的哪一句都是藏着带刺的机锋。
  可偏偏两人一拆一搭,就仿佛漫天雪片,眼花缭乱,毫无章法,但落在地上,却是极无瑕的雪白一片。
  最后皇帝吁了口气,判定似的:“你跟你的父王,有些不一样。”
  “那倒不是什么坏事。”李绝没问哪里不一样。
  “这是何意?”
  “信王殿下身份尊贵,能征善战,是赫赫有名的镇边王爷。若是跟我一样,如此不成器,岂不是辱没了信王的威名。”
  皇帝脸上透出一点很浅的笑,像是阴云之后的一点莫测的光。
  他仿佛已经忘记惠王还在旁边:“你倒有自知之明,那如今你在王府都做些什么?”
  李绝道:“回皇上,当然是念经,祈福,毕竟我也不会别的。”
  皇帝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叩了两下:“听说你还跟惠王预支了二十两的银子?”
  “那是三个月的薪俸,”小道士看了眼惠王:“怎么王爷这种事也跟皇上说呢?我又没多要。”
  惠王苦笑,未敢辩驳。
  这自然不是惠王多嘴,但皇帝也没有解释:“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李绝道:“我年纪也不小了,将来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小道士的神色微妙的一僵,呵呵笑说:“……要有自然也是快的。”
  皇帝就像是埋伏在草丛中的猎豹,突然扑出来:“嚯,那到时候是不是就要换衣裳了?毕竟,总不能穿着道袍成亲。”
  李绝也不禁一愣。
  而皇帝不紧不慢,有点叹息的意味,却吉凶难测:“看样子,还是娶媳妇儿比见朕更重要啊。”
  李绝没想到皇帝这么难缠,跟自己说了如此一大通,最后居然又绕回最初的问题,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看向皇帝,正对上那双黑的冷酷,白的纯粹的凤眼。
  有那么瞬间,李绝以为皇帝兴许会龙颜震怒,借机发挥,毕竟他抓到了自己的破绽。
  但皇帝只看向旁边:“惠王觉着朕说的对不对?”
  惠王被迫接到一个两难的问题,宁肯皇帝仍旧无视自己。
  但现在装死也都晚了,惠王硬着头皮道:“父皇,小绝毕竟年纪小,贪玩儿了些,他又是出家人,不太知道规矩体统……先前陆先生也是多宠着他的。求父皇恕罪。”
  惠王知道皇帝高看陆机,所以特意把陆机抬出来,希望皇帝能够别因而怪罪李绝。
  “恕什么罪,谁说要治他的罪了,”皇帝却有点惊奇,又不以为然地:“自作聪明,朕只是跟他闲话几句罢了。”
  惠王哭笑不得:“父皇圣明。”
  皇帝又看向李绝:“你过来、走近些。”
  李绝走到丹墀边上。
  皇帝微微倾身盯着他的脸:“果然跟信王不太像啊。”
  李绝的脸色不太好看。
  信王李益都,生得仪表堂堂,英武俊朗,谈吐潇洒,有英雄气概。
  李绝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渐渐长大,隐约回想起小时种种,都是不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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