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秦帝国》第30/58页



  项梁说:“想当年,忆当初,我波涛起伏。记得有一次,你爷爷派我去送信――当时他们正在淮北和秦国侵略者斗得正酣――派我一人去送信,路上却遭遇了秦兵一个曲(曲下辖若干队),我奋不顾身冲上去,把敌人全歼了!”

  “去年你不是说遭遇一个队吗?”项羽奇怪地问。

  项梁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哦……去年你太小,我怕吓着你。现在行了。”

  拜赐于叔叔的教导,项羽少年时代就立志高远,胸怀远大,表现为不爱读书。

  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这些密密麻麻鬼画符一样的呆板文字,除了有损视力以外别无他用。而且看书太多,会看出神经衰弱症来的。

  于是,项羽写文章的能力就没有达到司马迁的水平,他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华山派岳不群的水平,他就又懈怠了。

  项梁叔叔就怒了:“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施礼说:“叔叔,做文章嘛,会写名字就可以了。写得再好,也不过是个书吏。剑术嘛,一人敌而已,不值得太下工夫,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大喜,赶紧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颇为振奋,把这些兵书堆在书案上,看了一看,“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竟学”了。大概这些兵书意思都差不多,一桶水倒来倒去的,他基本领悟了书中的意思,二八原则了,也就不肯再多费时间了。或者大约项羽禀赋优异,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吧。

  项羽虽然不爱念书,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斯文肌肉男却“才气过人”(司马迁语)。具体表现就是项羽说起话来辞意和逻辑,叮当作响,仿佛飞花满眼,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吴中子弟见到项羽,都因说不过他而忌惮他――江南才子也怕跟他辩论。如果他有机会遇上“吴中四杰”,就是唐伯虎、祝枝山这帮花花公子,这帮人也在苏州的话,他一定可以上去比比对联的。

  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人,自然不能浪费上天给予他的才气,项羽走向自己焦灼多于欢喜的人生之路,一切将从他二十四岁那年开始。

  南方和北方确实不一样啊。北京已经下过雪,而苏州这边尚是小雨。

  这几日鄙人即在苏州逗留,给当地企业做培训。住在胥城大厦。胥城大厦这个名字,大约是从伍子胥来的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从大堂望出去,街边水汪汪的。行人的鞋子若白云苍狗,梭梭而过。对面商店的门窗上映出冒雨突进的公共汽车,没有声音。梧桐孤独地纵横它抽象的骨干,一些小铃似的白花挂满另一片莫名的树。工作惯了的女职员走在雨中失神地苦想着,两颊丰润的南国女子,横硕的白衫妇人,鞋底溅起泥水的外来农工,长发飘飘的牛仔衣少女,当街张望的看摊老妪,打量行人的分头瘪三,以及巷口每每散发出的包子炸鸡味道,通过雨水,进驻我的内心。

  今天的苏州城,是个静默的城。

  遥想两千年前,这个吴王夫差经营过的、出过烈士专诸要离、喜欢以性命惨烈相搏的江南水城,有过伍子胥、夫差、阖庐等好战分子和动不动就喜欢抹脖子的一班君臣士民的硬苏州,与而今吴侬软语、琵琶弹词的软苏州,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据汉朝人说,吴越之君多好勇,其民好用剑,轻死而易发。说明当时的苏州人,喜欢以“勇”字相标榜,多击剑、搏杀、私斗,刚烈直猛,出过专诸这样的人,易于被激怒和攻击别人,不论报恩还是报仇,都会轻易地以生死相搏。

  总之是非常生猛海鲜,和如今的温文柔雅截然相反。人气古今难道会有这么大变化吗?

  秦代末年,在苏州城里上班的会稽郡的郡守――相当于江苏、浙江两省的总省长――名字叫殷通,是个胸有大志的家伙。当时,正值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攘臂而起,整个江北地区都沸腾了,消息传来,殷通也技痒难耐了。

  作为吴越两地的最高行政长官,秦帝国的封疆大吏,殷通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儿保卫帝国的意思,而全是造反的邪念。

  殷通不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他为什么要起义呢,可见这场运动中的巨大力量,不仅仅在于农民的反剥削,更在于政治方面,具体来讲是六国对秦国的矛盾。如果是农民反地主剥削为其主要矛盾和性质,那类似殷通和前面说的鄱阳县令以及后面的沛县县令等“地主阶级的代表”,以及大量的豪杰、官吏,应该是积极镇压农民的,而不是拉杆子起事。所以这场运动其实主要是六国复国的政治运动。同样,如果是农民起义,那为什么六国有,而秦国却没有起义,难道秦国的农民不受剥削吗?秦国的地主就比六国的地主仁义吗?可是秦国却没有起义。所以,这场六国运动,主要是复国的政治运动,最多说完整了是在人民(不光是农民,也包括城邑平民等社会各阶层)受压迫、迫害的背景下发生的六国复国的政治运动!而不是以所谓农民起义推翻地主政权为主要性质的运动――后一说法是根本不能概括秦末人民运动的主体和主流以及其原因、动机、目标以及发展过程和最终的实践产物的。

  不管怎么样,殷通想造反,他和陈胜一样,一是为了复国(从大方面讲),二当然也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位。

  但是,任何社会运动,都是有风险的。在中国历史上,起事的如牛毛,能达到目的的如麟角。成功概率不足万分之一,掉脑袋的概率却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被政治运动的敌对方或者构成运动的其他势力灭掉。所以起事运动,就像一场疯狂的经济过热,最后要挤碎百分之九十九的泡沫,而只剩一个人称王称帝。大多数的起事者,都是掉脑袋的命,是给那百分之一的成功者当肥料或者人梯的。就像百分之九十九的互联网公司要被收购或倒闭,给百分之一的成功公司当铺垫、揽人气了。但这百分之一成功的概率,还是吸引了无数野心勃勃的投机者,甘愿冒着“身变泡沫为天下笑”的风险而游于其中。但是从积极意义来看,也正是这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对冒险者仍然具有的巨大吸引力,促成了更多的资源和精英投身其中,点燃了这个新行业(互联网)或者社会复国运动的大爆发。

  遗憾的是,殷通就属于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要被挤碎的泡沫。甚至他的泡还没开始冒,就给挤碎了。挤碎他的,不是大秦帝国的监察御史,而是旁边另外一个大泡沫。

  这天,殷通把“大泡沫”项梁叫进自己的省政府大院里(当时叫做“府”),对项梁说:“老弟啊,现在整个江左地区都造反了,人心思变,大秦帝国恐怕残喘不了几天了。识事务者为俊杰。我听说,先即制人,后即为人所制(意思是,先进入互联网,就发了;进晚了,就没戏了)。所以我也要立马办网站――立马发兵,也加入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中去。将来称王道孤,岂不美妙。”

  项梁说:“这个想法听上去激动人心,但是你办网站人才都到位了吗?”

  “这就是今天为什么我叫你来了。你老弟一直承办政府项目,我早就觉得你是个人才,最适合当我的COO(首席运营官,类似常务总经理)了。此外还有一个桓楚,也挺合适当我的CTO(首席技术官,类似总工程师)。我准备让你们俩带着兵,出去给我打地盘。”

  当时,“CTO”桓楚,正逃亡在大泽中,不敢出来。

  项梁说:“桓楚现逃藏在不知什么名字的湖里。”

  “但是,”项梁又说,“我的侄子项羽,一贯跟桓楚派托,知道桓楚藏在哪里,应该能寻到他。”

  “贵侄子在哪里?”

  “现在堂下侍立。”

  镜头随之摇到堂下――公元前208年年初的冬天,寒风舔净的会稽郡郡府堂下的庭院里,香樟树的黄叶飘下来,空气陡然间变得很冷,香樟树的黄叶划过伫立着的那个人的额头,混入千千万万的落叶之中。那个人被秋风吹硬吹冷的脸膛侧面,微微闪映着西天尽头的最后一轮太阳。一时有些目眩。满眼看见的都是江南浓郁的树林。

  这个独站在庭院里的,正是力能扛鼎的、有文学才华的、会唱歌的、仪表堂堂的、有着远大进取心的、有时候又像妇人的――斯文肌肉男,项羽先生。

  他是跟叔叔项梁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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