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醉酒》第55/78页


  “生同衾,死同穴。别说区区两座城池,便是他北燕以王位来换,朕也绝不会放你出宫!”
  “皇上既贪图臣妾的情意,又想让臣妾的母家销声匿迹,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沈明娇看着他对自己的占有和喷薄欲出的情意,只觉可笑。
  “朕舍不得放了你…会有旁人,替娇娇去和亲的。” 尉迟暄被戳破了心思,上前掐住沈明娇的腰身,对着那双能言善辩的樱唇,欺身狠狠压上去。
  沈明娇恼羞成怒死死地咬住他的嘴唇,直到口中血锈味弥漫开来,方才松开。唇边沾着他的血迹,如同一朵妖冶的长春,目光淬了毒般盯着他:“是沈家先祖愚忠,才有今日之难!皇上若是敢将慈徽远嫁和亲,我拼死也定会带着沈氏与多位重臣投奔北燕!您可别忘了,先齐,是怎么没的!”
  尉迟暄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边,端详着她这张染了薄怒潮红的脸,笑道:“朕忽然觉得,这样的娇娇…比那个从前佯装做小伏低的样子,更有趣!”
  “皇上,大长公主来了。” 宋诚明知内室气氛不对,还是隔着屏风硬着头皮禀报道。
  尉迟暄拂袖而去,走到永和宫门前,正见大长公主的仪仗在外。拱手示以晚辈之礼,“姑奶奶。”
  “皇上。” 大长公主慈眉善目,恍若未见尉迟暄唇边的痕迹,微微福身尽君臣之礼。低声道:“为君者,当有容臣之量,皇上的前朝,不可再如此乱下去了。” 言尽于此,未等尉迟暄回话,便抬脚进了永和宫。
  “臣妾见过大长公主。” 沈明娇福身,行了晚辈之礼。
  “漏夜前来,怕是打扰了懿妃娘娘安寝。” 大长公主扶她起身,又抬手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臣妾谢大长公主今日于殿前相助。” 沈明娇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三叔并未知会家里突然出现,肯定是动了旁的主意,以群臣逼着皇上送她出宫。
  “今日这事,我出门前犹豫了许久。” 大长公主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寝殿四周守好。“庭沛的脾性,你最清楚,他是知道了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担心…到时候你在宫里受牵连,才废了这样大的力气,想给你送出宫去。”
  “您...早就知道此事?” 沈明娇愕然。
  “武邑,到底是我的女儿。” 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敖登的血脉让他虽是北燕王嫡子,却迟迟不能登上储君之位。北燕王已缠绵病榻多日,这些年又扶持查干掌兵。武邑母子虽然掌握朝政,可兵权在外,状况也不乐观。你三叔从小便视她为长姐,原本就想借北境之战在战场上除了查干,这也是他答应皇上去北境运军资的原因。”
  “可朝中的变故生得突然,你三叔…急火攻心,长兄遇害,你又被困在宫里,他便是知道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哪怕…亮出敖登这柄剑,让皇上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也好。”
  “所以,是三叔与敖登王爷交易?大哥与三叔…还有舅舅,在北境替敖登王爷除了查干。敖登王爷…来朝将我带出宫?” 沈明娇闻言心惊,无论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北燕斩杀主将,还是将她带出宫,都是险之又险。
  “不是交易。” 大长公主摘下她胸前挂着的,那块从姑母留下的玉佩。摩挲着,笑道:“原本就是一家人,冲锋陷阵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交易呢?”
  “一家人?” 祖母与大长公主交好她知道,可在她的印象里,并未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地步。
  “本该是带进棺材的旧事,没想到今朝在此情境下又要重见天日。” 大长公主轻抚着她的鬓发,眼中泪光闪烁。
  “我年轻时的北燕,相较于现在更为强势,北境边城连连失手。太宗无法,不得不启用永靖侯府。只得让时年不过弱冠但已文成武就的你祖父掌军,而副将便是我的丈夫,当年的武举状元,岚胥。”
  沈明娇不声不响,将大氅披在大长公主的肩上,静静听着她说这段祖母闭口不谈的往事。
  “尉迟皇室,对于沈家从未放心过。所以,太宗才将我,他的亲妹妹,尉迟皇室的长公主嫁与岚胥,企图监管分散你祖父在军中的权利。” 长公主说起太宗时,恨意显而易见。
  “你是没见过你的祖父,沈鹤安。他当年,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每当大军归来时,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可偏偏,就只满心满眼都是你祖母,镇远将军府的嫡姑娘,秦双宜。” 大长公主泪中带笑,握着那块玉佩,追忆怀念道:“鹤安在永靖侯府那样的清明家世中长大,是个极纯粹诚挚的人,与岚胥志趣相投,一见如故。鹤安、双宜、岚胥、还有我,那时候…可真好啊!”
  “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可那样的日子,我们一同过了十二年,还定下了儿女亲事…我与双宜,常常随他二人出征,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性命攸关的时候,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人。这北境的广袤土地,每一株草木,都是沈家、秦家、岚家儿郎们的血浇灌出来的。那样深刻的情意,使得几乎所有的北境军,只认将领,不知皇命。”
  就算现在,北境诸城的百姓见了镇远将军府的旗帜,仍会遥遥欢和。百姓不通政务,亲眼看见何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便会对何人信赖拥戴。想来那时,沈家、岚家、秦家,俨然成为了北境百姓心中,高于皇权的存在。
  “飞鸟尽,良弓藏,我长于皇室,自是想到了…于是,我眼见北境安定在即,便催着鹤安与岚胥交回兵权,可还是晚了…” 言及此处,大长公主竟像个孩子般,哽咽出声,痛悔道:“瑶招山一役,我的丈夫、挚友,那些兵士,一个人也未回来。”
  “大长公主…” 在那样的锥心之痛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显得乏力。沈明娇抹掉自己面上的泪水,起身轻抚着老人的脊背,递了盏热茶到她手中。
  “我将几个孩子托付与你祖母,亲自去了瑶招山,见到了岚胥与鹤安的尸首…” 大长公主颤抖着双手,将那块质地粗糙却触手生温的玉石交到沈明娇手里,悲切道:“这玉,是我在瑶招山收尸时…在鹤安的盔甲里发现的,那时我刚刚诞下幼子,想来,他是想回京亲手打磨,给孩子做见面礼的。”
  沈明娇将前些日子夹在浣衣局送洗衣物里面的另一块玉佩取出,并拢到一处放在桌面上。
  “这块玉佩,是我从瑶招山回来后,将它一分为二,武邑与你父亲,各有一块。想要按照鹤安与岚胥生前说好的那样,让他们成婚。” 大长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沉声含恨道:“可太宗,临死前一道毫无转圜余地的圣旨,将武邑送到了北燕和亲。这些年,我只通过沈家的暗桩与武邑私下往来联络。我宁可让武邑成为世人眼里背弃母国之人,也不愿意将她变成君主手中遏制北燕的利剑!”
  “瑶招山之事的真相,您…知道吗?” 沈明娇迟疑问道。
  “其实,我与你祖母心里一直都大概明白,是太宗下的手…只是苦无证据,孤儿寡母支撑门庭已是不易,遑论洗冤。” 大长公主目光如炬,只是轻轻摇头,无奈道:“岚胥与鹤安死后,岚家、沈家所有的兵权,顺理成章被尽数收回于太宗手中。皇室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并未收回秦家的兵权,但你外公亦于瑶招山罹难,秦家兵权怕也是被渗透蚕食了许多。我与你祖母为了护住儿女,不得不忍气吞声。”
  “姑母呢…她又为何入宫?” 沈明娇想起太皇太后说过的话。
  “是那年的元宵节,宫里大宴,如今的太皇太后,当时的皇太后,特地再三相请闭门沉寂已久的你祖母。你祖母考虑到庄儿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便带着她入宫,想相看些家世清白的儿郎,从中选之。”
  “然后呢?” 沈明娇急切了些,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念头。
  “先帝与太皇太后联手设局,强迫了庄儿。” 大长公主眉心紧蹙,不堪回首道:“庄儿啊…就是太懂事了些,明白先帝和萧太后以此手段强迫她入宫,是为了拿捏沈家。当时的沈家,并无与皇室一争的能力,只好打落牙齿混着血泪吞进肚子,将你姑母送入后宫。”
  “正因如此,你二叔走科举之路入仕,你三叔背井离乡以行商为借口暗中发展沈家在京城以外的势力。” 大长公主双拳紧握,似一头蛰伏在暗处随时会飞扑而出撕咬猎物的母狮,悄声道:“而你父亲…在我的扶持下,接手、掌控了一部分皇室暗卫。”
  “所以…沈家与岚家,一开始就是想…造反?”
  “不是,虽然这些布置一早便有,可只是自保罢了。真正开始运作,是从你进宫开始。原本只是打算未雨绸缪,若皇上愿意信任倚重沈家,那沈家也不会有反心。毕竟政权变动,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大长公主眼中皆是对尉迟暄所作所为浓重的失望: “只是…唉…尉迟家的皇帝,到底还是让我们失望了。从你父亲下江南开始的第一次暗杀,就是皇上自导自演给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你父回程时真正的暗杀…
  “那回程时父亲所遇刺杀,是你们一早便准备好的?”
  “起初只是防备着皇帝,却未想到萧家和荣贵太妃会同时派人出手合围,沈家、岚家和敖登从北燕带来的人险些不敌。至于后面的事…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势将你父亲牵入暗中。” 大长公主运筹帷幄,当年之风姿可见一斑。“永靖侯府在明面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庭秋如今归入暗处,朝中有庭霖,江湖有庭沛在,再想动手就方便多了。”
  “只是可惜了你,” 大长公主目光慈爱,轻抚着沈明娇的鬓发,叹息道:“我们还是低估了皇上的杀心,早知今日如此,便不该送你进宫。”
  “是我自愿入宫的…沈家世代清清白白,便是反…也要师出有名,不能平白无故便担了乱臣贼子的声名。” 沈明娇目光坚定澄明,信誓旦旦道:“要让那些诬害忠良之人,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还有一事…” 沈明娇想起方才尉迟暄与她说的话,担忧道:“皇上若是将慈儿送去北燕和亲…” 敖登如今虽然算是自己人,可北燕那地方,民风彪悍,居北苦寒,并不是个好去处。
  “莫急!你不如问问慈儿,愿意不愿意?” 提起此事,大长公主眉眼之间倒是沾染了几分愉快笑意,提醒她道:“你可记得,慈儿说过的,那个在皇陵日日读书给她的书生?”
  沈明娇大惊失色,犹疑着难以置信道:“那人…是敖登?” 如此说来,敖登与三叔一早便备好了后手,先提出以她和亲,又故意激怒尉迟暄拒绝,慈徽便是顺理成章的和亲人选。
  “是…也不是。慈儿在皇陵三年,而这三年中,每逢春日,敖登皆会秘密入京来看望我,偶尔也会替我去皇陵看顾慈儿。谁知…这两个人竟然有缘。” 大长公主言辞欣慰道。
  “可…慈儿那日开口求皇上替她与那书生赐婚后,皇上分明去派人查过…” 这桩事,尉迟暄之前是与她提过的,御鉴司的人也查过,那人就是附近村落当中的寻常书生。
  “你三叔悄悄安排了旁人,装作山野乡户,与慈儿亲近传递消息,以躲过皇上放在慈儿身边看守的眼线。”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慈儿…这些年是装痴?”
  “这事,原本只有你三叔知道…敖登,也是机缘巧合发现的,却一直都未告知与我,还是昨晚,他动了娶慈儿为妃的心思,才说出口。” 大长公主以为她是伤心慈儿和家里人瞒她,安慰解释道:“你也莫怨慈儿这么晚才告诉你,她担心你与尉迟暄动了真情,也是矛盾得很。”
  “不…我不怪她…” 沈明娇心里明白,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慈儿才越安全。喜极而泣道:“我是替慈儿高兴,敖登与她的事…我会想法子促成的。”
  “你还是要找机会与慈儿谈一谈,想来…你姑母是留了话给她的。” 大长公主眼见到了亥时,起身离开,嘱咐她道:“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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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看见评论区有人在问文案里面出现过的内容,文案里既然写了,后面正文里一定会有出现,剧情还长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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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洗牌 [V]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燕王室休一表求和书,书中言明和亲之事。我朝素以仁德治天下,愿为黎敏止战事、与北燕修百年之好。先周武帝与淳贤皇贵妃之女,朕之幼妹尉迟慈徽,雍和粹纯,名德皓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其为慈徽景昌长公主,于九月二□□吉之日许嫁北燕,与北燕王嫡子敖登王爷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和亲圣旨一下,皇后便殷勤着到了仁寿宫去见太皇太后。
  “起吧。” 太皇太后的素服上还沾着檀香的味道,由她服侍着净了手,话里有话道:“皇后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今早皇上下了许嫁慈徽于北燕的旨意,沈家不是最心疼孩子,慈徽又是淳贤皇贵妃的独女,怎么也没个动静…” 皇后替她擦干了手指,又接过郑姑姑手里的木梳为太皇太后绾发。
  “不过是说辞罢了,天大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太皇太后自认鞭辟入里,洞见底蕴自得道:“现在的北燕大妃,是武邑郡主,她向来与沈家亲近。在慈徽与敖登的婚事亲上加亲,日后皇上再想动沈家,难上加难。”
  “这样的好处,皇上就肯这么轻而易举让沈家得了?” 皇后拿起侍女晨起新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替太皇太后簪上。笑着奉承道:“老祖宗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真真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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