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暖》第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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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暖
作者:石小鱼


  1、(一)纪家 ...


  纪家在这个小区里颇有些名气,每当遛早遛晚的大妈们聊罢了国际局势、国内战略,夫妻斗嘴、婆媳吵架之后就爱把纪家的这些那些拿出来嚼一嚼,否则吃不香、睡不稳。
  一家三个女人,两个寡妇,不是祸水投胎是什么?
  想想怪不容易的,老汪她工资不高,纪教授也没给留下点儿什么。一个女人,带着俩闺女,好不容易熬到抱上外孙享清福了,大女婿说没就没了。
  二姑娘研究生都毕业了吧,要说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可还没有对象。这家是个拖累,也不知道是不想嫁,还是没人要。
  “不想嫁,没人要”,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里多少透着些“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思,再加上纪家的小女儿确实没什么风月供人闲言碎语,两三句后阿姨大婶们就改弦更张,又聊开了纪教授是怎么死的,大女婿小安是怎么死的。在这些议论中,免不得要加些揣测和推断,传来传去,流言都邪门了。
  反正,一个“死”字,在纪家显得浓墨重彩。
  纪晗的生日在腊月初八,和姐姐纪曦一样也出生在早上,纪润林同样给小女儿取了个单字的名字,晗,意思是阳光,早上的阳光。
  纪晗自小是好动的性格,每次闯了祸,纪教授就点着她的小脑门警告,下次再这样就如何如何。她睁大了眼睛与父亲对视,拽着爸爸的胳膊往他腿上爬,在他怀里撒娇,满不在乎地认错,无忧无虑,咯咯地笑。纪教授就刮刮她的鼻梁,把她搂在怀里,拿胡茬蹭着她的小脸说,“小腊八儿,我的小腊八儿。”纪晗未必比别的小姑娘更好看,可是在纪润林眼里,她是最漂亮的,那一刻父亲看她的眼光那么温柔慈爱。
  小时候的纪晗最愿意到父亲的腿上坐着,在汉语言文学系教书的父亲从她还没懂事的时候就教她背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依照纪教授当年的观点来看,年轻人只要还有三成懂得老祖宗的那些东西,社会风气就不会败坏如斯。他总说,不是祖宗无能,而是子孙不肖。
  纪晗印象里的父亲温和内敛,严谨认真,在他的身上有淡泊名利的士大夫风骨。他喜欢读书、喝茶,喜欢和妻子牵手而行,喜欢给身为京剧演员的汪雁兮操琴,他会笑着说,“汪老板,来一段吧。”

  自从丈夫去世以后,汪雁兮极少再提起他们的旧事了。偶尔,她触景伤情地跟女儿感慨,“以前,我跟你爸……”,话说到这儿通常就卡住了。
  远去的生命被一言以蔽之,那片阴霾却像场将下未下的雨,拖着长长的尾巴,久久不能散去。
  那一天,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纪润林凝视着妻子,努力地想让自己毫无神采的眼睛看起来不要那么黯淡。他声音虚弱地对汪雁兮说:“这道坎儿,我过不去了,好好照顾你自己,陪着她们姐妹俩,嗯?”
  她浅浅地笑了,轻轻点头,拉住丈夫的手,眼泪就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纪曦下了课骑车过来?腊八儿呢,放学了吧?跟她们说,别老往医院跑了。”说完,纪润林反握住妻子的手,抹掉那上面湿湿的眼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没让汪雁兮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连陪她到老都办不到了。对这个世界自己有多难割舍,他想,她明白。
  纪晗站在病房外,清楚地听见了房间里父亲那一声告别般的叹息和母亲低低的啜泣。没有打扰他们,她转身下楼,到医院门口去等从大学赶过来的姐姐。
  爸爸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汪雁兮整夜陪在医院,在晨雾渐起的时候,她接过医生手里的抢救通知单,无悲无喜地在上面写了三个字――“不同意”。然后,签上名字。
  使用有创呼吸机,人工按压心脏,电击。
  丈夫撑得太辛苦了,她不舍得他再受罪。她不同意。隐约中,她恍若看见有个人站在文工团排演场门口说我找小汪;在D大的林荫路上似笑非笑地叫她雁兮;在自家阳台抱着女儿,教她喊汪老板……那一刻,汪雁兮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写起来这么煎熬。
  “润林,如果你埋怨我,我心甘情愿认打认罚。说好了,你要等我,等到咱们再见面的那一天。”

  这天放学,纪晗看见纪曦站在教室门外,一双眼睛红肿得吓人。她听到姐姐告诉她父亲去世的消息,仿佛一个人在寒冬里站了一夜般的瑟瑟发抖,两条腿打着颤,迈不动步子。纪曦帮她收了东西,送她回家,就返回医院帮母亲处理纪润林的身后事。
  纪晗站在屋子正中,环顾自己的家,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化,可就好像安静了许多,冷清了许多,缺了些人气。她开了灯,白惨惨的光照亮整个屋子,走去父母的房间,拿起床头的那张合影,才只一夜,怎么都不记得爸爸健健康康时候的样子了。纪晗抱着那个相框,对着死寂的屋子不知所措,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地流进了领子里。
  母亲和姐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晗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除了眼眶微红之外显得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她并不像纪曦那样在听到父亲的死讯时泣不成声,而只是显出平静的茫然。
  “纪晗……”汪雁兮走到小女儿身边,叫了她一声,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怎么了,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孩子,好像这一切都是由她这个母亲造成的。
  那之后的几天,纪家陆续来了些纪润林的同事和学生,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深色衣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纪晗清楚地感觉到,
  父亲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原来,没有人能为死别提前做好准备。

  此后,汪雁兮没有再为自己规划过人生。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暇考虑自己的现状,她想着的只是这样过下去,靠着自己的工资和家里不多的积蓄供两个女儿读书,供一家三口生活。如果说,她以前的生活就是家庭加上工作,那么现在仍然是家庭加上工作,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两个女儿提的要求,她尽可能的满足。孩子们很懂事,从来不提母亲办不到的事情。如果她们伸手问家里要钱,那就是真的非买不可。好几年了,汪雁兮不记得给纪晗添置过新衣服,反正每天也是校服,其它的就捡姐姐的。毕竟,纪曦大了,吃住都在学校,零用钱总要多给些。
  和纪晗比起来,纪曦的五官更像父亲,特别是那种温文的气质更是如出一辙。大女儿举手投足间纪润林的影子越来越明显,汪雁兮时不时地想起来就会呆呆地想半天。缓过神,一转身,又看见面前的纪晗。她长成大姑娘了,比自己和纪曦都高出半个头了,穿着姐姐的大衣肩膀窄了,袖子短了。汪雁兮猛然意识到,是不是太忽略这个每天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了。

  一家三口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消磨下去的。
  几度春秋寒暑,草木荣枯,纪曦要毕业了,找了工作,在一家知名的化妆品公司做销售。汪雁兮劝大女儿再考虑考虑,她性格温柔内向,不适合这个职位。
  纪曦没时间去等一份让她更满意的工作了。
  母亲的衰老似乎就是这几年间的事情。汪雁兮爱做饭,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喜欢看着孩子和丈夫把满桌的饭菜全部吃掉。她总会问,“怎么样?”他们三个就不假思索地说,“好吃!”妈妈就乐得像花一样的冲向厨房再加个汤给他们。按纪晗的话说就是,“爸,由着汪老板吧,拦你是拦不住的。”后来,家里的条件不如从前了,那个喜欢摆弄食谱的母亲似乎也消失了,随着纪润林的离开一起消失了。如今,这个家得靠她撑起来,过不了多久,妹妹也要考大学了,她跟纪晗说过,等她进了大学就送台电脑给她。
  进了公司,纪曦从销售助理做起,看尽了两面三刀,欺上瞒下的嘴脸。一肚子的苦也不知道跟谁去诉。正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调来了一位大区品牌销售经理。上任的新官拉拢旧人,扶植新人,经理发现纪曦性格温和,做事稳妥,便跳过销售主管,把难打交道的商场一个一个的交给她去软磨硬泡,货品、赠品也优先分给她负责的专柜。慢慢的,销售业绩最差的商场有了转机,纪曦的奖金也跟着涨了。几次例会下来,她从销售助理升成了销售主管。尽管她还是没有拿到任何一个商场大门口主通道的黄金位置;和另外两位主管相比,她也还是地盘最小,实力最弱的,可是纪曦已经知足了,吃苦、受累、赔笑脸、受委屈,都算值得了。
  或许,真的有世事无常,风水轮转这回事。

  小安的大名是安在庭,纪曦的学长,在学校里就追过纪曦,人老实,感情也谈得老实巴交,直到他毕业留京,成了公务员,才要求纪曦把自己领回去给丈母娘审核。汪雁兮喜欢这个小伙子,方方面面都满意。
  那天,他告辞的时候,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口,纪晗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姐夫再见。
  这声“姐夫”,把纪曦和安在庭的关系彻底敲定了。
  小安宠纪曦,一家人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女朋友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总是烧了热宝让她抱着,再把她的脚夹在腿底下唔着,有时候觉得不够,还攥着她冰凉的脚又揉又捏。纪曦怕痒,笑得缩成一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又没力气推开他,就伏在安在庭胸口脸红红地求饶,根本不理会纪晗的笑骂,“我还未成年呐!”

  转眼,纪曦嫁人了,夫妻恩爱,日子和美。纪晗进了大学,有朝一日,要和父亲一样留校任教,教书育人。汪雁兮理所当然地想着,这是她生命里的峰回路转,苦日子大概都熬过去了。
  风水轮转,世事无常。这回事,真的有。

  纪曦脸上,初为人母的祥和还没褪去。丈夫小安就倒在单位的楼道里。等到有人发现他,叫来999的急救车时,心电图早就是一条直线了,大夫说是心梗。他就那么死了,前后只是几分钟的事儿,几乎没有挣扎就放弃了,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纪曦接到电话,赶过去,面对的就是抢救室里一具冰冷的尸体和大夫、护士几张面无表情的脸。
  又一次,她认定,医院是个最没人情味儿的地方!
  回到家,保姆已经哄得安然睡着了。安然,他才十个月大,望过去就只是床上一块小小的凸起。纪曦怔怔地看着儿子,无声地掉着眼泪,似乎昨天他们才给宝宝取了这么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安在庭还跟她说,“瞧他妈妈长得多水灵,这小屁孩儿怎么就不屈不挠地随了他爹了。”
  那个笑容憨憨的小安,那个帮她暖手暖脚的小安,那个抱着儿子唱歌、讲故事的小安,那个总是问丈母娘能不能给做顿他家乡米粉吃的小安,都不在了。
  “没事的,过去了……无论怎么样,妈妈都不会放弃你,连想都不会想。老天就只留给我这么一个安慰。”

  没了儿子,婆家想要孙子,一心要把安然接走,说是纪曦再嫁也方便些。
  安然姓安,一辈子姓安,永远都不会变,这是纪曦的骨肉,也是纪曦的寄托,她得靠这个小小的生命把那些丢失的力量一点一点重新注入自己的身体。她可以对婆家做出最大的让步,却不可能让儿子离开母亲。辞退了保姆,她把孩子送回娘家,房子退了租,眼睛都没眨一下地把全部存款汇走了。安在庭还有个弟弟,靠这笔钱娶媳妇绰绰有余。老两口随时可以过来看孙子,逢年过节她也会带着儿子去看望公婆。婆家暂时被安抚住了,自己的家彻彻底底地散了。
  纪曦搬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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