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入罗帷》第105/142页


  小山不是个怕苦怕痛的孩子。刚来时候,明明断了腿,却能拄着拐杖,谈笑自如地忍了两三天。直到高烧昏迷才被穆雪察觉出来不对。
  但这一次,把他抱回家哄劝了很久,他依旧缩在那里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即便被人关在井底,一两日没吃东西,也不该吓成这副模样。
  穆雪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也没多少哄孩子的耐心,于是生出不耐烦之心,懒得再管。
  可是当她走到庭院,回首看那个被留在阴暗中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想着他这些日子,殷勤小意,忙里忙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翻找出不少木料,坐在岑千山的身边,叮叮当当搭起一张不算大的小床,还在床头嵌入了那个能发动蟾光镜的金蟾。
  魔灵界众所周知,金蟾克一切毒虫。
  “好了,以后你就睡这里。”穆雪做好木床,铺上被褥,把缩在一起的小小身躯提起来,放在床上。
  “看见没,这是金蟾,你睡在它吐出来的这个圆光里,任何蛇都进不来了。”目光呆滞的人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僵直的小小身体,放松了下来。
  于是那张小床就被摆在穆雪的工作台附近。即便沉迷炼器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抽空看那个小小的男孩一眼。
  看他慢慢恢复体温,看他双目渐渐明晰,看他抱着被角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在听见他做噩梦的时候,能够及时伸手把他摇醒,在他反复发烧高热的时候,可以随时摸一摸他的额头。
  虽然自己工作的声音吵了点,但小徒弟似乎睡得不错,总算慢慢好转了起来。
  总算哄住了。养个徒弟还真是麻烦啊。根本不知道这些小孩脑袋里想些什么。那时候的穆雪无心多问。摇了摇脑袋心里还抱怨着。
  “你,原来你是怕蛇的吗?”
  小山怕蛇,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穆雪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发觉,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小山对自己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但自己似乎并不清楚小山害怕什么,也不太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也没有多大的事。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义父丢进一口枯井中,他封住井口,倒进来一大筐的蛇,把我和那些蛇一起关了好几天。”岑千山站在井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时候年纪小,所以有些怕这个。”
  “后来呢?”
  “后来?后来到师尊身边,为了不在战斗中添麻烦,我独自找到蛇窟练了几次。如今已经不再怕了。”他冲穆雪笑了笑,宽慰她不必介意。
  不再怕了为什么黄庭中留有这样一口井?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师父实在不够称职。不曾关心过他年幼受伤的心灵,不知他的畏惧,也没有了解他的喜好。甚至他在身边消失了一到两天,才想得起来去找他一下。
  他是自己收拾好了破碎的身心,自己长成了这样好的一个男孩。还将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把她的生活也一并打理得无微不至。
  而那时候的自己只埋头追求大道,很少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你应该多抱抱他。”穆雪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千机说的话。
  穆雪转过身,跳下了那口深井,将淤泥中那双目失神的小男孩抱了上来。当着岑千山的面抱着他走进亮着灯光的大屋中,把他放在屋里的那张小小床榻上。
  回到庭院之外,岑千山还站在那株桃花树下看着她。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穆雪身上,双眸潋滟又生动,
  “现在就开始了吗?”看见穆雪出来,他只是轻声寻问。
  “算了,今天就不修行了。我陪你看看桃花吧。”穆雪走到树下,这么多年,第一次想把修行之事排在后面。只想将这大好时光,用来和眼前之人共渡消磨。
  她目光落在小山的肩头,和他并肩而立。
  一树芳华,深深浅浅,开满枝头。
  “真是漂亮,你这里竟然会有桃花树,我最喜欢的就是桃花。”穆雪拉着他的手坐在花树下,伸手接那些飘落的粉色花瓣,“小时候,家乡总是下雪,听说有一种开起来像是天边云霞一般的花。就总梦想着长大了有朝一日能见一见。”
  岑千山只是看她,看着那桃花树与花相映红的面容。
  “偶尔这样,不用修行,悠悠闲闲的好像也不错。”穆雪笑盈盈地转过脸,把他的头拉下来一点点,“什么也不管,只陪你做一点快乐的事。”
  他在心口种下了桃花上百年,直到今天,这一树桃花才算真正的开了。
  第二日,大家早起收拾行装,出发的时候,里站内已经几乎没有了人。
  “这些魔修还真是勤快啊。走得比我们还早些。”坐在葫芦上的高宴伸起手臂,压了压肢体的韧性,“来这里一趟,好像连我都变得勤快了起来。”
  “是啊,魔灵界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丁兰兰捋起被风吹乱的头发,“这里新奇的事物好多,这里的人也比我们想得热情。”
  “想到几天后就要回去,还有些舍不得年叔您呢。”
  “哼,别再来了,一个两个,老的小的,都不是省心的家伙。”
  葫芦上的欢声笑语还未消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顺着冷风传来。
  年叔沉下脸色,减慢葫芦飞行的速度,悬浮空中的宝葫芦,慢慢漂移,转过眼前白雪皑皑山岭。
  眼前一岭银白的世界被成片的鲜血染红,那样惨烈的红色,触目惊心。
  昨夜还在酒肆里见过的生命,鲜活又放肆的少年,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具生机全无的尸体。
  昨日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战士,转眼之间,无声无息地葬送在了雪地中。
  “师师生得艳冶,媚娘妩媚多情,小鱼最是温柔。赢了这一场,我就去寻她们。”那时说这句话的强壮男人,此刻扑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肩头堆砌着细细白雪,已经不再有机会去见那些温柔漂亮的姑娘们。
  程宴跳下地去,在他眼前,仰面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
  一根尖锐的木桩贯穿了她已经冰凉多时的身躯。她茫然睁着双目,仿佛留恋不舍地看着落雪的天空。
  短发,笑起来会有酒窝。昨夜还举着酒杯,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敬酒,名叫英子的女孩。
  林尹,丁兰兰,萧长歌,一个一个从葫芦上下来。
  “我曾疑惑不解,魔灵界灵力充沛,妖魔遍野,机缘随处可见,为什么这里的修士数量却比仙灵界还少上许多。”萧长歌看着脚跟前一滩血水,蹲下身去合上了那死去战士的双目,“原来,是我太过天真了。”
  丁兰兰挽住了穆雪的胳膊,“昨天,我还在心里笑话她们来着。觉得这里的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热情又随便。”
  “她们不是随便,只是对她们来说,今天想说的话如果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今日能得到的快乐如果不要,或许就不再有明日。”
  穆雪看着那尸骸遍地的战场。
  这就是魔灵界,自己的故乡。
  灵力充沛,机遇无限,残酷又寒冷的故土。


第73章
  程宴将英子从尖利的木桩上抱下来。明明昨夜还是一位鲜活而热情, 目光咄咄逼人的姑娘。怎么转眼间就成为了这样又冰又冷的尸体。
  英子的那双眼睛,即便在死后,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天空。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生在仙灵界, 那都是备受大家喜欢和呵护, 连擂台上都不忍心下手伤害的师妹。
  程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了这个世界, 这样珍贵美好的生命怎么就能一个个地如此轻易地葬送了。
  他心里一阵不好受, 避开目光,伸手合上了那双眼。
  凌乱的战场上, 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声音。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披散着黑发,破旧的短短衣袍露出苍白的手臂,一双纤细的赤足踩在雪堆里, 不知正在做什么。
  “诶?”程宴正要开口询问, 那位身材消瘦的“长发女子”已经转过脸来。
  乌黑的长发下, 竟然是一张白狗的脸。那披着长发的白狗双目漆黑, 嘴骨向前突出,唇齿之间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下巴的毛发,手指之间腥红一片。
  相比起一路所见的妖魔, 这只妖魔既没有过于庞大的体积, 也没有狰狞的面目, 却不知为什么带给程宴一种不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倒退半步,刚要出声示警。那只明明刚才还离得很远的白狗,转瞬之间出现在了他眼前。
  布满白毛的脸近在咫尺, 流淌着粘稠口水的血盆大嘴大张,腥臭的血腥味扑了程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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