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是条蛇》第2/36页


  回应他的是李鹤的一对白眼。
  谢言伸了个懒腰,坐回到桌边:“东宫这次急忙赶回帝都,想必也是为了兵部的案子回来的。多好的机会,用一个员外郎搞掉了齐国公主的兵部,东宫这招够狠!换我我也会咬死了不撒口。”
  不知道为何,谢言这番话让他心里莫名的烦躁,脑中不期然又浮现出刚才一闪而过的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那样清澈明亮的眸光,仅仅是一双眼睛便能让人相信她,跟随她,愿意认她为主,誓约忠诚,一起去拼搏那个她所描绘的未来。那样清澈眸光的主人不可能也绝对不会用阴谋之手去践踏公道和朝廷的法令。
  因为,这正是她所追求的道!
  李鹤下意识想为叶昭和辩解,他白皙的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乌木桌面,沉吟片刻后道:“未必如此,东宫素来有仗义仁善,又有爱才美名。程元州被东宫所倚重,东宫必然是想他能在兵部历练出来,最好有机会能顺利接掌兵部。昭和殿下是聪明人,断不会出此昏招,自断臂膀。”
  谢言摆摆手:“表哥,不要太高估这些皇族的智商,比如英和公主,这些年她干的蠢事都能写满整个长兴城了,若不是她深受陛下宠爱,恐怕早就被人拍板砖了。有这个妹妹做例子,对东宫青君殿下的智商,我们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看事情发展再说吧。”
  谢言看了看天色,起身对李鹤一揖,道:“小弟在大理寺挂了个闲职,眼下兵部刚出了事,上头盯得紧,早晚都要回大理寺点卯。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等表哥高中以后,咱们兄弟再畅饮一番。”
  两人就此别过,各自回家去了。
  这边叶昭和刚从车上跳下来,就看到了迎面大步走过来的王昇。叶昭和朝王昇使了个眼色,王昇心领神会,默不作声,紧跟在叶昭和身后半步开外。君臣两人大踏步朝东宫的方向走去。宫女和侍卫们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叶昭和急匆匆地往前走,她微微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送信的人说的含含糊糊的,本宫也一头雾水。”
  “五日前,英和公主手下的御史们突然发难,弹劾程元洲,随即兵部半数官员都被下狱,事情来的蹊跷,臣恐怕是英和公主用的计,想用程元洲诱殿下入彀。”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九曲长廊的拐角,叶昭和径直往前走,不意对面猛地冲出来一个黄色的人影。
  眼看叶昭和和对面的人就要撞到一起,电光火石间,王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叶昭和的手腕,拉着她躲到了一旁。
  对面的宫女和内侍们看着自己的主子马上就要和对面的人撞上了,赶紧七手八脚的拽住自家主子往后拉,小宫女们摔倒了一片,场面乱成了一团。
  叶昭和定了定神,看向对面身着高领黄色宫装的丽人,恰巧和对方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她心底一顿,黛色峨眉微不可查地皱起:“真是冤家路窄!”
  对面的黄衣美人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长袖轻拂,笑吟吟的走到叶昭和面前:“多日不见,皇姐又清瘦了许多,莫不是特地赶回来的?”说着趴在叶昭和耳边:“皇姐,我等你多时了。”
  说完这句话后,黄衣美人退回原处,对叶昭和行了面见储君的大礼,只是,那看似恭敬的姿态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中得意轻蔑的神色。
  大赵永泰帝次女,齐国公主英和。
  叶昭和面无表情的受了叶英和的礼,也不说话,待叶英和礼毕,冷冷的拨开对面的叶英和,径直走了出去。
  等到叶昭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叶英和一反刚才的傲然盛势,气急败环的指着身后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官员大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为了除掉区区一个员外郎,把本宫的兵部都搭进去了,本宫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东宫的内侍们看叶昭和面无表情,步履匆匆,后面还跟着同样面无表情的王昇,都很有眼色的退到了大殿之外,还非常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殿门。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天光被隔绝开来,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叶昭和与王昇二人,一缕缕轻烟从精致的银色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层层堆叠,铺成一层薄薄的锦缎。
  叶昭和转过身来,玄色宫装上的滚边金丝在空中划过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晕。
  她问道:“孤离京不过短短五日,数日之间,先是抚远将军上书弹劾东宫,接着是御史台要求陛下严惩孤,继而刑部介入,程元洲入狱,半个兵部都跟着吃了牢饭。这乱糟糟的一团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昇拱手向叶昭和行了一礼,道:“殿下勿忧,如今的风向已经变了,这次的案子大半个兵部都牵扯进去了,兵部是齐国公主的地盘,如今朝野内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齐国公主,我们此时反而是安全的。”
  这事说来也奇怪,五日前,叶昭和銮驾刚出了长兴城,后脚中枢就收到了抚远将军苏岚弹劾兵部的奏折。
  苏岚上奏天子称朝中贪赃枉法之徒胆大妄为,竟敢连北境戍边将士的过冬物资都敢偷换。将士们的新棉衣被偷换成了脏旧的二手货,配给士兵们的军粮中很多都掺杂着粗糙的沙粒,连发放的军刀都掺杂着锈迹斑斑的破刀。北地将士群情激奋,一定要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
  御史台趁机上书,矛头直接对准了程元洲主事的库部司,还趁机参奏殿下纵容包庇门下,甚至有人恶意散布谣言,说程元洲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受了殿下的指示。陛下震怒,当堂责令三法司彻查此事,一经查出,涉案官员必定狠狠严惩,给北地将士们一个交代。
  一番盘查之下,不仅抓住了偷换兵部物资的程元洲,还在他家中搜出了兵部分赃的赃账,顺着藤蔓摸下去,直接把兵部连锅端了,陛下震怒,下令将一干人犯羁押在刑部天牢,三日后午时问斩。
  叶昭和暗自思忖了片刻:“人证物证俱在账本你看过没有,有没有什么问题?程元洲一向洁身自好,孤相信他的人品,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叶英和找人故意陷害他的?”
  王昇上前一步:“殿下,臣看过账本,确凿无疑是程元洲的字迹,而且,公堂之上,他本人也承认,他确实参与了倒卖物资,并且参与了分赃。”
  “殿下,英和公主想要捏死一个区区的五品员外郎,有无数种方法,她不会蠢到搭上自己的整个兵部,就为了弄死程元洲。唯一的解释是,程元洲确实被人拉下水了。”
  叶昭和摆手制止了王昇接下来的话语:“你着人安排一下,孤要去天牢去见程元洲一面,孤还是不相信他会贪污,孤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王昇两步上前挡在叶昭和面前拦下了她:“殿下万万不可。此事发酵到现在,朝堂之上都认为是英和公主想要陷害殿下您,结果弄巧成拙。若是殿下此时去见程元洲,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肯定会认为此事是殿下一手策划,用一个程元洲来打击英和公主的兵部,到时候情况反而对殿下不利。”
  叶昭和黛眉微蹙,杏色眸光一片清明:“文若,孤知道你是为了孤着想,可是孤如果不亲自去见程元洲一面,孤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公平和道义,是我一直所坚持的信仰。若是我今天为了撇清自己,躲在东宫的高墙里,对程元洲不闻不问,那孤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分别!孤要去见程元洲一面,听听他自己怎么和孤说,若是他亲口对孤说,他确实做了枉法之事,那这件事,孤不会再管。若是他说自己是被屈打成招的,那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孤都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
  王昇定定的注视着叶昭和的黑眸,两人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王昇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终是妥协了。

  ☆、缘由

  王昇摇摇头缓步走出了大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双眸轻阖,仰脸望天,唇边溢出一抹悠长的叹息,似是还尽身业,卸下枷锁,终于跳出无边血海;又似无可奈何,无力阻止只能摊手在一旁苦笑。
  殿外持剑等待的秦铮听到身后熟悉脚步声,头也未回,问道:“殿下还是坚持要去天牢?”
  王昇轻抚衣袖,把手背在身后:“是呀!怎么拦都拦不住。”
  秦铮顿了一顿,拿起自己的长剑,转身欲走:“那我去安排。”
  “阿铮,”王昇苦笑了一声,叫住了转身欲离去的秦铮,“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程元洲素来为官公正清廉,他的案子,我明知其中可能有冤情,却为了眼下大好的局势,宁愿用他的命来铺东宫的朝天梯。我这样和草菅人命又有什么区别!”
  秦铮没有回头,黑色的身影沐浴在天光之中,光与暗的界限不再分明,他的脊背却依然挺直,似巍峨高山亘古屹立:“从我们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身上,背着自己九族的命!成功了一人之下,若是不成功,恐怕世上再也不会有我们存在的痕迹。我们是政客,不是道德家。所以,二郎你做的其实一点也没错!你是谋士,谋士就应该现在东宫的角度上为殿下指出最正确的道路,让我们得到最大的利益。二郎,你不必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迷失自我,变得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别忘了,我们还有昭和,就算你走错了路,她也会一板砖把你拍回来的。”
  秦铮手握长剑,坚定的转过身来:“这样的东宫,才是我们当初所选择侍奉的主君。若是能实现年少时政治清明,河清海晏的理想,即便吾等身堕阿鼻地狱,又有何惧。”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接着,秦铮戏谑地一笑:“只不过,心底里仍然隐秘的坚持,希望在这条路上,能够少流一点血,其实文若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你刚才从大殿里出来脚步轻快,明显松了一口气,莫非你在担心昭和会放弃程元洲?你对昭和也太没有信心了吧。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交情,难道你还不了解昭和什么样的性格?”
  秦铮和王昇并排往宫门的方向走去,王昇的轻笑声随着清风散开来去:“一转眼都十几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有时候一晃眼,眼前还是小时候一起疯的日子。那时候战事吃紧,父亲他们都跟随陛下常年在外征战,家里的孩子们没人管教,又正是淘气的年龄。我、昭和、苏岚都跟在你屁股后面,尤其是苏岚,怎么甩都甩不掉,像块牛皮糖。”
  可惜啊,终究是物是人非……
  他们背后,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璇儿飞舞着。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刑部天牢迎来了一位贵客,这位神秘的客人身上穿了一件拖地的宽大披风,整个人都笼罩在披风的后面,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
  能在刑部天牢里当狱卒的,都是脑子机灵的。深夜见到这样一位神秘的来客,自然不会当成刺客对待,也不会傻乎乎的上前去盘问人家的十八代祖宗。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毕恭毕敬的典狱长。狱卒们聪明的选择性失明了。
  这位黑袍客人左拐了三个路口,又向前直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见牢房门前。
  天牢里高墙厚院,守卫森严。这件牢房只有靠近房顶的位置有一个四方的小口供换气用。铁栅栏围成的牢房里,一个身穿白色囚衣的男人靠墙躺着,黑色长发胡乱披散着,看不清他的脸。令人窒息的压抑环境中,间或溢出几声轻咳,证明里面的男人还活着。
  叶昭和在牢门前站定,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兜,戏谑道:“元州,多日不见,你好像胖了。”
  监牢内的男人听到叶昭和的声音,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随即惊醒过来,指甲狠狠地掐着手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男人的面容被黑暗遮蔽,叶昭和看不清他的神情,自然也没能观察到男人情绪的变化。
  监狱里的程元州见来人是叶昭和,一个机灵,胡乱理了理自己枯草一样的头发,然后急忙向前爬到叶昭和面前,若不是有牢房挡着,他绝对会上去抱着叶昭和的大腿:“殿下,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臣下吧,臣下不想死啊!!臣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等着臣奉养呢!您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求求您去陛下跟前替微臣求个情吧!”
  叶昭和道:“程卿,你的案子,孤已经知道了,这次孤来,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孤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参与分赃了吗?”
  程元洲神色不明,吞吞吐吐地道:“殿下,臣就是想闲着挣点外快,您也知道,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一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谁养家都不容易,再说臣真的没拿多少。”
  程元洲清俊的脸上挂着一幅猥琐贪婪的嘴脸。叶昭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当初那个一心为民,耿直不阿的年轻官员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真的是当初自己看走眼了吗?
  程元洲看叶昭和半天没说话,急忙解释道:“殿下,这事真不是臣愿意做的,都是他们逼臣的,臣不要钱,他们非要塞给臣……”
  “够了,闭嘴!”程元洲还欲接着再说,被叶昭和吼了回来,他脖子往后一缩,心不甘情不愿地住嘴了。
  叶昭和被程元洲这番言论气的心头火蹭蹭烧了起来:“你不容易,你有家眷要养,难道别人就没有吗,难道别人家的钱都是西北风刮来的吗!你生活不容易,难道就能拿朝廷的东西补贴你自己吗!你不容易,那些在北地拿命抵御外敌的士兵他们容易吗?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父母妻儿。武器和盔甲是他们的身上最后一道生命的防线,你竟然丧心病狂到连给北地将士们的物资都敢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叶昭和难掩眼中的失望之色:“或许我今天,就根本不该来这里,你好自为之吧。”
  说吧,依旧戴上了帽兜,装扮成来时的模样,转身离开天牢。
  叶昭和离去之后,良久,跪在地上的程元洲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向后一躺,仰面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随即没入身下的秸秆,消失不见了。
  叶昭和抬头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已经快要到午时了,这天还是像被一层黑灰的幕布遮住一样,连洒下的天光都是灰色的。连带着她的心情又烦躁了几分。
  她强自压抑住心底暴躁的猛虎,信步走到窗前,掌心下窗格上的吉祥花纹路依旧。她素手来回摩挲着那娇嫩的花蕊,她离开不过短短几日功夫,花依旧,为何人却远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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