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第108/124页


  因为这次,不是噩梦,而是一个日思夜想的梦。
  梦回昭县。
  那个原始的,安静的,默默生长的边陲小县。
  上回是街道,这一回,是学校。
  放学铃打响,她走出教学楼,身后被人推了把。
  她回头,迎面便是一只手,塞了一颗青涩的酸梅进她嘴里。
  动作粗鲁,且不容她吐出来,她硬是被逼着嚼完咽了下去。
  酸的倒牙齿,她流泪,他蹲在一旁放声狂笑。
  ……
  笑声贯穿了整个梦境,夏藤却哭着醒来。
  她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在初醒的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人言,不记得黑暗,只记得梦里那个县城里的少年,和那颗硬塞进她嘴里的酸梅。
  酸而涩,总叫人流泪。
  但甜味也有几分,夹在酸涩滋味之中,所以格外令人留恋。
  像极了他们之间。
  夏藤的眼泪一串又一串,顺着流进头发里,良久,她抬手覆上眼睛。
  原来,终究抵不过大梦一场。
  *
  夏藤的短片起初没有什么大水花,她的挣扎在旁人眼里早都成为徒劳,她不叫澄清,叫辩解,叫洗白。
  但她坚持抗争的姿态不是没有效果,一部分人开始转变对她的态度,一个真正心虚理亏的人,是不会用如此多的力气反击的。
  虽然,大部分人仍然讨厌她。
  单打独斗,大多会死于风浪之中。
  同天晚上,另一条新闻爆了各大网络平台。
  穆含廷自杀。
  跳楼。
  一时间网络瘫痪,言论四起,快要掀翻天。人们纷纷猜原因,她这段时间饱受非议,或许是不堪舆论压力,最后选择轻生。
  到底是太年轻了,二十二岁,什么都看不淡,天塌的那样容易。
  死亡在他们口中风轻云淡,没有人去探究,她到底遭受了什么,又是什么压垮了她。
  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一个人必须承受住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恶语,也伤人六月寒。
  穆含廷生前的最后一条动态,是她纵身一跃前一秒发出的。
  她说,我证明,她是清白的,因为我才是最肮脏的那一个。
  她说,脱离镜头,我比任何人都低贱。我越想在人前光彩夺目,我付出的代价就要越多。
  篇幅不长,逻辑混乱,很多语序错误,看得出是压抑已久的宣泄,可惜到最后,有些东西还是不能直接讲明。
  世界有世界的规则,万般荒诞,仍要继续。
  夏藤的短片,在穆含廷事发之后一小时内,被疯狂转发,数以万计。很奇怪,那些伤害过她们,辱骂过她们的人都不见了,一时之间,好像换了一批人出现在网络上,他们都看过她们的电影,喜欢她们很久,从未骂过她们,惋惜她们的遭遇,相信她们的清白。
  夏藤从未受到过如此多的“善意”,他们仿佛要把对穆含廷的愧疚全部补偿在她身上。
  是真的如此,还是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不得而知。
  短片不长,通调黑白,没有色彩。
  记录了第一次事发之后,她的每个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瞬间,她对着镜头,镜头对着她。
  有她在高处拍的脚下;有镜头对着天花板,旁边是细微的哭声;有画面一片黑,她录自己的睡眠,录到自己尖叫着惊醒;有一条一条拍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有堆在沈蘩家门口的花圈,蜡烛,有遗照,有反拍跟踪她的狗仔,有住院后的吊针。触目惊心。
  短片是几个视频拼凑而成的,每个视频下都有时间,记录的断断续续,有些是连着几天,有些是隔十天半个月。
  全程没有人声,收录进来的,只是一些噪音,杂音,物件的声音。单薄,冰冷,空荡荡。
  越安静,越蔓延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短片的最后,夏藤在纸上写了一段话。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证明自己没有错。”
  “希望可以再少一点恶意,不论对谁。”
  “希望有那一天的到来。”
  “希望不会太久。”
  ……
  继许潮生和丁遥转发后,那天饭局上的艺人们相继转发,并带上三个字:我证明。
  言论扭转,形势大变,走向另一个极端。
  人人欠她一句道歉。
  经纪公司几乎是立刻联系陈非晚,他们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各家媒体争相采访,公司这边已经拟好续约的合同,希望夏藤调整好状态,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之后,正式复出。
  他们说,她终于拨云见日,真相大白。
  陈非晚立起的无坚不摧的外壳彻底崩塌,她形象全无,倒在沙发里放声痛哭。
  夏藤呆滞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期盼这一天多久了,可是真的等来这一天,她却觉得自己麻木了。
  不想哭,不感动,也不轻松。
  真相大白了吗?
  穆含廷死亡,一些人悲伤,一些人冷眼,一些人狂喜,一些人看到利用价值,妄图抽干她最后一滴血。
  这不是抗争来的成功,这是鲜血淋漓的失败。
  她没有看到光照进来,反而拨开云雾,所见仍是无边的黑夜。
  幽深得令人发寒。
  *
  苏池接到祁正的电话,有点儿稀奇,“怎么了?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呢?我以为每次见你都得是你又给我闯了什么祸出来。”
  祁正一点儿铺垫都没有,“姨,我过去陪你过年吧。”
  什么人说什么话,又是乖乖叫声“姨”,又是嘴里冒出“陪你”这种温情的字眼,可信度基本为零。
  “陪我过年?”苏池手头工作一放,“你放寒假了吗?”
  “早放了,无聊死了。”
  “你是看我孤家寡人的可怜想来陪陪呢。”苏池坐在椅子上转圈,语速缓慢地问:“还是打别的心思?”
  祁正那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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