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第95/124页


  祁正不想走,可是她妈妈来了,他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你……”祁正声音很哑,他咳了咳嗓子,“要带她走了么?”
  问完就后悔。
  不该问的,他不想听到答案。
  “处理些事情,就这几天吧。”陈非晚路上走了一天,脚跟疼,她靠着墙,“再呆下去,等着被扒到祖坟么?”
  说到这个就来气,她骂道:“这群人,真他娘的不要脸。”
  祁正哑然。
  她和她妈,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沉默片刻,陈非晚没再找话说,无声地赶人。
  祁正领会到,想进去和夏藤说声再见,还是作罢,他讨厌这样的离别,不如什么也别说,或许还有机会留给下次。
  他转身要走,陈非晚叫住他,最后问了一句:
  “你们,没在一起吧?”
  在没在一起,都得分开,她要听的是男孩的态度。明事理,就别给夏藤找麻烦。
  祁正背影停住,停了很久,久到脑海里上演完一幕又一幕,停在今晚夜空下的山顶。他听见自己说:
  “没,我们不熟。”
  *
  祁正没走,宾馆对面的马路边有片树丛,他在树底下站着抽烟。
  衣服很厚,夏藤买的,但再厚也禁不住深夜的寒风,抽空两包烟,脚边全是烟头,祁正冻得双腿几乎失去知觉。
  一呼一吸全是烟味,他闻得想吐。又不肯走,全身僵硬,只能维持站立的姿势,到最后,连呼出的气都是冰的,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他在树下站了两个多小时了。
  只剩最后一根烟,点燃的时候他想,抽完这根就走。
  于是舍不得放嘴里,看着烟头燃烧,烟雾全部散进风中。
  快要燃到头时,宾馆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车。
  祁正抬眼,感觉自己眼皮都快冻住了。
  几分钟后,宾馆走出两个人。
  陈非晚拥着夏藤出来,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夏藤始终低着头,脸埋在围巾里,隔着这么远,他能感觉到她仍然沉浸在极低的情绪中。
  陈非晚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夏藤半只脚踏进去,动作进行一半,突然不动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像在找什么,可最终眼前有的也只是一片茫茫夜色。
  陈非晚催她,她回身,弯腰上车。
  祁正没有躲,他知道她没看见他,她回头的方向不对。
  可是,她找了,就够了。
  *
  为了那一眼,祁正回去后重感冒,发烧飚到三十九度。
  他回的是西梁的家,一进门人就晕过去了,幸亏碰上祁檀在,没死在自个儿家门口。
  祁正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祁檀跟厂里请了假,又打电话给学校老师请了假,田波接到他主动打的电话,反应可谓相当的“受宠若惊”。
  祁檀也算是体验了回做家长的感觉。
  祁正醒来又睡过去,反反复复,再次醒来,已是隔天下午。
  一次休息了个够,又发了很多汗,他不是娇贵命,一觉睡醒,高烧竟然退了,只是浑身骨头像被重新组装过,生疼生疼。
  祁檀上街买了粥,瞅着他醒了,拿锅里给他加热了一下,盛碗里端进他房间。
  祁正扭头看见给他送粥的祁檀,一时没分清他俩到底谁发烧了。
  祁檀打开窗户通风,“你咋搞成这个样子了?我见你昨晚上冻得跟个冰疙瘩一样。”
  祁正用劲从床上坐起来,端起床头柜的碗喝粥,有点烫,他喝的很慢。
  祁檀难得多了句嘴,“年纪轻轻这么折腾,老了就是受罪。”
  祁正从碗里抬起眼,“你说你么?”
  “……”
  这话意有所指,祁檀闭嘴不答。
  “有个事儿,我好奇。”
  祁正喝完粥,把碗搁回床头柜,手背抹了把嘴。“大城市不好么,当年为什么留在这?”
  祁檀动作一停,看向他,他和祁正正常交流的次数少之又少,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想什么。
  “问这个干嘛?”
  祁正缓缓喝出一口气,“就问这一次,说吧。”
  还能为什么?
  祁檀靠着窗户边,对着窗外,“因为你妈。”
  提及这个人,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这幢房子,曾经也是温馨美满的。
  祁正嘴角一勾,有些讽刺,“这么伟大?”
  “伟大谈不上,但至少我当初心甘情愿。”祁檀说,“留在一个地方,还是离开一个地方,不是什么大决定,可以因为一个人,也可以仅仅因为你愿意。你现在还小,懂不了。”
  祁檀的声音有些落寞,提起从前,就不免想到从前,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断然想不到今后的自己会面目全非,沾染一身低下的粗鄙气息,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他话锋一转,“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大城市?想想就行了,我可没这个本事。”
  祁檀从窗边回身,抛下这句话就端着碗出去了。
  速度飞快,生怕他提出什么要求,像逃一样。
  祁正又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祁檀窝囊,还是笑自己可悲。
  他的根扎在昭县,他逝去的母亲,弟弟,他的童年,悲喜,他对这个世界的初认识,他经历的黑暗,成长,还有……微弱的爱,全都源自这里。他习惯了这里的阳光,土地,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推着车的小商贩,也只有在昭县,他才是那个让人敢怒不敢言的祁正。
  他的所有都在这里,离开,就意味着不完整,他便不再是他。
  昭县养大他,也正在耗尽他。
  ……
  夏藤终于在第二天看见那堆再次寄来西梁的恶作剧“礼物”后,扛不住刺激,两眼一闭,倒了过去。
  沈蘩的状态也非常差,事已至此,什么都瞒不住了,陈非晚把事情尽量大事化小地告诉她,沈蘩还是听的血压直往上升,气得浑身发抖。
  还没解决完眼前的问题,又来无数个,陈非晚急得脸上直冒疙瘩,她把沈蘩和夏藤都送去医院,然后打电话给夏文驰发飙,他在国外开会,赶不回来,只能让在附近城市的朋友过去帮她。
  一老一小,全都躺进医院挂着水,网络上的谩骂声却没有丝毫的停歇。
  他们会管吗?不会,哪怕死了人,也多的是拍手叫好的看客,而那些骂的起劲的跟风者们,又会迅速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或是涌现出一批正义卫士,谴责“网络暴力”的行为,花五分钟时间敲击键盘获取自我感动。那么当初全民骂声时,这些人又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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