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2/39页


“他太累了,我已经让他回家。”
薛毅无比失望。
绯二姑娘问:“找他何事?”
“打听我师父的下落。”薛毅老实回答。
他看见二姑娘的笑脸如阳光般灿烂。
“干嘛要绕那么大圈子呢?老三的消息也是我告诉他的呢!”二姑娘指了指自己,诡诘地笑了,“只要你说一声‘二姐请用餐’,我便全部告诉你。”
薛毅有些犹豫,倒不是吝啬自己好容易挖到并煮烂的野菜,而是怀疑绯二姐的要求并不合理。绯馆人从小就随着大人出诊走天下,做的又是救死扶伤的生意,出名当然也容易,二姑娘虽说很早以前就小有名气,那只能说明她出来混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不等于说她就真的在年岁上大他许多。薛毅在心里盘算一下,怎么算都觉得二姑娘和自己差了不过一两岁,只是说不准是大了两岁还是小了两岁。在家被男人婆成天压着那是命不好,出门在外还叫女人轻易踩到头顶上去那叫窝囊,明知道会窝囊还乖乖接受那叫窝囊废。
薛毅一点儿都不打算窝囊,他邀请二姑娘往锅边坐,客客气气地说:“请二姑娘用餐。”
二姑娘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自己的碗和筷子,笑道:“老天,好久没闻见野菜味儿,倒想得慌。”
小叫驴是四处游荡的二姑娘路过某个村子时买下的坐骑,本来饿得快死差点成了村民刀下的肉,被二姑娘买下来后每日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喂,如今一张黑皮吃得油光水滑,倒让人羡煞了它。人不似驴子随时可以低下头来啃生草,找不到卖米卖饭的地方,就得饿肚子。大半天粒米未进的二姑娘十分庆幸能够撞见薛少侠――难得这位还有一手熬粥的好手艺。
薛毅问:“二姑娘这是赶着去哪里呢?”二姑娘一边搅着热腾腾的粥,一边没好气地回答:“去哪里?去抓个祸害呢!”
正流行着疫病在死人的村子被官兵围起来,本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不想村里有个来探亲的外人,竟是哪里的一个小官吏,恼了,仗着身份硬闯出去,前脚刚走,后脚他探的亲戚就重病而死。绯二姐巡诊到这村子,一听也恼了,骑上驴子拔腿追上来。
“追上了要怎么办呢?”薛毅问。
“自然是拖回去,”二姐回答,“要是关上七天还没发病,就说明他没染上,那时再放他走不迟。”
“若是本来就没事,你硬拖他回那种地方,似乎过于残忍?”
“若是已经染上疫病,沿路染给别人,岂不更糟?我没那么大慈大悲,非得怜悯每一个人。”二姐回答道,“既然拿了官府银子要帮着控制这疫病,就要对得起这份报酬,咱绯家人开医馆是很讲信誉的。”
“他若抵抗?”
“直接撂倒。”
“不怕那是个官儿?”
二姐哈哈一笑:“你师父连京城的官差都敢打得满地爬,我这档子事,比你师父遇上的要差得远。”
对师父打官差一事,薛毅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知为何,听了二姐这句话,忽然就头大如斗。
“其实,被打的那个也不能完全算是衙门的公差……”二姐端着碗,向天翻翻眼皮,若有所思。
薛毅一楞,稍稍舒口气。
“也许是内卫的人?”二姐也不是很有把握地说。
薛毅舀粥的勺险些没从手中掉下去。
“我们家有人在京里混,常常会接些乱七八糟的生意。”二姐乐滋滋地看着往碗里舀的粥,一点儿也不介意薛毅的反应,满不在乎地继续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咱家那人没说,我也没兴趣问,只是大概知道好象是个抓敌国奸细的官家人,混到一群在京城里游手好闲的地痞中打探消息。既然是混在地痞里,就也得象个地痞,少不得跟着做些小恶来掩饰身份。一个多月前,似乎这人跟着混混们去收保护费,没曾想一个怪老头儿从天而降打抱不平,把他们揍了个半死,这倒霉的家伙挨的揍最多,险些把命丢了去。他的头儿怕他要死,又怕露了他的身份不好抬回官家去治,就请了我家那人去出诊。咱家那人虽说没见到打人的场面,不过从伤势一眼就认准了肯定是你师父干的好事。”
“为何如此肯定?”薛毅不解。
绯二姑娘把盛满粥的碗心满意足地收回去,反问:“江湖上还有别的老头儿会用竹子做的长柄痒痒挠做武器,把人从头到脚刷个血不拉叽吗?”
薛毅低头,承认:“没有。”
吃饱了粥,绯二姐准备上路继续去追人,解开小叫驴的缰绳,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薛兄弟,你是不是和黑道的杜家结了仇?”
薛毅正烧着开水准备洗锅,闻言一楞:“杜大宝吗?好象没有。”
“是么?”二姐嘿哟一声跳上驴背,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可是听说你带坏了杜家的二公子,二宝最近离家出走了几次都被杜大宝抓了回来。杜大宝因此很恼火,说是要找你麻烦。”
“……”
“话说回来,当年杜家老爷子本来金盆子都打好了,就等着办洗手的仪式了。要不是你家男人婆在坟前发誓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坚决退掉和杜大宝的亲事,他们一家子早就上岸了吧?你明知道杜大宝恨你们入骨还去带坏他兄弟,这不是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么?”二姑娘笑道,“薛毅兄弟,杜大宝不好惹,我要是你啊,这阵子就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不会这样大模大样地四处逛了。”
堤坝外,洪水没有完全退完的大河奔流向东,发出哗哗的响声,薛毅看着浑浊的黄水发呆,纳闷地想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招惹上仇家了?杜家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薛毅把掐掉根洗掉泥的野菜连锅端起来,走下堤坝煮第二锅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阵奇怪的歌声。
“……好似水上的浮萍草,风吹浪打随水流。锵锵锵!郎里格郎……”
等一下,好象不是唱歌,是唱戏。
唱得还不错,字正腔圆。
但是,为什么这段子是从堤外头传来的呢?
薛毅十分好奇地快步爬回堤上。
从上游的方向,沿着堤岸不远的地方飘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浮尸?浮尸是不会唱戏的。
再近一点,薛毅看清了,是个躺在几个鼓鼓囊囊的气包上的人。有那么一瞬间,飘浮的东西被水流推向岸边,躺着的人突然不唱了,坐起来去够堤岸,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着。那人也不急,见水流又把自己从岸边推开,索性又躺下去。
薛毅想了想,蹲下来,把刚刚上堤时忘了放下准备用来当柴的树枝放在脚边,支着下巴瞧着那人飘下来。
飘啊飘,羊皮气包从眼前飘过去,躺着唱戏的人从蹲着看热闹的人面前大眼瞪小眼地飘过。
“救命啊!”突然,唱戏的人坐起来,扯开嗓子喊。
薛毅叹口气,提着树枝站起来,紧追几步,追上去,伸出树枝,堪堪够到那人伸出的手,用力一拉,把他拔拉到岸边。水势很大,把堤坝的外边冲得有些陡,被拉到岸边的人很狼狈地抓着薛毅的手,好容易才连滚带爬地挣上来。
薛毅仔细打量这个一身污泥的家伙,见他身上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但显然质地良好,是个富家子弟。从拖上岸后,只说了一声多谢就瘫在地上只哼哼,要说是被吓坏了可也不象,要说是累坏了,刚才唱戏的嗓门不是挺大么?
心肠很好脾气也好的薛少侠弯下腰来,用手里的树枝捅捅那个有气没力的家伙,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饿死了……”回答他的是细如蚊子哼的声音。
薛毅长叹一声,意识到第二锅野菜粥也要白送别人。
果然,当粥香飘上堤坝的时候,那个自上岸后就一直躺着不动的家伙突然以极麻利的动作翻身起来,飞快地坐到了锅边,眼睛直钩钩盯着锅里,让薛毅担心他的眼珠子会掉进去。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说,眼光一刻也不错开地盯着粥上冒出的热气。
“只能吃,但味道不好。”薛毅同情地舀上一碗递过去,“小心烫着。”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家伙已经一边烫得直吐热气一边大口吞下去,吞得兴高采烈,啧啧叹息。
薛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摘的野菜自己知道,那味道又苦又涩,就算是饿得紧,这人还真是不挑食呢!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水上漂?”薛毅无聊地提着勺子问。
“唔唔……我叫……乔荆江,工部……派出来……查看堤防的……”对面的饿鬼嘴巴塞得满满地回答,飞快地把空碗递过来,“有人不让咱们看……要追杀……所以我跳到水里……逃命!”
薛毅用粥把空碗填满,接着问:“追杀的人呢?”
“大概快来了……”乔荆江回答,飞快地往肚子里倒第二碗粥。
薛少侠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救下来一个大麻烦。
他决定尽快蹬掉这个麻烦。
官家的事,薛毅不想插手,有个已经和官家结下梁子的师父已经够他操心了。
一锅粥很快见了底,乔荆江满意地打个嗝儿,摸了摸肚皮,从怀里掏出一根象牙的牙箸来,悠闲地坐在那里剔起牙。
薛毅斜眼瞄着这贵公子,心里骂:臭小子,还挺会享受的。他飞快地灭了火,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迈一步,衣角被人揪住了,回头看,正是剔着牙的乔大公子。
“吃饱了吗?”薛毅问。
乔荆江点头。
“那还拉着我干什么?”薛毅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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