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4/39页


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薛毅要找师父通常都先往当地的衙门跑,只要打听清楚最近哪块地面上鸡犬不宁,常常有个老头子跳出来打抱不平同时惹事生非,那么师父的下落就十拿九稳。可是,薛毅发现京城很大,衙门口虽然也很大,可这城里比衙门权大的地方是一抓一大把,所以有很多地方衙门该管却管不了,这样一来衙门里能掌握的确凿消息通常只包括衙门人真正管到的那一小块儿,而其它管不到的地方,衙门里的人也只能说“大概”、“可能”、“应该”……他又发现京城里鸡犬不宁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是,反正是大事不出,小事不断,正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俗语,不象是江南的小镇,去衙门打听情况时最多听见的是谁家偷了谁家的鸡,谁家的女子又偷了谁家的汉子。
老衙役已经没了年轻时提着铁链子四处抓人的热情,本来只是随便走出衙门来散散步,并无什么和人闲聊的心思,但他觉面前姿态很低的年轻人比较讨人喜欢,也就勉为其难“大概”“可能”了几处地方,末了说一句:“你这样子找人是不行的,你那亲戚遇见的麻烦事中,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之处?”
薛毅稍稍犹豫片刻,他不想太招人注意,可是……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
“他曾说七月遇见地痞收保护费,某人被痒痒挠打得快死掉……”他试探地着说。
“那件事啊……似乎发生在城南,后来没听说有下文。”老衙役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只回忆起这么点线索,这令薛毅十分失望。
问了半天,只知道师父近两个月前在城南出没。
老衙役脸上忽然转了愤愤的表情:“但那个打人的老爷子自此以后在城里四处打抱不平,也不管是否作得对,走到哪里都打烂一片,实在是个祸害!”
“那他最近一次是在哪里打烂东西?”
“前天不是还砸了城东老方家的棺材铺么?说是以次充好,有家老实人花大钱买寿材,结果买了个空心板儿拖回去,在马车上颠得空空响,露馅了!”
“这不是打抱不平么?是好事。”
“什么好事?叫老方向被骗的那家老祖宗磕头赔钱倒也罢了,竟然还砸了棺材铺!老方的女婿在那条街上算得一霸,少不得招来狐朋狗友保铺子,结果一阵群殴下来,铺子没保住,人倒打伤了一批。搀着扶着到衙门里告那老头儿,那老祸害竟又追打到衙门口,说是不容恶人先告状,又指着城东的兄弟们骂平时不干活儿……我说,你为何对这老祸害的事如此关心?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几十年的公门人不是白当的,老衙役警觉起来。
“没什么关系。”薛毅感到不妙,准备脚底抹油。
被京城里大事小事麻烦事日日操练的老衙役反应倒底与以前打过交道的小地方的公门人不一样,“刷”的一声,一只铁拐已经架到薛少侠脖子上,老衙役大喊一声:“弟兄们!围住他!”突然十几个衙役手拿家伙从门里飞快地跳出来,封死了少侠前后左右的退路,个个虎视眈眈。
薛毅在心里长叹了一声,虽然看得见的路都被堵死了,他倒不是退不出去,可是硬闯出去的结果会如何呢?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京城里找人的日子刚开始,一向受大姐教导认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薛毅不打算给自己树敌。再说,自己上京本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增加问题的。
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吧,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就从眼下的问题开始解决。
薛毅抱拳拱手,团团行个礼,不卑不亢朗声道:“家师嫉恶如仇,行事有时过于不讲情面,若先前有得罪众位之处,还望各位官爷多多包涵。”
“他是谁的徒弟啊?”刚刚跳出来的一个衙役问。
老衙役的眼珠子瞪得快要突出来:“大概是那个打遍全城自称什么‘河东怪叟’的老家伙的徒弟……”
薛毅感觉到指着自己的一圈铁家伙有退缩的趋势。
“那个不讲理的老头子?”衙役们议论纷纷。
“……咱们惹不起……”
姜是老的辣,老衙役不象其他人那么没主见,咳嗽一声,换了商量的口气,说:“弟兄们,咱们可能和这位少侠有点小误会,先把家伙收起来。”
哗啦啦,家伙全收起来了,一群公门人瞪着眼睛瞅着被围在中间的薛毅。
薛毅想:看这架势,老爷子这两个月在京里没白混,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总之是把名头打响了。
以前去过的小地方,虽然师父也有得罪公门人的时候,不过请被得罪的人吃喝一顿,赔赔礼,听他们诉诉苦,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因为师父虽然下手不知轻重,却从来不会无理取闹,谁被老爷子盯上都是有小把柄被他捉着,手段可能恶劣了些,道理上却一定不亏。可是今天嘛……薛毅暗暗数了数周围的衙役们,确定口袋里的银子不够安抚一顿,何况听老衙役的说法,师父得罪的还不止这一个衙门口的人,难道全城被老爷子得罪的都得请客赔罪么?他倾家荡产也赔不够啊!只好和对方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通融一番。
薛毅道:“家师若有任何过错,徒弟理当代为承担,还望官爷们不要记恨。”
老衙役看来是衙役们中较有声望的,沉呤一下,叹口气,也抱拳回礼道:“这位少侠如此客气,若我们还斤斤计较,倒显得没气量。其实吧,咱也不是说你师父是坏人,可他那脾气……哎!”
“家师脾气是急了些。”
“老爷子要惩恶扬善嘛咱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干嘛每次要把好事闹得惊天动地,把一大帮子不相干的人卷进来?最后让收拾场子的人为难呢?”
“家师在考虑收拾后事方面的确一向不太注意。”
“其实在有的事情上,咱们弟兄不是平时不干活,是想干干不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想家师会慢慢理解的。”
老衙役盯着薛毅,薛毅盯着老衙役,衙役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气氛有点奇怪。
“年轻人啊……”老衙役感叹一声,“有这样一位师父是不是很辛苦?”
薛毅笑得客气:“还好还好,有时也乐在其中。”
老衙役转向衙役们:“弟兄们,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与河东怪叟虽说看不对眼可也没什么血海深仇,别欺负这位小哥了。”
衙役们小声议论,脸上表情多少有点愤愤不平。
老爷子得罪过的人通常都不那么容易安抚。
老衙役无可奈何地向薛毅摊摊手,摇头道:“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你师父得罪人太深,就算我们不打算和他计较,要把那一口怨气咽下去也不怎么容易。”
“您的意思是?”
“要不这样,你师父既然是给咱们添麻烦的,不如你帮咱们解决一两个麻烦,这样两边拉平了,咱们心里也好想一些。”老衙役出主意。
衙役们听到这个主意,有些错愕的模样,纷纷望向老衙役。
薛毅觉得这主意突然冒出来冒得有些突兀,但是……似乎并不是很难的条件。他想了想,问道:“不知官爷要在下解决什么麻烦。”
“很难的事你肯定不方便去做,就不需要你去解决了。”老衙役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挑选比较合适的麻烦交给他,“往东走两条巷子有家恒生药铺,据说最近这阵子老有人来捣乱,不如你去帮我们查查如何?”
薛毅一楞,这似乎不是什么麻烦事啊?交这种跑腿的事儿给自己,是有意放自己一马呢还是别有隐情?
“很难吗?”老衙役看出薛毅的犹豫。
“……啊?不。只是要查查是什么人捣乱吗?”薛毅不确定地问。
老衙役确定地点头。
“那在下这就去看看。”薛毅拱手告辞。
衙役们让开道,让薛少侠离开。
看那个被诳去恒生药铺的年轻人走远了,衙役们笑起来。
一个对另一个说:“还是老黄厉害,往死里整人都不露痕迹。”
“恒生药铺的后台不是定远侯府么?那收保护费的家伙怎敢收到他家去?”
“不知道么?收保护费的家伙后台是在那条街上开钱庄的孙公子。”
“就是那个据说和太子宠臣关系十分好的孙尚银孙公子吗?”
“是啊,两边咱都招惹不起,可告上门来了咱不管也是得罪人。所以老黄才会打发这小子去瞅瞅嘛,不管结果怎么样,打了人不是咱们干的,不打人咱们也算对药铺那边有个交代。”
衙役们纷纷点头,夸赞不已:“还是老黄办事妥当!”
衙役老黄得意洋洋地笑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弟兄们,这可又是收保护费的勾当,你们说,那个啥怪叟会不会又听到风声跑出来捣乱?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十之八九又有好戏看啦!要不要赌赌看,这次砸的是药铺还是钱庄?”
远远走出去的薛少侠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一个没名没势的外乡人,以什么立场去帮着京城的公门人查事儿呢?这么不合体统的事,衙役们不会想不到的啊?
往东穿过两条巷子到大街上,果然有家店面不小的恒生药铺,看上去和所有开门做正当生意的商铺并无两样,门口有人来来往往,一派祥和景象。
直接上门去问保护费的事吗?说不定也会被误解成去敲诈的地痞,那可不好玩儿。
薛毅伸手到怀里,摸出绯二姐先前给他的小瓷瓶,打开瓶塞看看,见里面还剩了一颗小药丸,舒口气,庆幸没和乔荆江把它都吃光。他将小瓷瓶放回怀中,整整衣襟,大模大样走到恒生药铺中去。
掌柜的年近五十,和颜悦色地问:“客官要抓药么?”
薛毅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道:“在下不日将去某个疫区,这是以前朋友送的防病的药丸,如今吃完了,我不知道方子,不知道掌柜的这里配不配得?”
掌柜的接过药瓶,打开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药味儿,笑道:“这药材似乎普通得很,不过为了把稳起见,后边正好有个医士在我这里作客,客官若能稍等片刻,我去请她开出方子来。”
薛毅拱手道谢:“等等无妨,有劳掌柜的。”
掌柜的拿着药瓶往后面去了,薛毅背着手在店堂里踱两步,见药铺的几个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抓药分药,看不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有小伙计上前请薛毅坐下稍等,并端上茶来。薛毅以前闯荡江湖也有过帮人出头的时候,照以往的经验,若是正受着地痞的威胁,开店的人即使照常做生意多少会有些情绪不稳,就算掌柜的比较沉稳,店里的伙计也不可能个个都做到没事儿似的。可这店里上上下下神态如常,不似心中有事的样子,是京城里的生意人胆子特别粗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受到威胁?
薛毅招招手,药铺的小伙计殷勤地凑过来:“客官有事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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