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记》第2/75页


  霎时间,刚撑起的窗子兵地坠落,老头一声低叫,燕燕飞双眼一阵刺痛,迅即闭眼。外头飞砂走石,飞扑人脸面。
  野地狂风怒吼,江涛呼啸,万马奔腾。
  马尤其悲鸣得厉害,嘶吼着,像集体陷入泥潭,凄厉无助,哀哀鸣叫。
  沙石飞舞,枝丫树叶绕空窜飞。乒乒乓乓、铿挡铿铛好生吵杂,风声且咐琳不止,雷声更隆隆大作,间还夹着闪电……黑暗中,大地全乱了秩序,鬼哭神号,闻之耸然。
  然后,静止。
  所有的风声、涛声、马声、雷声,静止。
  飞砂走石、飞舞的枝椰树叶、闪电,消失。
  来时如迅雷,去时若闪电。
  可怕的静。
  “怎么回事?”两人同时开口,但瞬间沉寂。
  暴风雨已经过去,两人心里困惑,却茫无所知,不知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老头嘀咕。
  “老爹,”燕燕飞不住问:“您贵姓?打哪里来?”
  “我姓林。你问我哪里来?我来自陕西延安府。”
  燕燕飞沉思一下,忽有所悟。“张献忠那魔头,听说也是陕西延安人氏,林老爹,您刚刚说张献忠人在哪里,您就到哪里,莫非您一家人也受张献忠之害?”
  林老爹眼睛鼓圆,咬牙切齿骂道:“张献忠这孽种,我去向他要脑袋!”
  “这魔头率领贼军,一路烧杀,谁都可以向他要脑袋,只是老爹,您似乎心急如焚,这是怎么回事?”
  “生灵涂炭,我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展翅寻他,无奈老朽手无缚(又鸟)之力,心中羞愧焦急,只盼望老天垂怜,让我追上那孽种。”
  燕燕飞听他言语甚是奇怪,又听他谈吐甚为斯文,心中益加困惑,遂道:“老爹,魔头杀人作乱,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您一个老人家,年老体衰,却要一路追他,这不是自寻祸端吗?”
  林老爹凛然道:“我这一把年纪,还怕什么祸端?怕只怕不能取张献忠脑袋,我何以对天下苍生,何以死而俱?”
  听他口气,似乎张献忠为害,他不能辞其咎,燕燕飞越听越奇,遂问:“老爹,您老人家莫非与那魔头有什么渊源?”
  林老爹先是不语,继而沉沉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是张献忠的启蒙老师啊!”
  燕燕飞呆了呆,说:“真没想到。”
  “献忠这娃儿造孽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残害苍生!”
  燕燕飞沉吟一下,缓缓说:“老爹,您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令人感佩,只是您年老体弱,又负伤,想追上他,谈何容易?”
  “追不上也要追,姑娘,不知道你走过武汉三镇没有?”
  武汉三镇?燕燕飞岂仅走过武汉三镇?这一路上,她见到太多尸骨狼藉的场面。赴荆州的路上,她看到浩荡长江飘着死尸,武汉三镇,遍地尸骨,尤其她走过成宁、薄折,听说张献忠大军刚过,那里尸骨如山……霎时之间,燕燕飞只觉血腥逼上来,她热血沸腾,浑身起了一阵抽搐。
  “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到处都是死尸,长江流着血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一切都足张献忠那个孽子做的好事!”
  她默默听着,心中一片惨然。到了末了,林毛爹已泣不成声,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怪异的哀嚎。
  哀嚎之俊,是一长串的静。
  可怕的静。
  这里却不静。
  这里,距离燕燕飞昨夜栖身的破庙不过廿十华里的小镇,一点都不静。
  不但不静,而且吵人。
  这个纯朴的乡镇,名唤藉池,位居湖北、湖南边界,它一反常态,极端不宁。
  好多声音竟相出笼,钉锤敲打声、小鸟悲叫声、公(又鸟)乱啼声、群狗狂吠声、众马嘶叫声……简直(又鸟)飞狗跳,吵得人头痛欲裂。
  尤其钉锤敲打声,从清早就响起,乒乒乓乓一直到现在,快正午了,它还乒乓个没完没了。(狗狗书籍图档,fsyzhOCR)



一  马儿驼回童男女
 
  乒乒乒乒乓乓乓乓……
  声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饭时刻,平日生意兴隆的唐家客栈,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几名客人,大家皱着眉头用餐,忽然歇在一边,身材矮胖,人长得粗黑的江宝生眉毛倒竖冲出来,一直冲到柜台前,双手猛力拍打柜台,嘴巴哇哇叫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死了人!从早到现在乒乒乓乓钉个不停,钉棺材啊?”
  众人循声一望,揪揪江宝生,又瞧瞧唐掌柜。那唐掌柜一托鼻梁的老花眼镜,冷声冷调道:“是有几家在钉棺材,其他的都在钉房子,再不钉啊,只怕要钉棺材了!”
  江宝生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座只有四个各人,全都是面孔陌生的外乡客。一个足二十岁出头,儒生打扮的冯悟凡;一个是三十岁左右,身着八卦衣的相士陈悟尘;另一个则是年约六十,脸孔瘦削,神情落寞的林老爹;在老爹身旁的是绮年玉貌,眉眼焕发英气的燕燕飞。
  冯悟凡听掌柜话有蹊跷,忙站起身,朝掌柜双手合十,唱了声阿弥陀佛,随即说:“掌柜的,您一言语甚是奇怪,莫非贵地出了什么事?”
  唐掌柜缓缓摇头,苦笑着,不徐不急道:“太惨了,昨晚外头纷乱,狂风大起,有十几匹马冲入,马上各卧一个孩子,大惨了!”
  燕燕飞想起昨夜在古庙,听到风声怒吼,江涛呼啸,万马奔腾,莫非与此事有关?正疑惑间,儒生冯悟凡又追问一句:“那些孩子怎么样?”
  “那些孩子们,都死了,可怜啊,有十一、二岁,有的十五、六岁,跟人没怨没仇,不知怎地竟遭此毒手。”
  众人闻言一呆,冯悟凡再唱了句佛号,说:“都是本地人吗?”
  “是。”唐掌柜眉头一皱,说:“全都是本地人,有童男童女,也有少女,三个多月前先掳去童男童女,半个月前又掳去少女,昨儿半夜,十五个给送回来,真惨,全都给扼死的。”边说边捏住自己脖子作手势。
  “竟是如此残忍。”冯悟凡摇头叹气,凝着脸问:“他们一大早敲敲打打,跟这有关吗?”
  “有!”掌柜说:“那些孩子都是睡梦中给抓走的,大家都吓坏了,赶着把自家房子钉牢,免得被采花大盗侵入。”
  “采花大盗?”冯悟凡讶异追问。
  “是。”掌柜眉头皱得更紧:“十五个孩子中,有九个少女,没有一个完璧。”
  所有人都沉静了,冯悟凡、陈悟尘面面相觑,眼珠几乎凸出来。
  燕燕飞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个采花大盗,竟如此毫无人性!”
  林老爹缓缓抬头,憔悴的脸上闪过苦笑,喃喃道:“这采花天盗,犯了十五条人命,在这里已天翻地覆,张献忠那孽种,更加恶贸满盈。”把碗筷一放,再也吃不下饭。
  燕燕飞见他忧愁满面,遂道:“老爹,您好歹多吃点,路途遥远,您又负伤,再不吃,恐怕人没追上,身体就已支撑不住。”
  林老爹摇摇头,说:“我想立刻动身,姑娘,你我若有缘,后会有期。”
  一抄手上包袱,就要起身,估瘦的手却被燕燕飞按住。
  “老爹,您负伤在身,恐怕寸步难行,不如歇息两天,把伤养好,再走不迟。”
  “如此,”他眉头深锁,忧形于色,说:“岂不是要多担搁吗?”
  “老爹,依我看,您老人家不妨买只牲口,等伤势梢好,可骑牲口前往。”
  林老爹脸色一黯,僵涩涩开口:“姑娘,别说牲口,就是住客栈,老朽也是阮囊羞涩,这一路上,老朽边走边行乞,衣衫槛褛跟个叫化子没两样了。”
  燕燕飞看了看他,林老爹一身破衣槛褛,的确与叫化子相去不远。她思索一下,说:“牲口无论如何要买,您老人家别担心,我身上还有些银两,客栈还住得起,等会我到附近看看,给您找匹马回来,您可骑得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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