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五世》第2/104页


徐轻鸿倒不是很意外,只是笑容略微冷了几分,森森道:“杜薇,你可知道?锦衣卫势力是大,可有的人依旧能让你今日风光着锦,明日便能在在这秦淮河上卖笑为生。人还是要识抬举的好,何况你结了那么多仇家,都不怕吗?”
杜薇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筒,对这场鸿门宴已经有些烦了,便垂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袖口上的金扣,道:“我这人是个鼠目寸光的,只管今天过得好,以后如何,我也懒得去想,反正人终归是要死的,无非是善终和非命的区别。”
徐轻鸿笑了笑,突然问道:“非命?说得好!你可知道这画舫叫什么名字?”见杜薇抬头望他,他慢条斯理地道:“折薇阁,就是为你杜薇准备的啊!”
杜薇脸色微变,两手一抖,一根细细银索就出现在双手间,她先下手为强,银索一拉一抖就要套到徐轻鸿的脖子上,徐轻鸿却好似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蹲身闪避,一道劲|弩准头极好的从他身后射来,直直地射入杜薇的左肩,劲道极大的弩|箭让她退出几步,靠在那山河屏风上,星星点点的红在一片大好河山上洇开来。
杜薇半边身子一麻,却几乎感觉不到痛,便抬头惊怒地问道:“你下了毒?!你好大的胆子,即便你是中山王,也不能这般谋害臣子性命!”
徐凝儿站在桌边,轻笑了一声道:“你当真是个傻子,事到如今,你还是看不分明吗?今个是虽是我哥哥借了太子的名义请你,但若不是太子首肯,谁敢假借了他的名义?你多少也是正三品的指挥使,若不是太子同意,谁也不能轻易杀你!”秋水眸底恶意的愉悦满溢开来,抑制不住地泛滥到她的嘴角,最终还是笑了出来:“你如今没了用处,自然是该死的,便好好去了吧。”
她一掠鬓边的发丝,柔婉笑道:“本没想让你死的那么痛快,殿下却说要给你个了断,不过你身上的毒虽不是见血封喉,但发作时疼入骨髓,你且好生受着吧。”
杜薇低头看着右手上的戒筒,忍住眼发花的感觉,有些嘲讽道:“我果然是个傻子,无用就死,倒真是太子的做派,我现在倒是有些信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我身上。”
徐凝儿拿起一只双耳白玉酒杯,那杯子里艳艳地沾了几滴杜薇方才洒出的血,灼灼如桃花,她凝视片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着血一并吞下,心中的恨意仍是堆堵着宣泄不出,微微狰狞了她的容貌。她扬眸看着杜薇:“没想到?你为甚没想到?你以为,对殿下来说,你又算是个什么呢?”她双颊染上菡萏色,但却没有丝毫美态:“我今日就与你说了吧,你不过是个物件!物件而已!喜欢了便留在身边听用,不喜欢便随时可弃的玩意。”
徐轻鸿淡笑道“太子初初监国,位置还不稳,自然需要一条能吠的狗来帮他清理门户,可如今他渐渐在这个位置上坐牢了,自然不再需要你了。锦衣卫锦衣卫,哼,好大的名声,也不过是太子手里的一群恶犬,你们举证,陈列罪状,用刑,杀人,被你们害死的人家不知凡几,这些太子都知道,可当初他为了自己,却不制止行凶,甚至还暗中授意,如今他是仁君,是圣主,自然该由你来背这个黑锅,到最后,名声败尽的也只有你!”
徐轻鸿抬了抬手,一脸的悲悯:“你若是早些答应我南镇抚司的事,没准我还能帮你说和上两句,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又是何必呢?”他一挥手,十几架弩|箭便对着杜薇,温和地笑道:“太子怕寒了功臣的心,便让我来送你一程。”
杜薇沉默片刻,又缓缓抚着戒筒,喃喃道:“想不到这都四世了,我终究还是不得善终。”语调并无多少怨愤,反而带了些寥落的感叹。
徐轻鸿和徐凝儿却都没听见,徐轻鸿沉浸在即将掌控锦衣卫的兴奋中,而徐凝儿则是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杜薇的戒筒,抬起细白的手指,狠狠地向前一点,指着杜薇:“把她的右手给我砍下来!”
她才是太子妃,是宫留善入了玉牒入了名册的正室,是以后要伴他千秋的夫人!可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他送给她杜薇戒指,那自己这个正妻又算是什么呢?!
徐轻鸿看了看面色阴霾,甚至还带了一丝狼狈的徐凝儿,却没有站出来阻拦,一个快要死的人,谁还在乎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呢?
杜薇抬起眼皮,漠然地看着两个执着长刀向她走来的侍卫,她现在才渐觉出疼来,疼痛的感觉从右肩蔓延开,让她全身都动弹不得,额上也渐渐起了冷汗,脑海里却还是反复回想着‘四世,不得善终’。
“住手!”有道平淡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低沉微哑,像是陶埙发出的声调,回环绵长,稍稍冲淡了画舫里阴郁冰凉的气氛。
徐凝儿迎了上去,讶然道:“殿下。”
杜薇从一缕汗湿的头发中迷蒙地看着那个人走来,却也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她按着肩头上的弩|箭,硬是强撑着,低低地叫了声“太子...”便只剩下越来越急促地呼吸声。
宫留善垂眸看着她:“我本来不想来的,可总觉着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上路,便赶来见你最后一眼。”
杜薇垂下头吃吃笑道:“那臣真是多谢您了!”她扶着屏风想要站起来,却只在山河上留下了五道凄厉的艳红,衬着屏风的水色山光,恍如哀鸿五道穿山而过,哀绝怆然。
宫留善看着她再次跌倒在地,眼底仍是淡淡的,就听她问道:“我今日左不过是个死,再无生还的道理,可如今我就是想讨个说法,为什么?”
宫留善凑近了她几步,徐凝儿想要上前拉住他,却被徐轻鸿止住了,宫留善走到她身边,从上而下的俯视着:“我不想瞒你,你待我确实极好,陪着我从个不起眼的皇子,一路到了现在的太子之位,我让你对谁出手,他就绝活不过五更。可我越是处在高位,就越是要小心,你是很好,我也曾想在我身边给你留个位置,可惜了,我如今是太子,朝里上上下下千百双眼睛盯着我,我半分错儿也出不得,而你,就是我最大的诟病,我不能授人以柄,你如今没了用处,我也只能忍痛除了你。”
杜薇神情涩然:“我早年跟着您南征北战,早就找太医瞧过了,他说我身上的明伤暗伤太多,身子早就不成啦,是断断活不过三十岁的,您连这几年也等不得吗?”
宫留善低低地‘恩’了声:“你身子不成,越发没了用处,你瞧瞧,今儿个多简单的局,你也一头栽了进来,早些去吧,也能轻省些,人在江心走,却不会水,这哪里能成?”他叹息道:“你自己了断吧,也能少受些苦。”
杜薇低低地喘了口气道:“我求了四世,不过想求半亩坟地,一口薄棺,怎么就这般难?”她勉强忍着痛,抬起头:“反正我是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便遂了您的心愿吧!”
宫留善一惊,就见她猛地站起来,翻身越过了窗户,人也直直地栽了下去。
他快步走了几步,就见杜薇拔出肩上的弩|箭,划过自己的脖子,人也转眼落到了河里,澄净的河面上飘着渗人的一团猩红,很快又被河风打成了米分红色的沫儿,又逐渐消失在冰凉的河水里。

  ☆、第2章 抄家

如今还未到秋时,不凉不热,温度正是适宜的时候,陈府却阴沉沉的凛然,连檐下长居着的鸟雀也感到了这昔日朱楼的倾颓衰败,扑棱棱地赶忙振翅飞走了,可见人一旦掉出了富贵乡,连寻常的鸟畜都是不待见的。
杜薇半睁着眼睛,一手半搭凉棚看着窗外,下人住的屋子不比主人讲究,都是些冬冷夏热的,正午的阳光打进来,明晃晃地灼人眼,她听着两个小丫鬟坐在檐下闲磨牙,两人脸色都惶惶的。
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袄裙的道:“昨儿个早上老爷是让锦衣卫的人给带走了吧,听前院的管事娘子说,不光老爷是叫人给拖走的,就连两位夫人小姐住的院子都被搜了个底朝天,本来是当即就要拿人走的,但还是江指挥使发了话,说人多了怕乱,这才硬生生拖了一天。”
另一个靛青袄裙的丫鬟撇嘴道:“拖了一天能怎么样?据说咱们老爷这回上书弹劾九殿下和江指挥使相互勾结,可把这两位给得罪狠了,随意造了几个罪证便把咱们陈府给抄了家,不光老爷和几位少爷获罪,就连几个夫人小姐也要跟着倒霉,据说不是充到宫里为奴,就是罚入教坊司,原都是顶顶尊贵的金枝娇客儿,这回可真是遭了秧了。”
月白袄裙的丫鬟道:“啊?咱们大小姐不是已经被选中,只等着过上几日便要入宫伺候皇上,她不会也这般惨吧?”
靛青袄裙的丫鬟嗤笑道:“你太小看九殿下的手段了,也不知他跟皇上说了些甚么,皇上立刻命二十四衙门把咱们大姑娘给除了名,但后来约莫又觉得把大姑娘罚入教坊司皇家面子上过不去,便把她充入了宫婢,去尚服局当个女史,只怕这辈子都混不出头了。”
陈家遭逢如此大变,得罪了九殿下和锦衣卫,家被抄了个底儿掉,主人自然是逃脱不了的人人倒霉,男子入狱流放,女子充入宫婢或罚入教坊司。反倒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更心宽些,律法规定,他们这些下人都要被重新发卖,再到其他府邸讨活计罢了,左不过都是要伺候人的,倒是比那些小姐夫人更能安于现状,还有心情聊些府里的境况。
杜薇对陈府如今的情景早都了然,虽是才活过来,倒也不惊愕,只是半闭着眼,靠在挂了半幅靛青帘子的门框上,神情有些呆滞木讷,一眼望去有些暮气沉沉,只有仔细看时,才能发现其中隐约的鲜活和灵动,她两手掖着袖子,跨出了门,动作怕踩死蚂蚁似的慢。
她又抬手抚过斑驳的窗柩,旁的人有她这等再活一次的机会,早就兴奋地不知所以了,就像她第二次重活时那样,斗志昂扬地想争口气出来,结果还没过一年就又去了,如今她连上这次,零零碎碎地活了五世,早就不稀奇也不新鲜了,反正总是没个善终,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可笑的是,死法还次次不一样,回回都有新花样,就好比一本劣质的志怪故事,明知道没甚新意,却也存了几分指望,指望着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那月白袄裙的丫鬟见她出来,略含了几分讨好的笑道:“杜姐姐,你身子大好了。”
杜薇平平地对她笑笑,又抬脚迈下了台阶,那丫鬟讨好道:“杜姐姐,你给大小姐绣的那幅百蝶穿花云缎裙真真是好看极了,据说大小姐就是穿了这幅裙子,才一眼被皇上相中,姐姐手上有这等好本事,只怕肯定早就被贵人讨了去,到时候,可要多多提携咱们几个啊。”
杜薇现在才十三岁,这丫鬟比她大了足三岁,这般叫法真是谦卑,不过她这般放低姿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大户人家都有个不成文的定数,凡是那些抄了家犯官府里的家人,若是有那特殊本事的,便提前给负责抄家拿人的锦衣缇骑打个招呼,把人先预留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锦衣卫的人也大都允了,杜薇的一手好绣活在京里小有名气,八成是早被预留的。当然,也有些怕沾晦气的,就是硬送到府里也是不肯要的。
那靛青袄裙的丫头脸色有些不对,带着些半阴不阳的声气儿:“人家听说是要被徐家二房的徐四姑娘要走了的,还是徐二老爷亲口要的人,极有面子呢,而那徐四姑娘也是要进宫的,定然是捡着高枝儿飞了,哪里还顾得上你?”
杜薇吐了口气,静静地看她一眼,慢慢道:“当奴才的身若浮萍,自然是上头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
那靛青袄裙的丫头嗤笑道:“你气运好,咱们院子里,赏银月钱拿的最多的是你,钗环头面最好的是你,如今被抄了家,能安安生生享荣华富贵的还是你,我们这些没本事的,才是那随水漂的浮萍!”
杜薇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指了指,那丫鬟抬头一看,便见两个穿着罩甲,配着绣春刀的番子带着名册就来了,她垂下手,对这场已知结果的分人并不很感兴趣。
果然,其中一个番子拿着早就圈好红圈的名册,高声道:“我的来意,你们也知道了,我也就不废话了,凡是我点到名字的都站出来,其余的不动!”他清了清嗓子:“李阳,白帆,赵二,杜薇...”
杜薇在旁的人羡艳的目光中,慢慢地走了出来,但到底是罪臣家奴,被看上的不多,那番子又点了几个便把名册揣进怀里,另一个把人和名字又核对了一次,正要回去复命,就见一个靛青袄裙的丫鬟脱口喊道:“官爷,我有事儿要禀报!”
那番子急着交差,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儿?”
那丫鬟一指杜薇,不顾她身边人的阻拦,仰着头道:“这杜薇手脚不干净,她在的时候,我们府里常失些零碎儿物件,这么个人,怎么能送到其他高门府邸去呢?”
杜薇淡淡看了她一眼:“空口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那丫鬟脸色一滞,一张口就反驳“都是些小物件,谁稀的跟你计较,你如今倒好了,轻易就能托赖过去!”
她还要再说几句,却被那番子不耐烦打断了:”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此事我去问过大人再说。”说着就往正堂去了。
陈府原来兴盛,这正堂建的也极是气派,九殿下宫留玉立在堂上,眯着眼睛把玩搁在博古架上的一个珊瑚雕龙摆件,一边笑道:“那陈老大人倒是有眼光,旁的都是用金的玉的摆件,瞧着俗气的紧,珊瑚这玩意儿虽不算名贵,但倒也精致得很。”他一抬头,对着旁边的江夙北道:“这玩意儿我看着倒是合眼缘,你也不用费心记了,把这个从物件册子上划了吧。”声音清越悠然,尾音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能轻轻拨动人心里最深处的一根弦。
他生了副极好的相貌,外面的日光打进来,映着他的脸白壁无暇,眉眼从容,秋波横聚,天生蕴着无限情意,一个眼风就能摄了人的魂儿去。
江夙北整个人瘫在帽子椅里,懒洋洋地道:“随您的意,小物件罢了。”他微微抬起身,把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腿放下:“小物件好看是好看,总归是比不过活色生香的美人来得动人。”他谑笑道:“陈家二小姐可时时惦着您能把她捞出去呢。”
宫留玉一哂:“我跟她非亲非故,捞她做什么?”
江夙北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笑道:“早就听说您和陈府二小姐有些暧昧,怎么难不成是误传?”
宫留玉道:“她宁可坏了名节也要传出去的闲话,与我何干?”
江夙北忽然笑道:“也是,以后若是想了,花上几个银子去教坊司,享一夜的温柔,也是便宜。”他顿了顿,脸上又挂了副暧昧的神采:“那陈二姑娘已经到这儿来了,我可拦不住,您可要使些手段,好好哄哄她?”
宫留玉没答话,放下了手里的珊瑚摆件,从袖子里取出个肚儿大头圆巴掌大的葫芦,搁在手里一圈圈地转,慢慢地盘弄,好似陈二姑娘那事儿根本不值得他多费神。
他对他多少有些了解,见他如此神态,便知道这番是是瞎忙活了,本以为通过陈二小姐这事儿能向宫留玉表个好儿,如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他啧啧道:“我还想着您能拔她个头筹,现在看来,倒是我白费手脚了。”
这时负责清点下人的番子揣了名册走了进来,低声报道:“大人,已经清点齐了,人都全着呢。”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杜薇...有府里人说她品性不端。”
江夙北随手接了过来翻了翻,摇头晃脑地啧啧叹道:“说来这陈府也可怜得很,本来大小姐是要进宫伺候圣上,二小姐眼看着也能攀门好亲,谁成想一夜之间就遭了秧,一个罚入宫婢,一个充入教坊司,一朝朱楼起一夕朱楼塌。”他点着杜薇的名字问道:“这个杜薇是要送往徐府二房的?”
那番子点了点头道:“据说是要给徐府四姑娘徐凊儿留的。”那番子补充道:“徐凊儿跟陈府大姑娘是同批的秀女。”
宫留玉一手搭着帽子椅扶手,一手盘弄着葫芦,此时突然插口道:“我记得陈府大小姐是穿了件极挑眼的裙子,这才被看中的,这裙子是出自这杜薇的手?”
江夙北心里一警,带了丝试探地半玩笑道:“您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可是要抢了我们的饭碗啊。”
宫留玉欣欣一笑,细白手指虚虚地敲着桌面:“我不过多留心了几耳朵,也不求什么,图自己一个心安,京里风浪大,我若是做个聋子瞎子,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江夙北动了动嘴角,这人看着一副翩翩公子的风骨,温润随和的气度,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一个温和的公子哥不可能在官场这个吃人的漩涡里扶摇直上,一个外族女子生下的皇子更不可能让皇上万分器重,这如玉的皮囊下,没人知道藏了多少风云韬晦。可有一点谁都知道,他有权有势,却不是宫这个姓带给他的,他指点庙堂,也不全是为着骨子里留着皇室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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