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三岁》第2/626页


要死了,鼻炎果然犯了。而且她找不到面纸!
许多赶紧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作业,撕下后面没写字的纸。整个过程中,为了不让鼻涕拖到地上,她的脖子都快扭断了。然后奔向房间西门连着的走廊,站在栏杆边上,擤鼻涕。阿门,感谢麻麻亮的清晨,楼下还没人。然后她豪迈地用作业纸擦了擦鼻涕,扔了。
她能怎么办?直到她姐出去读书,她家都没出现过名为面纸的东西。面纸是要花钱买的,面纸比双灯牌卫生纸贵多了。
许多怀着沉痛地心情回屋拿书包,闹钟设了这个点,必定意味着她得这时起床准备上学。才六点钟啊,初中的早自习会这么早开始吗?
许多拎着书包穿过卫生间到了父母的房间,她本来是想从后面走廊过去,楼梯就在走廊边上。结果连接楼梯的走廊门居然是锁着的,还没有钥匙。许多只好绕远路。好像家里房子重新装修前,她一直绕远路来着。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样浪费时间,而且很不科学,要穿过父母跟姐姐许婧的房间呢,好有窥伺别人*的感觉。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弟弟,是的,这个小少年是她亲弟。感觉有些复杂,唉,感觉还是怪怪的。跟她记忆力头一样,她姐一上初三就搬到了紧挨着父母房间、连着前面走廊的大房间;原本住在大房间里头的弟弟则是搬到了父母房间的沙发床上,好给大姐挪地方安静学习。
其实她家的楼房有三层,不管里面是不是跟雪洞似的,起码房间数目是不缺的。楼下还空着个现成的大房间呢。以前她父母一直住在一楼的。但是从前两年她爸爸去县城打工起,父母的房间就挪到了楼上。大概男主人是家庭的主心骨,他一不在家,剩下的人只有住到一起才能凝聚出安全感。
许宁从被窝里头发出还带着童音的漂亮嗓子:“姐,我不上痰盂了,你可以拎下去了。”
晴天霹雳啊!许多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三十岁的时候,而是十三岁的时光,她每天早上起来是要倒痰盂的,她还要做很多家务。
许多经过大学五年的熏陶,成功懒成了猪。许妈从她进医学院第一天起就不准她干家务,理由是担心她不小心伤到手,以后不好上手术台开刀。然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换工作去了外地,宿舍里头乱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释放了天性的许多还振振有词,她就是讨厌做家务,因为小时候做太多,做伤了。

第2章 人艰不拆(上))

许多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带着浓浓的低气压,一声不吭地折回卫生间拎起痰盂。她闻到了人类排遗物的气味,她本来还想将痰盂里头的东西直接倒在楼下院子角落里的尿桶里,然后打井水冲冲得了。现在绝对不行了,尿骚味在农家小院还可忍受,便便的气味,还是得去粪坑倒掉。
农家的粪坑也属于各家私有财产,因为粪便是农家肥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人家都会在房前屋后的隐蔽处盖一圈半人高的半圆形砖墙,里面挖坑,埋进一个大水缸(当地人俗称毛缸),露出十厘米高的边,然后一家人的粪便全都倒进去,等待自然发酵后当做有机肥。
许多生无可恋地拎着两个痰盂下了楼。她姐正坐在厨房里头的小桌旁吹碗上的热气,她闻到了麦片的香味。许多很想来一句:“姐,你去倒痰盂好不好?”然后觉得这时干这事实在太缺德,只好硬着头皮出了院子。
许家的毛缸在午后大约七八米远的地方,旁边长了棵大槐树,枝头抽出点儿嫩嫩的芽儿。许多刚靠近毛缸就想捏鼻子,好想吐,她的耐受力早就退化了,承受不起。她皱着眉头苦着脸,迅速拿开痰盂上的盖子,然后往里面倒。
让许多崩溃的一幕发生了,粪液溅了起来,粘到了她的裤腿上。许多看着那黄褐色的小点,呜呜呜——求放过,我宁可当三十岁一事无成的大龄剩女。求空间,求空间赐予我抽水马桶。
许多如丧考妣地拎着臭烘烘的两个痰盂走了足有五十多米路,找到了她以前用来刷痰盂的水坑边。刷马桶的水坑,能有多干净,她连赶紧洗洗裤子上的粪液都做不到啊。匆匆忙忙刷好痰盂,她站起身,准备回家。身后有人走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笑嘻嘻地朝她挤眉弄眼:“许多,你又刷马桶啊?”
许多认出了他,程昆,无他,这孩子有双招牌的斜视眼。程昆家的条件,在村里讲,算是很不错了。他爸隶属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梯队,没挣到大钱,但此时也足以建起村里头最漂亮的一栋小楼。许多跟他一个班,不算能玩到一块的人,但一个村里头总有几分香火情。
许多上大学时回家听她妈提起过程昆。这倒霉催的孩子跟人打架被警察带到医院看伤,见了她妈老远就笑嘻嘻的打招呼。说上学时最佩服的人就是许多,又聪明又勤奋。他爸妈常说他能有许多一半的一半,就烧高香了。许多当时就笑笑,她当初意气风发,正是村里人嘴里别人家的孩子的时候。
许多知道程昆这人就是嘴贱想说点什么捉弄人,倒也没大坏心。于是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嗯。”然后保持扑克脸,自顾自地往前走。
程昆闹了个没意思。他个子高,步子大,三步两步就超过了许多,很快就走远了。
许多心里头忐忑不安,他没发现她裤子上的污垢吧。被同班同学发现身上沾了粪液,感觉整个初中都要灰暗下去。
许多一回家就急着换裤子。可惜现在天冷,裤子干的慢,她昨天换下的裤子还湿哒哒的。许多在衣橱里头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裤子。最后还是上楼来拿落下的数学试卷的许婧发现了一脸焦躁的妹妹,帮她找了条妈妈穿的帆布裤子。许婧虽然大了许多两岁,但长得瘦瘦小小,她的裤子,许多完全塞不下。
许多看着穿衣镜里头自己的一身行头,只觉得暗无天日。虽然她一直不修边幅,但此刻身上的搭配仍让自觉心理承受能力一流的自己深感辣眼睛。算了,不管丑成啥样,总比穿着沾上粪液的裤子强。
呕,不能想,一想连早饭都吃不下了。
许婧没急着走。她等许多吃早饭的时间里切了青菜叶子拌好米糠喂鸡鸭。等她放下食盆,发现妹妹已经撂下了筷子,起身往门口走,还有些惊讶:“多多,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许多:……别跟我提吃字,我现在看见什么都想吐。
镇上初中食堂提供蒸饭跟现成饭菜两种服务。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家境好的孩子看不上食堂的伙食,家境一般的人家又不愿意花那个冤枉钱,反正能自家带饭菜。许婧跟许多两姐妹自然属于后者。许妈清炒了韭菜给两人当下饭菜,许婧的菜缸子里头还有个煎鸡蛋,快要中考的人得补补身子。许多没啥反应的接过只有韭菜的菜缸子,反正她现在啥也不想吃。
许妈看着许多,突然冒出去:“多多,去咸蛋缸里捞个咸蛋蒸蒸中午吃。”
许多怔了一下。她知道她妈妈这是因为给许婧煎了鸡蛋而她没有,所以想补偿一下她。这是妈妈释放的善意,她应该接受,但是她只是咧嘴笑笑,摇了摇头。
许多没有拿咸鸭蛋。
她现在披着十三岁的皮,底下却是三十岁的老灵魂。既往的经历早就在她身上烙下深印。整个初中时代,蔬菜匮乏或者早上来不及炒菜时,她一直都带咸鸭蛋下饭;后来她看到咸鸭蛋就倒胃口,高邮红心流油的鸭蛋也不行。
许多出了院子门还想问姐姐自行车怎么不推,张了嘴巴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这个学期快到暑假时才学的自行车。许婧更迟,许多都上高中了,为了上班方便,她才不得不开始学骑车。
两人背着书包拎着饭盒袋子往镇上走。她俩算好的,村子离镇上近,走步就能到。住的远的村子的学生,每天光骑车就得花上一个小时。
许婧接过饭盒兜子一手一个,催促妹妹:“手放在口袋里,冰的要死,回头又得生冻疮。”
许多囧囧有神,她虽然手发冰,手上却基本不生冻疮,而是长在脸上。反倒是火力十足的许婧,成年之前基本年年生冻疮,擦了生姜也不管用。有一年她千辛万苦熬了一个冬天没长冻疮,结果都三月了,竟然突然手上发痒,小指头上红肿一片。
“也是我嘴贱,没事非得跟陈秋月(她同桌)笑后面的男生烂手,结果我俩第二天就都生冻疮了。”
许多暗暗祈祷,她姐今年冬天已经生过冻疮了,入春了,一定不会再长了。
学校门口已经站着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执勤,一左一右,哼哈二将,酷似门神。其中一个面白微胖中等个子的男生大老远就朝许婧打招呼:“许婧,你来啦!”
许多顺着男生的眼神看向她姐,嗯,她姐的确是个小美人胚子,清秀可人,难怪男生这么热情。
被热情招呼的许婧却头一昂,冷哼一声,牵着妹妹的手,目不斜视地进了学校大门,连眼神也没给那少年丢一个。
后面传来男生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哎哎哎——你说清楚啊,我没得罪你啊!”
许婧从鼻孔里头喷出一口气,将愤愤不平的鄙夷发挥到了极致,跟许多强调:“别搭理他,什么东西!我以后也都不会理他。轮得到他嫌好怠拐的。”
许多一脸懵逼,姐姐,求前情回顾,这人谁啊。她回头仔细打量了两眼,那个白净微胖中等个头的男生被同伴打趣,正急赤白脸地解释:“我真没啊,我没事惹她干嘛。”
许多眼珠子转了转,认出了那个男生,这届初三的风云人物,许婧他们班的班长。许多去学生会开会时近距离见过他,有点儿恃才傲物的意思。当然这人就是杨修再世本来也跟许多么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拦不住他嘴贱啊。许婧带着妹妹报名时,这男生见到了,感慨了一句:“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跟这么丑的人站在一起。”
好吧,许多得承认,少年只是太耿直了。
许多读大学时,许婧曾经去学校看她,还请她舍友吃饭。结果许多的舍友都各种惊艳啊,其中一人还郑重其事地跟许多说:“看到你姐姐,我觉得你妈真是对不起你。”
就该拦着姐姐不让她去结账。
初一时的许多对于相貌有种诡异的观感,以色侍君者,色衰则爱弛,况红颜白骨。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话。不同于许婧一听之下气得脸都涨红了,她当时反应淡漠:“噢,人干嘛管狗怎么叫。”
当年的许多真这么风轻云淡?见鬼吧,后来该会长同学中考失利去了一所二流高中然后高考也未逆袭,最终泯然众人。许多听说时可是长吁一口气,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第3章 人艰不拆(下)

食堂在学校的西北角,是个百十来平方的瓦房,隔成内外两间。许多从来没去过里间,外间摆着近二十个大饭框,学生依据上面红漆刷写的班级名称放自己的饭盒。许妈在手套厂上班,中午也是蒸米饭带着上小学的许宁一起吃。所以许家就晚上煮饭,带这一晚的米饭跟第二天早上的烫饭(当地一种米粥的做法,将熟米饭加水烧滚,有点儿类似泡饭)量。
许婧跟许多都是先在水龙头下淘洗好饭盒里的米,加好水然后放去饭框里,等食堂大师傅统一抬上锅蒸。许婧扫了眼妹妹的饭盒,轻拍了下她的手,斥道:“你干嘛放这么多水,煮成粥了,下午容易肚子饿。”
许多:……我只是把握不好饭盒里头究竟该放多少水合适。
等到放饭盒的时候,许多又茫然了,她想不起来她初一到底是哪个班的了。现在翻书包找课本看班级,会不会有点儿怪异?许婧放好自己的饭盒,无奈地过来接了妹妹手上的饭盒:“你今天怎么搞的,稀里糊涂的。”自己放进了初一(6)的框子里头。
许多面无表情:“鼻炎犯了,头疼。”
许婧同情地看着妹妹。许多的鼻炎相当严重,从遥远的三岁一直蔓延到三十岁,发作的巅峰期就是初中,头疼起来,她要不停地敲着头才能勉强听课。
“寒假过年前,妈妈不是带你去县医院看过了吗?那个医生开的药没效果?”许婧翻自己的书包,找出一包纸巾递给妹妹。
许多的关注点落到了纸巾上。她爹妈都没买纸巾的习惯,那么,她姐的纸巾是从哪里来的,她姐现在跟她一样,没有一分钱的零花钱啊。
“姨妈还讲会给你找个好大夫的,怎么这样啊,起码缓解缓解,老这么头疼怎么行。”许婧心疼地看着妹妹青白的脸色(那是冻得),小声叮嘱她,“你要是疼得厉害就跟你们班主任请假吧,张老师人很好讲话的。”
许多“嗯嗯嗯”,心不在焉地想她姨妈还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大夫。那位中年女医生跟她说她擤鼻涕的时候头疼是因为脑汁给擤出来了。吓了她整整七八年好不好,直到她大学上耳鼻喉科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忽悠了;然后悔不当初,这么不符合逻辑的说法居然能够骗得她深信不疑,她这该是有多没脑子啊。跟那女医生说的一样,脑子全被擤鼻涕时擤走了。
许多走到教室门口时就觉得自己其实还是认得教室的。靠着学校所有学生共用的唯一一座厕所的教室,呵呵,记忆深刻啊。可她人进了教室就笑不出来了。她不记得自己坐在哪个位子了。教室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到十个学生,大概还不到早自习开始的时间,读书背课文的人少,大部分不是在赶(抄)作业就是在交头接耳地闲聊。
许多认真打量了这些同学,感觉都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跟谁交情已经深到询问对方自己的座位而不会被古怪脸的程度。这点儿自知之明她有,她压根不可能有这种真爱粉。
许多脑子速度开动,抬头看到后面黑板上出到一半的黑板报,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板报是她出的,她为什么出板报,因为她是班长。
她是班长啊,她有特权啊,她可以假借替老师维持纪律之明坐在讲台上!
她直接拎着书包上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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