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第13/258页


  陈二顺看媳妇用了些胭脂,倒是顺眼不少,只是心下难免挑剔,想着胭脂竟也不会用,这也算女人!瞧瞧人家大嫂,不论是手上活计,还是梳妆打扮,什么都伶伶俐俐的,他这媳妇,就是个笨蛋。
  陈二顺也就是摊上宋苹这样的性子,若是他遇着褚韶华,早叫褚韶华骂死过去了。
  陈老爷瞧着时辰,就带着俩儿子俩媳妇出去拜年,这陈家村儿的规矩,闺女不拜年,媳妇是要跟着男人出门拜年的。因褚韶华宋苹都是头一年进门的亲媳妇,必要跟着自家男人去族中长辈家走一走拜年的,如此,家里就留了陈太太照应。一直从天未亮转到了太阳老高的时候,这才算把五服以内的一家子转完了。陈老爷就是走走几个叔伯辈,就回家去了。陈大顺陈二顺则要带着媳妇多走几家,褚韶华跟丈夫说,“当初给咱们说亲的是陈大姑,该去他家走一走。”
  两房就一起到陈大姑家走了一趟,陈大姑见着两对新人过来,喜的见牙不见眼,拿出瓜子花生糖的一番招待。其实也就是打个转儿,褚韶华见家里有孩子,给孩子一人一个铜钱,陈大姑还不叫收,褚韶华忙道,“大过年是,是这么个意思。”宋苹也一人给了一个。
  陈大姑笑道,“我做了半辈子的媒了,你们兄弟俩这个是最好的,瞧瞧,郎才女貌、珠联壁合。大顺儿家的这样伶俐,二顺儿家的这样福气,真好真好啊。”
  待回了家,陈老爷听说去陈大姑家走动了一趟,刚要点头,就听陈太太先道,“去她家做什么?”
  陈老爷看妻子一眼,说,“人家给做的媒人,去走动一回显的多亲热啊。”与儿子媳妇道,“就得这样,跟乡亲们多走动。咱们现下在北京做生意,本就在家的时间少,这回来了,见着乡亲们就是亲亲热热的才好。陈家村儿,这才是咱们的根。”
  儿子媳妇的都垂手应是。
  大年初一,陈家吃素。中午也便继续吃的素饺子,时下过年第二天就是新媳妇回娘家的日子,陈太太早给准备出来的,一家两匣子点心,叫带着回娘家,是婆家的心意。陈太太亲自拿了来分的,两匣两匣的系一起,还是用大红绳系的,格外喜庆,先递了两匣子给韶华,说,“老大家的,这是给你的。”
  褚韶华瞧着陈太太面色和善,唇角竟还带了笑,道谢后接了这点心就递给了宋苹,之后拿了下头的两匣子,陈太太当即脸就僵了。褚韶华只当自己是个瞎子,没见着婆婆的脸色。陈太太嘎巴嘎巴嘴儿,硬是把一口气咽了下去,啥都没说,就嘎巴着嘴儿打发两房人下去了。
  待儿子媳妇走了,陈老爷自也瞧出些什么,冷哼一声,与这婆娘道,“收收你那些小心眼儿吧!”
  陈太太气的,“她那穷家,给好的也是浪费。”
  “你娘家有,你娘家有你瞧瞧你娘家给的陪嫁!”陈老爷不愿口出恶言,可婆娘忒不上道儿,昨儿年夜饭就不找痛快,陈老爷也不是忍气的性子,冷冷起身,臭着脸回屋去了。
  陈太太简直是想吐血,把脑袋想破都想不出褚韶华是怎么看出她两匣子点心备的不一样的,明明都一样的点心匣子啊!
  这件事儿,非但陈太太想不通,陈大顺一时也没想明白,回屋还问褚韶华来着。褚韶华笑笑,“我能瞧出什么呀,也没那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原是想着,咱娘一向有些偏心二弟妹,我接了点心肯定也要以二弟妹为先,讨她老人家开心。谁晓得她还真是有亲疏远近啊,二弟妹的娘家是她亲兄弟,我娘家跟她不沾亲。唉哟,一样的媳妇还两样的对待,真做得出。”
  陈大顺连忙劝媳妇,“娘那里我有空跟爹说一说,你放心,日子终是咱俩过的。”
  褚韶华心说,就你娘那点子心眼儿,突然间笑的跟夜猫子似的,没鬼才怪哪!今儿是她自己搬石头砸自己个儿的脚,活该!褚韶华打开点心匣子,见这普通点心匣子里放的是头一回陈家过去时带去的北京稻香村的点心,想着二房那一匣子怕就是些寻常的乡下点心了。


第20章 初二
  褚韶华心思之机灵,陈太太多活二十年的都不及她十之一二。
  就陈太太这粗心笨肚肠的,还想算计褚韶华,说不自量力都是轻的,在陈老爷看来,就是糊涂透顶。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吃过饺子,就得准备新媳妇新女婿回娘家拜年了。陈太太见褚韶华一身红牡丹花样的的紧身绸缎小袄,下身是件大红的八幅撒花裙,她本就生得好模样,这么一伶伶俐俐的打扮出来,颇是明丽动人。陈太太就有些不大喜欢,说褚韶华,“怎么衣裳总是这么紧巴巴的。”
  褚韶华这些衣裳瞧着体面,其实都是县里买的些大块的零散布料子做的,她自不会说衣料子不多,不好做如今那宽衣大袖的样式。她随口就编了句,“这还紧?袖子灌风哪。我去县里,看如今姑娘小姐们都不做太肥大的衣裙了,我是学的如今的新时兴。娘你要不嫌弃,明儿我给娘也做一身。”
  “我可穿不了这紧巴衣裳。”陈太太偏生又是个贪财的,道,“你做就给我做宽松的。”
  褚韶华笑嘻嘻的应下了。
  陈太太又将眼睛移到宋苹身上,宋苹的穿戴很符合陈太太的审美,一身土布染红的大红袄大红裙,皆是乡下妇人常穿的宽衣大袖的做法。可宋苹本就体型胖壮,又偏生穿这么支棱棱的宽大棉衣,整个人又大了一圈儿。审美上就剩下个喜气了,红色,可不喜气么。陈太太很满意的点头表示,“苹儿这身就很好。”
  陈二顺都觉着他娘眼睛有问题。
  再看大儿子昨儿一身绛红绸子的棉袍,那是成亲前陈太太给做的,俩儿子一人一身。今儿个长子换了一身天青的棉袍,外头是件蓝绸镶锻子边儿的棉马甲,干净又体面。二儿子却还是昨儿的绛绸衣裳,陈太太说二儿子,“这去你舅舅家拜年,换身新衣裳去。”
  “我哪儿还有新衣裳,这身儿是头年跟大哥一起做的。”见大哥身上的衣裳,陈二顺道,“大哥这身什么时候做的?”以为是他娘偏心,多给大哥做的新衣。
  陈大顺抻抻衣袖,“这是你嫂子给我做的。”连脚上的新棉鞋,也是媳妇给做的,陈大顺不是那爱显摆的,也就没再多说,不然倒显着表妹不心疼二弟似的。
  陈老爷打个岔,“行了,都挺好,这就去吧。老大你驾车,你大舅家离咱村儿近,把你弟弟他们放到宋家庄村口,你们再去你岳家。回来时去接他们。”
  陈大顺应了,陈太太光顾着想二儿子衣裳的事,没顾得上其他,就打发两对亲人各回各岳家拜年了,也就没注意,宋苹是拎着包袱,褚韶华就带两盒点心,其他啥都没带。要知道,这年头,做媳妇的年初二就要回娘家住,一直住到正月十六躲完灯再回婆家。当然,这是一般人家的媳妇,褚韶华显然不在此列。
  待儿子媳妇的都走了,陈太太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说了句,“老大家的倒是挺会疼人。”宋苹再是自己亲侄女,那也越不过儿子去。俩媳妇里,陈太太绝对是偏着宋苹的,可想想宋苹自打嫁过来,啥啥比不上褚韶华不说。嫁妆进门时差人家一大截,陈太太就不大痛快。如今瞧着,人家褚韶华非但自己个儿的嫁妆厚,那嫁妆里竟还有给老大做的衣裳鞋袜。这做母亲的,心里都是倚重长子的。褚韶华再不招陈太太待见,可凭她准备嫁妆时还给陈大顺裁衣裳做针线,陈太太就再挑不出不是来。再瞧瞧自己那亲侄女……不要说绸的了,布的都没给二儿子做一身。先不说做好做赖,就没这个心儿。
  陈太太叹口气,想着那两匣子好点心给褚韶华倒也不冤。
  就因着陈大顺一身新衣,宋苹在家哭半晌,陈二顺没等着他哥赶大哥来接他,在舅家拜过年,吃了午饭,俩村儿挨着,他自己个儿就走回自家去了。宋舅妈自然要问一问闺女在小姑子家过的怎么样,要接宋舅妈的想法,给亲大姑做媳妇,自然是样样都好的。宋苹是却再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先埋怨家里,“大姑家下那么些聘,就给我置那几样嫁妆,人家大房,嫁妆强出我三条街去,叫我怎么抬得起头来!”
  想到这事儿,宋舅妈也是生气,倒不是生自家的气,反是气褚家,“谁想到那褚家能置那许多嫁妆哪,闺女,你不知道褚家以前也是大户,说不得家里还有积蓄,填补给她的。”
  “哪里是什么积蓄,褚家现在精穷的,大嫂说,就是用下聘的钱置的。娘你们一点儿不为我考虑!”
  宋舅妈道,“你姑家什么没有,哪里在意你这么三两件嫁妆。”
  “我姑倒不在意嫁妆,可我叫人比下去,难道我姑就有面子?村儿里现在人人说咱家抠,舍不得给闺女陪嫁,你们可是在我们村儿出大名儿了!”宋苹抹着眼睛,认为自己一切不幸就是家里舍不得给陪嫁开始的。她姑也埋怨她,二顺哥也跟她吵,不就是因着她陪嫁少么!
  “行啦,你细比比去,你这陪嫁拿出去,咱村儿也是数一数二的。”宋舅妈道,“这大过年的,别哭哭啼啼的。俗话说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只要你跟二顺好好过,以后不愁没好日子。”
  一说到陈二顺,宋苹哭的更厉害了。
  宋家都以为闺女嫁过去享福的了,不想竟因为嫁妆受这样为难,还有陈二顺非但不肯将私房给闺女,还要打闺女私房的主意。宋舅妈气地,“这等过了年,我非过去好生跟你姑说道说道不可。”
  宋大嫂也说,“其实妹妹你想多了,你这都嫁过去了,难道不知道大顺媳妇是个天足,没缠脚的。就她这样儿的,倒贴嫁妆能嫁过去都得烧香拜佛,她拿什么跟妹妹比呀?”
  宋苹叹气,“我除了脚比她小,处处比不上她。”
  宋大嫂也哑了,谁也没想到小姑子嫁过去当头遇着这么个厉害妯娌啊。
  宋家有多郁闷,褚家就有多热闹,知道褚韶华今儿个回娘家,三大娘特意过去看她,见小两口举止亲近默契,三大娘是过来人了,心里就高兴。褚韶华回家的路上特意买了一匣子点心,这会儿就给三大娘了,褚韶华还叫陈大顺卖这个好儿,笑道,“这是来的路上,大顺哥买的。三大娘您收着,我们那头儿的媒人陈大姑也有的。”
  三大娘挺高兴,笑,“那大娘就收着了。”
  一会儿女人们一处说话,三大娘笑,“我一看咱韶华这气色,就知日子过的好。”
  褚韶华抿嘴儿笑笑,王燕儿问她婆家诸人可好相处,褚韶华道,“都好。我这刚嫁过去,什么都不熟,可不得凡事婆婆得指点着我。还好有妯娌在一处,有什么事,我们有商有量的商量着来呗。”
  三大娘点头,“是这个理。”就凭褚韶华这样的机伶性子,也吃不亏。
  中午要留三大娘吃饭,可大过年的,三大娘那里也有亲戚过来拜年,见褚韶华样样好,三大娘就带着点心回家去了。
  王燕儿还说哪,“妹妹这回来,可得多住些日子。妹妹这屋儿,一早我就给收拾好了,炕也早早烧上了。”
  褚韶华道,“按理该多住些日子,可大顺哥年后就要回北京,我跟大顺哥商量着,就不住了。我们年前才成亲,他这去北京,我得给他收拾着路上用的东西,还有随身的东西。没成亲时好麻烦婆婆,如今我们屋的东西都是我归置,恐怕婆婆不清楚。我怎么也要伺候他去北京哪。”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褚母道,“也是这个理。”又想问问闺女肚子可有动静,只是一想,这成亲才几天,就是有了,这会儿也瞧不出来。王燕儿也急着小姑子有身孕的事,王燕儿悄悄问褚韶华,“妹夫什么时候去北京?”
  褚韶华道,“怎么着也要破五再走吧。”
  褚母道,“那还是跟着女婿回去吧,你们这在一处才几天哪。生意人,一走就是一年哪。”
  “谁说不是哪。”
  如此,褚韶华没在娘家住,待中午吃过饭,瞧着天时,俩人就又回了陈家村。路上给丈夫系上棉抖篷,把头脸包好,省得他吃了酒肉呛了风。待到宋家接陈二顺时,才知道陈二顺已经先一步回了陈家村儿。
  待陈太太见褚韶华跟着大儿子一道回婆家,当下就傻了眼,问,“你没在你娘家住下啊?”初一陈家吃斋,初二就开了荤,顿顿大鱼大肉,陈太太正想着俩媳妇回了娘家,一家四口赶紧把鸡鱼肘肉的都吃了,待到十六媳妇们回来,基本上就啥好吃的都吃完了。结果,竟见褚韶华跟着大儿子回来了,这怎么能让陈太太不吃惊!
  褚韶华在娘家一套说辞,到了婆家自然另一套说辞,褚韶华道,“我在娘家本要住下,我娘说大顺哥年后就要去北京,我这不伺候他可不成,就把我撵回来了。我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一则是爹和大顺哥要回北京的事,二则二弟妹回了娘家,咱家没个干活儿的也不成,我该回来服侍公婆。”
  陈太太真想说,我这全是好吃的,真不用你伺候。
  可褚韶华回都回来了,总不能再撵回娘家。
  陈太太刚对褚韶华有些好感,转眼又没了,因为她非常怀疑褚韶华是因着娘家穷,故意回来吃婆家的好饭好菜。偏偏褚韶华能说会道,陈太太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在褚韶华真不是馋人,那些肥鸡大鸭的她吃的有限,陈太太此方罢了。
  对于褚韶华回婆家的事,陈老爷倒没说什么,他家不差这一口饭,何况褚韶华聪明灵巧,张罗的饭食比他这老婆子强得多。陈老爷喝了半盏茶,说道,“既是回来了,明儿个魏东家一家子过来,大媳妇你想想,怎么收拾出个席面儿来!”
  褚韶华提着茶壶给公公续了茶,问,“爹,是不是何家庄的魏家?”
  “你也知道魏家?”
  褚韶华笑,“常听人说起,说魏家也是在北京做生意的。魏太太在家很是气派,每天介那些点心摊子轮流给她家送早点去的。”
  陈太太叹气,“三乡五里出了名儿的不过日子。也就是魏东家的性子,一门心思的就知道挣钱,挣了钱就捎回家。那个魏太太,成天介大鱼大肉,也不管是不是过年过节。要是换个旁人家,哪里容得下这样的败家媳妇!”
  陈老爷说妻子,“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人家又没花别人的,人家花的是自己钱。你羡慕,你也那么花去!我也供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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