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第163/181页


  孟冬护着十音冲出暗室时,看见那个打火机丢落在那处地面,火苗已自地板上的某一处升腾起来了。
  杜源提着灭火器冲在了副厅的逃生通道门前,灭火器栓落了,居然是个年久失修的样子货!
  那道安全门是紧闭的,他发狂似地晃动那门,又搬起灭火器砸门,可惜那门岿然不动,灭火器倒被砸瘪了一个坑。
  杜源弄出的响动巨大,柯语微也尚没有留意身后人。
  她犹在诉衷肠:“远图,起先有那么几年,我思念成灾,好想再见你。后来我慢慢想,你走了也好,免得我总担心失去你。也免你再受这人间苦,它待你又不公平。”
  十音不解,柯不是口口声声要送任远图单独走?怎么根本是同归于尽的玩法?
  杜源没理会她,他从门边奔去狂按那个广播对讲器。
  他满口德语,孟冬听出来那是在让手术室的所有人都停止手术,说这里着火了,让他们找人来救他,顺便,他说:“给我看住那个受伤的警察。”
  看住警察,他指云海?
  他慌乱不已,连句法都凌乱。话筒那边的人似乎没理他,一言不发挂断了。
  杜源徒劳地回到门边,他接着猛推,那门自然是不回应他。
  同室的老妇却很从容、巍然不动,她的身材保持良好,从背影看,不过只是个中年妇人。她站立的姿态优雅,一身白色套装,白得无暇又晃眼。
  她的发际已生了白发,她不像杜源那样不服老而将头发染黑,倒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很自然的光泽和卷曲度。
  隔着些微火光,十音望着那个背影,柯女士整个轮廓都透着无害,只有那头半银的发,才将人衬出那么一丝威严。
  见她神情怔忡,孟冬声音发紧,率先脱了西服悬在臂弯:“加加你跟紧我,不要冲上去。”
  “嗯。”
  “手抓紧我。”
  “好。”
  孟冬小声嘱咐,十音也很小声地应着。
  然而没有用。孟冬一只手绝不肯松开她,还在担心她鲁莽不要命:“你想着我。”
  十音此刻其实非常清醒:“我明白的,我想着你。”
  他还在叮嘱、不断叮嘱,十音低笑:“怎么婆婆妈妈的,我真明白的。”
  杜源务实得很,他可没空陪柯语微叨逼叨,还在侍弄那扇门,焦头烂额。
  柯语微从容立着,仿佛这个老头的丑态都能让她赏心悦目。
  地毯是很好的助燃物,柯身后那片已经着透,火势漫开去,火焰正顺着地板上的酒迹蜿蜒,火舌长曳。
  孟冬护着十音走到杜源酒柜旁的水吧,将他的西服丢入水槽。净水器的水势极小,流速慢得惹人心焦,但它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水源。
  欲将西服浸湿,恐怕需要时间。
  柯语微听见动静,望过来了,她目光落在孟冬身上时仿佛瞬时雪亮,火光映在里头,她一双眼睛都燃了起来。但她口中喃喃的却是:“任学长……”
  那蚊子般的嘤嘤声细微如小女生,柯怕不是闪回到了她与任远图初遇的年月?十音强忍恶心,不容自己去想那个场面。
  孟冬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不过那两团火很快从她眼睛里熄隐下去,柯语微与十音目光交汇时没有闪避,但那眸中光亮,荡然无存了。
  “你们?”柯语微片刻错愕,撇一撇唇,笑得惨淡:“也好、知道也好。远图,是人都有执念,我也有。那就成全你,让你死得其所,多个小丫头陪葬。你的小念念。”
  孟冬冷笑一声,低嗤:“做梦。”
  柯语微目光又停在他身上了,这次换了尤为陌生的样子。
  杜源也看到他俩了,他根本没空分神去思量刚才的因果,孟冬为什么没在手术室、十音为什么还在这间屋子里、他们听到了什么,此刻他全没工夫分辨了。
  他燃起的全是求生欲:“孟冬、小鱼,快来帮忙!我们合力撞开这扇门,这女人说的每一句都是疯话,你们不用理她。”
  孟冬浸泡的西服总算湿了一大片,火舌已经瞬间蹿至了天花板。天花的饰板着了,浓烟漫卷,此起彼伏的毕剥声……
  十音听见云海的声音了,他在唤她。
  “十音!余十音!余二货!小胖子!”
  我擦,这绰号他也知道!
  十音居然有点想笑。她没回应云海,她辨得出位置,云队离得尚远,她就算喊了他暂时也听不见。
  浓烟已经漫开,她得节省呼吸和体力。
  天花板上落了一片饰板下来,险些砸到柯语微。她躲了两步,避开了。她步履丝毫不乱。
  孟冬将半湿的西服兜在十音脑袋上,攥紧她:“跟住我。”
  十音眼前骤暗,想要取下西服与他一起披,被他恶狠狠摁住了:“你听话。”
  孟冬不容她动弹,他找了杯子接水。
  十音低声说:“云海找对地方了,在赶过来。”云海的声音愈来愈近了。
  孟冬低低嗯了声,他还在努力,竭力欲将十音浑身都泼湿。
  十音去帮忙找杯具,也往他身上淋:“你也泼,你自己多泼一点。”
  “好。”
  杜源还在努力破门。
  “撞不开的。”柯语微冷冷地。
  “你让人在外把门封了?”杜源声音益发惊恐,他往那道门上狠命踹了一脚。那门应该是有相当的自重,材质也是极尽考究,杜源的脚吃痛,一时间扭曲的脸更扭曲了。狼狈无所遁形。
  “对,我见不得你多受一天的苦,就用当年的方法送别你。”
  “你自己不也得死?”
  “我不会。”
  杜源不再理她,他不顾疼痛又踹了两脚门,有些绝望了。他在哀求:“阿九,我爱你,我真是爱你。我不知道我杀了的孩子是我们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那两个孩子只是我俩的结晶,就还是不配活,就死有余辜,是不是?”
  杜源声音里带着哭腔了:“阿九,我们还有机会的,你救救我。你的试验,啊?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机会的。”
  “你真以为造个人,和造个老鼠,是一样简单的?老鼠几个月就是一辈子了!任远图,要按老鼠的一生来算,你亏欠我的是上百辈子!”柯语微语调悲戚,“就不能从容一点赴死?是不是非得自我证明,我爱的是个怂包、是个王八蛋?”
  十音想,这两个人,亏欠来亏欠去,她爱的真是个怂包王八蛋。到了,她自己却还不肯认。
  十音隔着孟冬衣缝向外看,柯语微的手往腰间摸了摸,十音屏住呼吸,她要拔枪!
  杜源照着门缝高喊“救命!”“来人!”“Help!”“Hilfe!”
  他声嘶力竭,他只要有人听见他,只要有人可以施救。
  十音暗松了一口气,她认得柯语微手中的是麻醉.枪。二十五年前,在古城医学院的那个火场,难道柯语微正是麻醉了任远图,才使得他遭了厄运的?
  杜源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是因为他肺部的疾病。
  罅隙极小的门缝中钻进白烟,十音猛然意识到,门外也有火,柯语微大概命人在音乐厅的其他角落也纵了火。杜源疯癫了,他大口喘息着,跑来抢夺水杯,胡乱地往身上淋。
  烟中有红焰,红焰里也裹着烟,它们寻不到出路,就在密闭的副厅之中肆意地窜、燃,现在它已经蔓延到那架古钢琴了。
  杜源心疼他的藏品,水淋到一半放弃了,又想去救他的钢琴。他穿的只是西装背心,脱了背心就去奋力扑救。这自然于事无补,钢琴脚吱吱地,少顷,那一处的木材就发出爆裂的绝望声响。
  “这是巴洛克中期的,中期的钢琴,昂贵之极!”杜源在哀嚎,但没有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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