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21/137页


  唐瑾牵马穿过几处坊隅就到了金陵城中轴偏西的莫愁湖,这个时刻文人雅客们还没有出门,茶楼里很空。苍术上前问掌柜要了雅间,在京城中做掌柜的都极有眼力,见是太常来了忙不竭的招呼。
  掌柜亲自领着到了楼上风景最好的一处雅间,“还是大人常来的那间,大人可有三五个月没来了,这间刚刚翻修过,大人看看。”
  还没等尉迟晓上前,苍术抢先一步。他进了雅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十分安全,才请王爷入内。
  唐瑾按照尉迟晓的喜好,点了几样点心小菜,“可惜这个时节没什么好茶,最早的社前茶 ,这时候还没上来呢。”
  掌柜说道:“说来正巧,小店前日刚来的‘乌牛早 ’,二位可要尝尝?”
  “‘乌牛早’虽说是最赶早儿的茶,不也要到下个月才有?”唐瑾说。
  掌柜道:“爷有所不知,这不是金陵本地的那茬儿,是昨儿刚从南边运来的,因而更早些。”
  金陵对于唐瑾这个生活在巽都云燕的北方人来说已经算是南边了,而实际上,金陵城位于兑国版图的北面,往南便是江东诸地,再南还有交州等地。
  “那可好,我还不知有这样早的茶,”他看向尉迟晓,“可要来一壶尝尝?”
  “都好。”尉迟晓说。
  小儿下去吩咐厨下上茶,掌柜客气的说:“这位爷面熟,像是以前见过。”
  唐瑾道:“掌柜好记性,我以前是常来你们这儿喝茶,不过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怪道面熟,”掌柜说,“我们这些开店的别的不行,就记个客人还成。要是我没记错,以前爷是爱喝小店的雨花茶 。”
  唐瑾笑道:“掌柜记得不差。”
  掌柜赔笑说道:“这时候离清明还有两个月,爷要喜欢要不要给您留些?”
  “那就麻烦了。”唐瑾说。
  掌柜又客气了两句,便告了退。唐瑾嫌苍术拄刀站在墙边碍眼,打发了他去楼下喝茶,这才对尉迟晓说道:“记得以前咱们也常坐在这儿喝茶,连位置都没变,那时候玄武湖边的茶楼也常去。”
  “那时候清闲。”尉迟晓说。
  “我听玙霖说了,你这几年很不容易。”
  “他说什么了?”尉迟晓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他说你为了知道我的消息,而跻身九卿。这样短的时间到这个位置,他不说,我也能想见其中的艰辛。”
  尉迟晓别过头望向窗外湖水波光,淡淡的说:“他说错了。”
  唐瑾微笑,“尉迟家虽说是有名的狗狗书籍网,多出大儒,但已有两代避世于抚宁,未曾为官。没有官职,即便家资丰厚,有些事情打探起来也不方便,我又说错了没有?”
  “没有,我没有打探。”她坚持。
  “好,没有。”唐瑾微笑着应道。他不由想要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又想起她一贯不喜自己轻佻,到底是没伸出手去。他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这么早出去送人,别再着凉。”唐瑾倒着茶,想起一事,“对了,早上我似乎看见了墨日冉。”
  “日冉吗?我怎么没见?”尉迟晓说。
  “他站在墙边,正好被墙影儿挡住,不很明显。”
  说到这儿,尉迟晓倒笑了。
  “笑什么?”唐瑾问。
  “他必是来送银汉,又躲着不肯出来。”
  “以前听你提过几句。”
  “是,他们两家是世交,两个人小时候也好,后来有些误会,日冉便别扭着不肯理人了。”
  说话着小菜点心一样一样上来,唐瑾给她夹了一块眉毛酥,“我记得以前玄武湖边上的鼋头楼这眉毛酥做的最好。”
  “早些年就拆了,陛下原就打算在玄武湖练水军,现在是水军的校场,寻常人等不得靠近。原来鼋头楼的地方做了行馆,给去巡视的官员歇脚用。”
  “物非,好在人如是。”
  尉迟晓抿了抿唇,“人也不会如是,总是有新有旧。就好像琴尚在御,也会有新声代故,况且案上没有琴呢。”
  唐瑾是在百花丛中流连过的人,当即便含笑说道:“琴一直在案上,而我也不喜欢别的音色。”
  “那箫和笛子呢?”
  “那怎么能放在案上?再说总要学过些旁的,弹起琴来才能触类旁通。”
  “那箫和笛子要放在哪?”
  这话唐瑾听了既欢喜又无奈,欢喜她对自己有心,无奈这话怎么接都不对。但凡是将“箫”和“笛子”放下,不论放在哪,他这“朝秦暮楚”的罪名都算是落下了。不过,以这位王爷的心性总是有办法。他叫来楼下喝茶的苍术,“你回去一趟,把府里的那管箫拿来。”
  苍术以为王爷是要吹箫,答道:“想着王爷会用,给带来了。”他下了楼,拿来那支瓷箫便屈身告退。
  唐瑾从自己腰间解下紫竹笛,并了那支白釉黑剔花瓷箫一同放到桌上。尉迟晓不明他是什么意思,只见唐瑾拿起瓷箫,抬手往桌面一摔,登时便碎了一地。尉迟晓还没来得及阻止,唐瑾一换手,已经把竹笛掰成两断。
  “你这是做什么?”
  “无箫无笛,我的案上只放一张琴。”
  尉迟晓没有展颜,眉头反而越皱越紧,“除了心中所喜,旁的对你来说只是一物而已吗?即便昔日有情,今朝也可以这样随手毁弃。”
  唐瑾当真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可是,尉迟晓并没有说错,对他而言确实是这般。出身被世人称作“后族”的唐家,并不是只有身份显贵而已,显贵所代表的含义有很大一重叫做“如履薄冰”。生在这样的家族里,要护住这样的家族,就不得不狠心。他能守护住的人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位,为了确保他要守护的人无忧,确保他的家族能长久立于云燕,很多时候不得不“砸掉”旁的,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族人。他明白尉迟晓在担心什么,她所担心的是一日自己对她无情,也会如那支箫、那支笛子一样,随手可弃。他唯一能给出的保证,只是将两人的荣辱紧紧拴在一起——
  ——“我这次来金陵,只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大巽泉亭王的正妃。”尉迟晓刚想说话,唐瑾紧接着便说,“我来金陵的第一日已经向兑君提过了。你是兑国的太常,身份极为重要,你若叛国,将有很多机要外流。因而,我向兑君提出,他若愿意将你许给我,我大巽可以用离国五分之三的土地作为交换,结为秦晋之盟,并保证在我主上有生之年不犯兑国寸土。”
  尉迟晓想问的话太多,她想问自己值那么多吗?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两国联合仅仅是为了灭离吗?但最后问出口的是:“这是巽君的意思?”
  唐瑾笑了,若不是那样的绝色盖世,那笑容看起来倒很像是个和密友做了关于恶作剧的约定的少年。他道:“可以这么说吧。”
  “可以这么说?”
  唐瑾如实答道:“一半为国,一半为私。”
  “巽君?”
  “我和他。”
  我和他。尉迟晓嚼着这句话。
  唐瑾望向窗外湖光水色,“这会儿太阳也出来了,水光潋滟晴方好,若是天再暖些就更好了。”
  尉迟晓放了那句话,与他一同看去,“金陵的天暖起来很快,天一暖没两天就该热得难受了。”
  唐瑾道:“云燕的天气却是另一样,你可愿去看看?”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轻缓,他窥着眼前佳人的意思,等着她答一句话。
  尉迟晓道:“我既是兑国的太常,我的事哪里是我能做主的。”她不笑,亦不恼,让人看不出情绪。
  可唐瑾却很明白她的心思,对她道:“你是该这样想,卿卿,我也知道这样长的时间,许多事不能说过去就过去。然而‘欲不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的日子,这四年我无一夜不是如此。”
  尉迟晓面上有些烧起来,嗔道:“说这些做什么。”
  “这四年许多事都变了,我知道今日我就算将心肝掏出来,也不能使你信我。我说过必要护你此生无忧,”唐瑾半是企求的看向她,“你愿不愿与我赌一把,我定践他日之诺,此生不移。”
  尉迟晓摇了摇头,唐瑾眸光一黯。她说道:“古往今来,嫁娶从非女子之愿,我虽已无父母,仍有君上,一切但凭君上做主。”她顿了一顿又说:“现在并非结盟的好时节。”
  唐瑾握住她的手,对于这样似拒非拒的婉转,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没关系,卿卿,于我,能这样看着你,就已经很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含着一点放心的笑,“从云燕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大概再不会理我了。”
  “你就没有想过,我或许已经许了人家了?”
  他笑,“就算你名花有主,难道我就不能移花接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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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宏:骠骑将军,兑国大将,年四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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