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80/137页



☆、童言欣悦

  端午节的时候,云燕城外定川滋水少不了要赛龙舟,唐瑾“重伤未愈”不能去,就让甘松陪着唐琰带了两个孩子去看。定川自然是要比城郊乡下热闹许多,两个孩子玩了一日很是开心。这一日本来宫中有赐宴,唐瑾这个“重伤未愈”倒是省了很多事情,晌午的时候接了宫里赐下来的赏,就和尉迟晓窝在家中赏景作画,弹琴吹笛取乐。晚上唐琰带了两个孩子回来,一家人吃了粽子,尉迟晓给两个孩子挂上长命锁,亦是端午祈福的意思。
  这几日凡在家中,谂儿少不得要缠着唐瑾讲奇门遁甲。尉迟晓也是奇了,自己年少读书对这奇门遁甲也只是学周易时略看了一些,虽然其中变幻无穷,但对门外人来说着实是枯燥无趣,唐谂这小小的孩童竟这样有兴趣。
  原本八卦阵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唐瑾本也只是想给他入个门,未想谂儿问起来不休,就细细讲给他听,倒有穷其所学相授的意思。
  “翠玲珑”里唐瑾对侄儿倾囊相授,“翠玲珑”外晚风习习,绿竹簌簌。尉迟晓摇着玉骨团扇走在竹叶下细细听着风声,正巧唐琰抱着睡着的诺儿出来。
  “三弟。”尉迟晓清清雅雅的招呼。
  “大嫂雅兴。”
  “谂儿聪敏好学,诺儿天真可爱,三弟好福气。”
  “这福气都是大哥给的。”
  尉迟晓垂眸之间有所思忖,“此话又是怎讲?”
  唐琰让三清抱了诺儿回房去睡,对尉迟晓说道:“谂儿还想跟着大哥学些日子,我明儿便带诺儿回去了,正想托大嫂照料。”
  尉迟晓不知他为何话锋一转,只道:“谂儿愿意留在这儿自然好说。”
  “那就有劳大嫂了。”要把儿子留在这儿,唐琰亦有些不舍。
  尉迟晓见他如此,说道:“这些天看这两兄弟总在一处感情极好,谂儿留在这儿,诺儿可舍得吗?”
  “谂儿一岁大似一岁了,他自己选的路,也该他走。”
  ――――――
  夜里,泉亭王夫妇在望山楼准备歇下。尉迟晓坐在妆台前,唐瑾正给她梳顺长发。鎏银灯台制成竹竿的形状擎着蜡烛,映了妆台前坐着的人儿面色柔和。妆台上是一面水晶雕芭蕉叶背涂银粉的镜子,光洁铮亮,在烛影之下映出满室柔光。
  “怎么养了这么些日子,脸色还是不好看。”唐瑾望着镜子里的人,又低头转到她身前去看。
  “哪里一日便好了。”尉迟晓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唐瑾就势靠坐在妆台上。
  尉迟晓将今天唐琰的话说了,向他问道:“你又是瞒了我什么,现在该和我说了。”
  “哪敢瞒你。”唐瑾牵起她的手在唇边细细的吻。
  尉迟晓道:“六年前受伤的事怎么算?”
  唐瑾垂头,一副被打败的样子,说道:“三弟的意思是……”
  尉迟晓忽然道:“算了,别说了。”
  “怎么?”
  “你不想说,我本也不该问,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件事情罢了。”
  “并非是不想告诉你,……”
  尉迟晓按住他的唇,轻轻摇了摇头,“真的不必说。”
  唐瑾起身继续给她梳理长发,“卿卿,我想以你一定知道满门荣耀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我承袭家业的时候,家中几个弟弟都还小,后来陛下即位,我便求他不要给我族中之人官位。” 他淡淡的笑,“这听起来很不近人情吧?”
  “你是怕树大招风?”
  “这是其一,其二是那天谂儿所说。唐瑾传了三十七代,凡有官爵者,无一人善终。你当知道,只有死人是不会弄权的。”
  “是,家大业大,难保万全。只是,这么说来……”无一人善终是蓄意而为?
  “有人为,也有天意,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 ’。”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所以,你宁可……”宁可一个人死吗?
  唐瑾打身后搂住她,笑道:“我舍不得你,我最多算是‘醉卧沙场’。”
  她回应着他的拥抱,说道:“……子瑜。”
  “嗯?”
  “若有那一日,我便和你一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算真的有,你也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真到那一天,你会知道的。”
  唐瑾静静的抱着她,任烛影晃动,时间荏苒。他没有说,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
  次日送走了唐琰和诺儿,唐瑾每日的事情就只有教谂儿念书,陪妻子闲话而已。因谂儿在这儿,唐瑾本要另请了一位先生继续给他启蒙,一时却也寻不来好的。尉迟晓道:“我横竖无事,不如我来教谂儿吧,夫君在旁看着,我若哪里说的不对,有夫君指点也出不了错。”她这几句皆是自谦的话。尉迟晓年纪轻轻便题名金榜,位列九卿,又历任过太学学正、博士祭酒,恐怕再好的先生也比不得泉亭王的这位王妃了。有她亲自指点,谂儿的功课自然不会差。更妙的是,尉迟晓总是讲着讲着就把谂儿讲乐了,谂儿自然更爱听这位伯母教导。
  “汉初刘邦对商人不仅困之,而且辱之。刘邦规定商人有钱也不能穿丝绸衣服,不能乘车,更不能用金银玉器。”尉迟晓和唐谂在那张刷清漆的树雕圆桌旁坐了对面,窗外传来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这是“翠玲珑”最典型的风景。她向谂儿问道:“谂儿可知道汉朝时,商人有钱花不出去该怎么办?”
  唐谂仔细想了想,“用钱再赚钱。”
  尉迟晓摇了摇头,“赚了钱也是没办法花啊。”
  唐谂低头使劲儿想了想,“那可以买田地。”
  尉迟晓道:“这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唐谂问。
  尉迟晓只含笑看着他。
  唐谂无论如何想不出了,睁着好奇又困惑的大眼睛对伯母摇头,“我实在不知了。”
  尉迟晓道:“没关系,商人花不掉,朝廷可以征收重税替商人花。”
  莫说唐谂笑出了声,连坐着旁听的唐瑾亦是忍俊不禁。
  尉迟晓道:“苛捐杂税是历朝历代的弊病,多有国家因此而亡,所以巽国开国便行轻徭薄赋。”
  唐谂认真听着。
  尉迟晓道:“然而每朝开国时都曾轻徭薄赋,谂儿可知道为什么还有国祚将尽之时?”
  谂儿摇头。
  “谂儿可以细想想。”
  唐谂用力去想,尉迟晓也不催。他想了足有一刻,才献宝一样的说道:“还有军阀乱政,汉朝就是这样亡的!”
  尉迟晓含笑点了点头。正当他觉得自己命中正确答案的时候,尉迟晓说道:“谂儿说的对,但不全对。”
  “那还有什么?”谂儿问。
  尉迟晓道:“这些要你自己想,凡事没有定数,这世上也并非黑白两色。”
  唐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尉迟晓又道:“观史就像吃菜,自然是要自己吃、自己品才有意思。我可不能把自己吃了嚼过的吐给谂儿,那多恶心?”
  唐谂听到这么说,一双小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像是真的怕吃别人嚼过的东西一样。
  ――――――
  教唐谂读书习字的日子,让尉迟晓觉得格外美好,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春天,那时每日在太学教书,下了课便有位公子候在太学门口,或与她骑马攀山,或她游湖赏景。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他”和教书两件事,那是何等样轻松美妙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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