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99/137页


  尉迟晓还没来得及让酒樽碰到唇边,唐瑾已经替她满饮了一杯,“内子在朝中多得诸位大人照拂。”
  得胜还朝,又得皇上出城相迎的礼遇,如此盛宠之下,来敬他的人几有千杯之数,纵然唐瑾海量此时也是微醺。端木怀在上座看着说道:“子瑜还朝还未及和妻子亲热,倒被你们先灌醉了,小心明日酒醒找你们这些人算账。”
  陛下这话说得诙谐,意思却很明确,众臣笑过一阵也就不再敬酒了。
  端木怀道:“子瑜,你回来还没有见过你外甥。来人,抱四皇子给泉亭王看看。”
  抱着四皇子端木??出来的不是乳母,而是皇后唐氏。她身着紫金华服,凤冠霞帔,身后跟着十二名锦衣宫人,簇拥而出。
  “大哥。”唐碧笑盈盈的看着长兄,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到他面前。
  “多时未见,皇后安好?”唐瑾如仪问道。
  “都好,大哥来看看你的小外甥,今年五月初六生的。”
  五个月大的婴儿并不怕生,挥舞着粉团一样的小手,红得像洋火的小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儿叫舅舅。”唐碧点着儿子的小嘴唇。
  唐瑾两根手指握着外甥的小手也是欢喜,眼中满是喜爱之色。他解下腰间装着象牙扇子的扇囊,“这个就给四皇子做见面礼吧。”这把扇子还是因为上次尉迟晓说不喜欢窦痒的那首《夜行古战场》而重新写的,依旧是雕凤的扇骨,上面是一首唐瑾亲笔的小诗,道是:“狂涛风险掀波澜,战骑扬幡兵道寒。御韬号令万军势,雄镇百川跃狼关。”
  宫人得到皇后示下接了,皇后却笑说:“大哥的扇子不好,都是带到战场上的,带着肃杀之气,要等??儿多大才能玩啊。”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啪嗒”一声。唐碧连忙抱紧孩子,生怕吓着。转头去寻那声音来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怀里的小人儿把宫人手中擎着的扇子拽掉了。
  扇子从扇囊中跌落,半摊在地上,??儿听到声音向下探头,像是能看懂扇子上的字一样,拍着小手“咯咯”的笑着。端木怀低头瞅去,正能看到扇子上题的一句“雄镇百川跃狼关”。
  端木怀大笑,抱过??儿说道:“朕之祥瑞!”
  ――――――
  宴席宾主尽欢,直到入夜唐瑾才和妻子回到叠翠园,一路上尉迟晓都不曾说话。马车里,唐瑾唤她的名字,她只会回过头给他一个悲伤的微笑。
  到了望山楼,尉迟晓才开口说话,那句话是对服侍的丫鬟们说的,――“你们下去吧。”
  尉迟晓步上楼梯,转头见楼梯下面呆望着的唐瑾,“在看什么?不上来就寝吗?”
  楼上已经准备好了浴盆,冒着蒸腾的热气,毛巾就搭在浴盆边上,旁边的椅子上整齐的叠着檀色的绸缎寝衣。
  “夫君,沐浴吧。”尉迟晓解开他的麒麟金腰带,为夫君一件一件的除去衣裳,又转身探手试了试水温。
  唐瑾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最寻常的举动,在他看来却似事出反常。
  “夫君?”尉迟晓唤了一声。
  “哦。”唐瑾这才回神,跨进浴盆。
  尉迟晓默默的服侍他沐浴,房内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梳洗毕了,尉迟晓为他换上寝衣,叫来丫鬟抬走浴盆。
  这些都做完了,她对唐瑾说道:“睡吧。”
  “卿卿……”
  “夫君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也累了。”她含笑的眸看起来温婉得不真实。
  尉迟晓自顾自上了床,拢着被子面朝外躺下。
  唐瑾一个人站在弥漫着水汽的房间里,他暗自叹了口气,上床搂着妻子一同睡下。
  ――――――
  夜渐深了,远远的传来三更的梆子。“咚”、“咚”,犹如幽魂催命的鼓点。
  唐瑾突然醒来,枕边的人已不在怀中,唯有翠色的帘子在微弱的荡着。
  “卿卿?”他的心脏敲着如梆子一样的鼓点,“卿卿!”
  唐瑾迅速下楼,楼下上夜的如是也不见了。他跑出望山楼大喊着妻子的名字,叠翠园的下人们在王爷焦急的喊声中奔出来,今夜负责守卫的阿魏已经冲进来,“王爷,怎么了?”
  “今晚大门可有人出入?”唐瑾急速问道。
  “没有!”
  “搜!”
  “是!”
  叠翠园的夜在那一声“搜!”当中亮如白昼,仆人丫鬟们都被从睡梦中拽起来,园子里忙忙乱乱。刚才被尉迟晓支去水明楼拿书的如是也回来加入寻找的队伍,她怎么能想到小姐睡不着叫她去取书只是支开她的一个借口?
  唐瑾拼命的想着尉迟晓可能去的地方,时间的车轴无声转动,她那样的笑近乎如同诀别。唐瑾忽然惊觉!朝前院奔去!
  山响草堂前按照八卦阵设计的石林山洞周围只有人在呼喊着“王妃”,却没有人想到钻进去看看。
  假山中光滑的石桌上伏着倒下的尉迟晓,桌上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珐琅酒壶。唐瑾一个箭步抱起她,探了她的鼻息,又反手去拿酒壶,就见壶边沾着几点白色的粉末。
  唐瑾心中凉透,“卿卿!吐出来啊,卿卿!”
  他焦急之下,倒过她的身子,一握拳重击在尉迟晓的胃上。怀里的人呕了几声,稀稀拉拉的吐出几口清水。酒气在山洞中氲开,唐瑾抱着她冲出去,心中恨起这为图风雅造得九宫八卦阵。
  “王爷!”
  唐瑾穿着檀色寝衣,长发披散,在秋日夜晚萧瑟的风中,他身上凛冽的戾气有如红衣恶鬼。
  “阿魏,叫大夫!”
  ――――――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依旧落下。
  伴随着恶心、疼痛和抽搐,尉迟晓自昏迷中醒来。
  “你想要什么?卿卿,你和我说。”
  她依旧躺在望山楼精致的大床上,竹节的灯台燃着白色的蜡烛,身边的人焦灼的握着她的手。这一切都告诉她,她没有死成。
  没有死。她倏然落下懊恼的泪水。为什么没有死?他回来了,她可以了无牵挂的去了,为什么没有死?
  “卿卿,你怎么了?哪里疼?”唐瑾慌张的安抚着她,“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叫大夫。三清、三清!叫大夫!”
  “我没有事。”她说,却止不住泪。连死都不能吗?
  “卿卿,你告诉我,你想怎样?你想要什么?我们去渠阴好吗?我们回抚宁,回抚宁好不好?我们不做官了,回抚宁好不好?你不是说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哥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语气正饱含着慌乱的节奏。
  “子瑜……”
  “你说,你想要什么?要喝水吗?”唐瑾慌乱着起身倒水,身手矫健的泉亭王差点被椅子绊倒。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让她死”,出口却是:“子瑜,你为什么不骂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唐瑾握着杯子,那样不安,“都是我的错,卿卿,我明知道你不愿意,我明知道你不会侍奉二主,我还是逼迫了你,我以为……卿卿,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王爷,大夫来了!”三清带了大夫上楼。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响起老大夫的声音,“吃东西可要小心,螃蟹可不能和橘子一起吃。夫人已经没事了,药还是要按时吃,照这个方子吃上大半个月就该好了。”唐瑾便是以这样的理由掩盖了尉迟晓中毒之实,作为聪明人自然也知道不能说破泉亭王妃服毒的事实。
  唐瑾谢过了大夫,加倍给了医药之费,让三清好好送出去。
  尉迟晓忽然干呕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吐,只有眼底闪着泪花。
  唐瑾忙抱住她,给她揉着胃,“卿卿,是我……”
  “是我活该。”她喘了两口气,“我本就不该活到今日的,只怕君上以为我不愿受官而死,使你遭人诟病,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你回来了,谂儿也可以交给你了。你放心,就算我早有自戕之心,也没有把他教坏,他……”
  “卿卿!”唐瑾几乎要泣出血来!
  “嘶……!”尉迟晓痛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对不起!”唐瑾忙松开按着她胃口的手,“是为你吐出毒酒时打得重了,大夫说有点伤到胃了,要养些日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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