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12/96页


  玄昱的目光极是温和,轩朗的面容被烛光染上一层暖色,不能明白她为何还能表现出这般羞涩。
  原来这个立于苍穹之上的太子与普通人并无不同,棠儿终于透过气,大步走到门边打起珠帘,“不送四爷。”
  玄昱皱眉,面色已改,不咸不淡地端详她一遍,“你刚吻了我,态度就这样?”
  棠儿脸颊的热度几乎要燃烧起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冷冷回:“对,就这态度!”
  珠帘在棠儿的手腕下轻晃,玄昱在她面前止步,一瞬间,思绪陡然凝滞,仿佛不能被触及。
  嫣红的润色缓缓至棠儿脸颊散开,余下薄淡适中的浅红,她低着眼睫,心如急鼓擂动,暗暗为方才的冲动言行追悔不已。
  白川见主子出来,快步跟上去趋肃待命。
  玄昱意在敲山震虎,白川的人监视着听雨轩,只等有人行动,看看是否能简单缴获玄沣要转移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明确示意道:“立刻采取行动。”
  雨声哗哗,似有什么力量在不断呐喊,声嘶力竭,随着情绪平复又听不见了。棠儿在长廊下站立片刻,目光落在账房处,控制不住好奇大步下楼。
  轻扣铜把手,账房先生打开门,一脸不解地问:“姑娘走错了吧?”
  棠儿径直进屋,只见连排几号帐台上全是账本,靠墙码着三个大木箱。信手翻开,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着官员档案,何人何年月日因何故被处分,转调何处,通过何人门路起复,现在何处任职。
  棠儿思潮起伏,惶惑琢磨,再翻开另外一本,官员名不同,依旧是此类详细条陈。
  账房先生面如土色,忙揭开箱盖将账本往里收,厉声道:“姑娘赶紧出去,不许泄露半个字,否则要惹大麻烦!”
  棠儿怔仲不安,一颗心陡然下坠直似落不到底。考功档案乃朝廷密件,没有皇权特旨无人敢调看,再想起每年三节的暗里孝敬,她已经明白,玄沣正是用这些东西要挟有污点的官员。
  山雨欲来风满楼,金凤姐的事难道真是凑巧吗?棠儿越想越觉不对,立刻去寻青鸢。
  不到一刻时间,数百穿油衣油靴的官兵将听雨轩重重包围,尚子誉的人见这阵势哪敢说话,立刻让到一边。
  官兵以剿白莲教徒为名,将客人和姑娘们赶到正厅,一列人直捣账房砸锁撬门,翻箱倒柜开始搜查。这些人涌进姑娘们的房间串门细搜,不忘将梳妆台和妆奁里的金银饰物往口袋里塞。
  待官兵上到二楼,棠儿站在门口,凛然道:“我配合搜查,但谁敢抢我的东西,我定有本事追究责任。”
  白川大步上前,拱手道:“我等例行公事,得罪了!”
  棠儿的唇角缓缓勾起,“我认识你,你让太子亲自过来。”
  风携着雨水袭上脸庞,阵阵凉意令尚子慕的思绪变得清晰,顺着长廊回到正厅,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铁青着那张本就严肃的脸。
  一阵冷风扑进屋内,灯烛摇曳,窗纸鼓起又凹下,墙上的字画簌簌响动,气氛霎时冷凝。
  尚誉的眼睛里像是凝着冰,拍案道:“不争气的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尚子慕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脊背冒出冷汗,“儿子受太子邀约小聚。”
  闻言,尚誉稍稍收了脾气,目光如刀,冷冰冰说道: “听雨轩里面的事不止钱色勾当,为父料得没错,妙音阁的案子是太子幕后操作,为的是一探这其中的水有多深。如今时政纷乱,处处都是深坑陷阱,你大张旗鼓带人护在听雨轩,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九爷的人,你要我在太子面前怎么交代?”
  尚子慕越听越惊,面色灰白,已然骇出一头冷汗。
  “为父没想到你平日谨言慎行,也会犯了糊涂,你和棠儿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尚子慕羞愧难当,“儿子一直以为她是您的人,与她并无私情。”
  尚誉厉色警告:“她是九爷的人,看样子也得太子青睐,这里的人事非常复杂,你绝对不能招惹她知道吗?”
  尚子慕那颗滚烫的心仿若猛然被抛入了泥灰中,扎满石子渣土,应承道:“儿子知道了。”
  小半个时辰后,玄昱回来,冷眼看着形同匪患的官兵们,对白川道:“命他们归还物品,否则以盗抢论处。”
  “是。”白川拱手应了,即刻出言执行口令。
  梨花案上设炉瓶三事,棠儿已经洗面换了一套素色的衣裳,对玄昱挤出甜美的笑,“我舍不得金银首饰,劳太子亲来一趟。”
  玄昱一个眼神示意,白川只带一名官兵进屋开始搜查。
  棠儿净手在帕子上擦干,端坐到矮几前,将景泰蓝小香炉放置在中间,两边各置箸瓶和香盒。打开香炉盖,挖开上好的香灰,放入烧透的小炭块,再将香灰重新填充平整,用小刷子扫干净香炉边缘。
  玄昱平膝对坐,尽量放松,凝神看着她清秀至极的脸,纤纤指尖从香盒中拈取香球放置入内,整套动作优雅舒缓。
  须臾,香料在炭火的烘烤下缓慢散发出香气。
  隔着丝缕悠长的香烟,两人脸上都存着淡淡笑容,一个虚情,一个真切,夹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目光相触间悄然掠行。
  搜查翻动的声响打破了气氛,玄昱无法真正静心,“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棠儿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齿,敛眉低目道:“白莲教号称能点石成金,我准备了几块好石头。”
  玄昱游目旁顾,一种莫名的情绪搅进脑海,纷杂而凌乱,但神色毫无一丝改变,“很好,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只需保护好自己。”
  棠儿极力稳住心神,这是一股看不见风波却能撼动政局的暗流,自己只能尽量替玄沣周全,不能因猜测自乱阵脚。
  小翠奉茶后立到一旁,案几旁摆着一色粉花鸟圆盘,盛着荔枝、福建龙眼、小蜜桔、蜜饯、甜糕等。
  置枰对弈,两人无话,棠儿不住拿蜜饯来吃以掩饰紧张。
  静静的,玄昱望向她,一时竟想起画像中的母亲,这样的雨夜,因为有她显得格外温暖。女子身上有种柔软的力量,无形而强大,男子一心征服世界,而女子则能以温柔征服男子。
  屋里乱了一阵,白川搜查完毕,复命后带人退出。
  玄昱动一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下忖度,消息不会有误,先是账房,整个搜查居然一无所获。
  相较于玄昱,棠儿显得情绪不定,心不在焉地拈一枚黑子落定,脑中只惦记着青鸢,希望她能顺利从水路离开。


第12章 意不尽 (12)
  雨中的秦淮河氤氲着冥冥水气,青鸢带账本躲在听雨轩后门外的乌篷船内,她上岸查看过,水路已被官兵封锁。
  时间飞快流逝,官兵只差没将青石地砖掀开,白川进屋,附耳对玄昱说明情况。
  玄昱抬手示意他退下,毫无压力地搛白子置于纹枰,“棠儿,陆路水路皆已封锁,计划周详时间紧迫,我找的东西当然没有离开听雨轩。玄沣派在你身边的人,那个名叫青鸢的姑娘,她能离开江宁也无法顺利到达北京。”
  猝然间,棠儿的心突突直跳,目中满是惊疑,捏着棋子的手静止在半空,不听使唤地微颤。
  相较于她的惶恐,玄昱的脸始终保持着一丝不乱的平静,温言安慰道:“官道有层层关卡,包括通州码头。青鸢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我有耐心将她找出来也能放她回北京,你希望她安全离开对吗?”
  棠儿强自镇定,觑着男人的神色,眼前的他仿若拥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四目相对,玄昱神色淡然,“你不用担忧,点点头,我即刻下令撤离。”
  棠儿惊悸不安,态度显得冷淡,含带质疑的目光直刺进他深邃的瞳仁里,“我能相信你吗?”
  玄昱眸子里有种怜惜的意味,语气带着沉重:“玄沣的为人我算了解,鸟尽弓藏的事做了不少,你下决定前务必多思考。”
  玄昱不希望她过于紧张,起身离开,即刻下令官兵撤离,棠儿疲乏已极,浑身一软,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
  熬过惊心动魄的一夜,青鸢悄悄上岸,确定安全后收锚摇桨,消失在一片袅袅湿雾中。
  天色微亮,雨渐渐停了,各府官员均受尚誉之命赶到江宁府,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此番到底所为何事。
  玄昱冷睨众人,转脸对白川道:“将箱子抬进院里,浇油,准备点火。”
  “是。”
  众人跟着玄昱站在廊下,眼见灼灼火焰燃烧起来,六只木箱不刻便被烈火吞噬,升起的纸屑好似鸦雀在空中盘旋。
  密档的事尚誉略有耳闻,他面色晦暗,心如明镜却装出一点迷茫,故意朗声问:“敢问太子爷,您烧的是什么?”
  熊熊火光印在玄昱坚毅的脸上,他回头看着一众官员,“这是许鹏程十数年的战绩,尚大人不知,各位心中可明白?”
  此言一出,官员们瞬间会意,惊恐惶惑,有甚者双腿禁不住打摆子。
  许久后,明火燃尽,数个木箱烧成一团黑泥,官员们直瞪着眼,陡然松了口气。玄昱抬头望着天色,话音沉重地说:“从今往后,某些人尽可省心,安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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