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27/96页


  棠儿气得转身就走,李存孝万想不到她竟敢甩太子脸色看,一下杵在当场,手脚禁不住打起抖来。
  钵子里植着一丛铜钱草,棠儿单手支着下颚。雨中的庭院水雾迷蒙,苔藓茂盛,花木扶疏,一架荼蘼开得正盛,复合着水气更呈清香。
  开到荼靡花事了,这春日就要过去了……
  雨声通天彻地,天地都陷在混沌中,仿若一场美好迤逦的梦境,一切,包括爹爹和玄昱都显得这么不真实。
  她反复纠结,定定出神,于是,三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清晰浮现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的同学们记得点个收藏,比心。


第26章 醉花间 (1)
  三年前。
  启明星升起, 相较于入夜的纸醉金迷,天亮后的秦淮河是令一番景致。各红楼艺馆,曲巷勾栏皆灭了彩灯, 河道中楼船画舫依次停泊, 再不见歌舞弦音, 舞姿妙曼的勾魂美人儿。
  如果说这头是寻欢享乐窝, 仅一街之隔的老城隍庙则是另外一番天地。
  路面坑洼不平,两侧卖鲜果蔬菜的小商贩云集, 个个灰头土脸费力吆喝着,街角有个临时的人市,活不下去的人会跪到这里,往自己头上插根稻草以示卖身。
  妙龄女子往脸上涂脂抹粉,只为渲染美貌。棠儿也在脸上涂抹, 那是灶台下的黑灰,为的是遮掩窘迫, 稍稍慰抚胸膛内那颗保存着最后一丝廉耻的心。
  她跪坐着也不言语吭声,面前是一张破草席,直挺挺裹着人,两只黑黢黢的大脚丫子露在外头, 隐约散发着一股子又酸馊又腐臭, 类似茅坑的怪味。
  天底下可怜人何其多,人们脸色沉闷,庸庸碌碌,时常瞧着也就麻木了。
  占卜算卦, 看手相拆字的摊位围满了祈求破解悲催宿命的人。且过一生, 草木同腐,他们宁愿相信江湖术士, 也不愿理会乞讨之人波涛翻涌的内心世界。
  日头高悬,车马过后的灰尘浮在阳光中,一群闲人围过来。
  棠儿的手肘轻轻一动,同跪的男孩立刻伏在草席上放声嚎啕:“狠心的哥哥哟,你这撒手一去,留下我们怎么活呀?爹娘去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照应我们。”
  因安徽等临近长江的地带发了洪灾,涌到江宁的难民越来越多,每日病死饿死的不计其数。围观的人没有拿银子接济的意思,指指点点倒是出了主意:“想开点,你俩合力将哥哥抬到西边化人场,就扔到里头自有衙役点火焚了。”
  “罪过,尸首都臭了,早处理落个干净。”
  鼻端嗅到难闻的气味,玄昱微微皱眉,不禁展开手中的湘妃竹扇。
  还没等人上前,已有热心小贩瞧出他们是买下人的主,一边指着两人,一边赔笑道:“大东家菩萨心肠,给这兄妹一个合理的价钱,好让他们的哥哥早些得到安置。”
  男子白面无须,躬身看着主子的脸色,细声道:“主子,买人可有讲究,发色油亮牙齿整齐的才得用,今日没赶上巧,这两个都不中用。”
  小贩一听来了懂行的,急忙道:“东家这话不然,这年头穷人食不果腹,一年难得喝上几回油水,何谈发色油亮?您瞧这两个娃牙齿差不多就行。我一卖菜的又不挣您银子,天天瞧着也有经验,就这条看好了,领回去米粥白面养几天,保您得用。”
  男孩瞧来人衣着贵气,忙接话:“我兄妹虽走投无路,但没插稻草也就是不卖自己,各位爷发个好心肠给点银子吧。”说完,又呜呜哭起来。
  “臭脾性!”小贩斜眼一打量,忽感眼熟,心里不刻便有了大概,将汗巾往肩膀上一搭,“不知好歹,这世道能讨着几个铜子儿?跟了好东家才有饭吃。”
  小贩蹲身挑起竹篓而去,人们瞧着没什么热闹可看,逐渐散去。
  这就是朝臣们口中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玄昱原本心绪平静,此刻被这人间惨剧搅出一腔涟漪,低头看向那个女孩,她年约十五六岁,肩膀单薄,穿着墨蓝色粗布衣裳,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依旧能看出相貌端正。
  棠儿举目而视,那折扇之上是一双剑眉和明若朗星的眸子,他与这里格格不入,身形修长,穿一袭干净刺目的白衣,潇洒飘逸,恰如临风玉树。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玄昱心下莫名一动,侧脸对太监道:“给他们一些银子。”
  眼见他大步走开,棠儿突然开口:“一百两,做牛做马,上刀山下油锅任凭主子差遣。”
  太监掏出几个碎银子,本是准备打发了就走,听见这话不禁嘲笑:“一百两,你的命好值钱嘛。”
  棠儿一笑,两颊现出浅浅的酒涡,不紧不慢地说:“外人看来贫者之命贱如草芥,我这条命虽不值多少银子,却是自己最为宝贵之物,故不得不敝帚自珍,要个好价钱也是求个安慰。”
  任何人都藏有一份赌徒的心理,玄昱惊讶于她与表象不相匹配的勇气,没有回头却停了脚步,“人我要了。”
  “主子,她这是漫天要价,这种小婢丫头贱命一条,顶多值个十几二十两。”
  玄昱半眯着眸子,并不言语只是冷冷一眼睨过去。太监兀自一愕,急忙道:“奴才知道了。”
  目送那抹高大的背影远离,棠儿已然将方才之事在心中过了一遍,起身活动略微麻木的双腿,“三百两,先验银子。”
  太监忽地一愣,一口京腔讽刺道:“敢在爷面前打把式,给脸不要!”
  棠儿见他气急了眼,半笑不笑道:“你的主子明显不是来买婢女,定是瞧上了我的弟弟,我们兄妹同进退,三百两不贵。”
  太监火一上来,干脆扯着鸭公嗓骂上了:“哟嗬,死的也算,真当爷是冤大头活菩萨?”
  “东家出不起银子就趁早回去。”
  “你……”买吧明显被她讹银子,不买又交不了差,太监手指点点两人,憋住即将出口的恶语骂词。
  见两人合力抬起草席往巷子里走,太监权衡利弊后依旧气得直跺脚,悻悻追过去,“停下,赶紧把爷的差事办好了。”
  棠儿本就抬得吃力,听了这话立时放下草席,仔细掂一掂他火急火燎递过来的银子,心中暗暗掂掇,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宝刀上。
  太监拿出印泥叫他们按手印,想到出的是三份银子回去不好交代,看了草席中的尸体片刻,蹲下来刚触到那手,愕然发现苍蝇叮扰下的尸体居然微微抖动着。
  “诈尸!”他脸色土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棠儿一惊,脚用力踢过去,草席里的人猛地睁开眼,一咕噜爬起来,撒腿就跑。
  “站住!”太监回过神,慌忙抽刀追出老远,那三人狡兔般消失在巷子深处,哪里还追得上。
  世风日下,他万万没想到会遇上欺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越想越窝火,狠狠啐了一口:“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小鬼,待爷抓到非得剥掉你们一层皮!”
  穿过低矮密集的房舍,穷苦人家临时搭建的秸秆窝棚随处可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围上来,棠儿将怀中的糖果子递过去,孩子们各有所得,随即一哄而散。
  一缕缕阳光从竹篾缝隙中钻入屋内,熟悉的药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药吊子存着柴火燃尽的余温。棠儿麻利地逼出满满一碗药汁,俯身扶起虚弱的婆婆。
  婆婆的脸布满岁月痕迹,目浑浊一片,如何努力都视物不清,大口喝完药,吃力地喘气。
  棠儿顺手搁下碗,将银子交给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有钱了,我等会儿就去给您请个好大夫。”
  婆婆的手满是褶皱,微颤着仔细摸索,忽然激动,“我是快进土的人,何需糟蹋银子,这些留给辰耀读书用。”
  青天白日之下,穷困仿若无法遏制的瘟疫。银子总是集中在拥有权利的人手中,有人拼了命去活却依旧食不果腹,周而复始,棠儿真心不甘,更恨极了贫穷。
  骤然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棠儿的心轰隆一震,忙安抚好婆婆,迅速离开。
  马蹄急响,众人惊愕张望。十数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翻身下马,带头之人收起马鞭,阴森森睨着人群,大声喝道:“交出今日在早市行骗的一女两男,否则休怪老子刀不留情!”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擒来一名老者,只见刀光一闪,利刃在老者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喷涌。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男子目光凶狠,若无其事地补上一刀,殷红的鲜血顿时溅了满地。
  “杀人啦!”一声凄厉的惨叫引发骚乱,顿时鸡飞狗跳,人们四散而逃,那帮人行动整肃高效,片刻便抓了多人控制在手中。
  这帮公然行凶之人绝非贼匪,惊恐万分的人们不敢耽误,不刻便将棠儿和另外两个孩子找出来。
  男子面目狰狞,手臂肌肉发达,仿若拧着一只鸡雏般毫不费力,一把将棠儿推到老者血淋淋的尸体旁。
  刺鼻的血泊中,棠儿牙齿打颤,浑身抖如筛糠。男子按下她的头颈,声音似在发笑:“看清楚,不听指令,这将是你的下场!”
  钗光鬓影,粉气衣香,绣楼里挂满彩绸。三个半老徐娘强行除去棠儿的衣裳,如同检查牲畜,掰开嘴看牙齿、脖颈、手臂、腋下、腹部……
  棠儿满脸泪水,羞愤却不敢出声哭闹。半老徐娘睨一眼浑身发抖的她,柔声媚气道:“哭吧,只管痛快着哭,要真能巴结上那位,你后半辈子都得笑了。”
  酒肆生意兴隆,一层摆着十数张八仙桌,众人行令吃酒好不畅快,小二端菜倒水,脚底抹油般来来回回。
  步摇珠饰轻响,脂粉流香,盛装女子沿着楼梯缓步而上,前头由抱琵琶的丫鬟引路,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娘姨,捧请柬拜匣排场讲究。
  喧声顿止,男客们皆两眼发直,脖子伸得老长,仿若被无形的手捏住,向上提着。
  待那云鬓半偏,娉娉婷婷的倩影消失,临楼梯口的年轻男客扭头,忙道:“早闻江宁多美人,这是谁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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