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75/96页


  知夏趴在窗边一看,声调一下就提高了,“姐姐,湖里有几只大白鹅。”
  小六一望,继而凑趣道:“那是天鹅,姑娘仔细看,边上还有两只黑的。”
  知夏大为惊奇,忙过去抱住棠儿的胳膊,“这里真好。”
  小六带大家往侧门进去,掀开大雁羽毛做的门帘,一股暖气夹着花香扑面而来,“府里只有两个温室花房,奴才前边提过,一个是在大花园,另一个就是这儿了。这里夹墙供暖四季温度适中,六个小太监负责打理,您看看还缺什么花儿,都能叫他们种出来。”
  这里花香果香掺杂,较外面的天寒地冻简直就是另一重世界。几棵长青的树高度到达屋顶,花架上都是盆栽,单兰花就有多种,海棠、山茶、牡丹、菊花、红梅、绿梅等佳品争相竞放。佛手,金桔、石榴,小香橙和柠檬盆栽中挂着鲜亮的果子煞是好看。
  两面玻璃窗极通透,靠墙有个长炕,炕上的茶几摆着棋盘和紫砂壶茶具,正对有藤屉春凳,圈椅,黄花梨罗汉床。
  知夏早已满目神往,高兴地说:“姐姐,这里是蓬莱仙境吧?”
  棠儿牵了知夏的手,转过脸看向小六,“我累了。”
  小六向外一让,迭声赔礼:“是奴才疏忽,您请跟我往这边,小心脚下台阶。”
  两个宫女已经打起门帘,地上铺着厚绒毯,屋内融融似春。
  小六唤来几个宫女,这些人相貌端正,挨个屈膝恭敬行下万福道:“奴婢紫苏”、“奴婢小双”、“玉蝉”、“降香”、“奴婢春燕”、“奴婢茯苓”,“恭请先生安。”
  从进门到现在,他们一口一个“先生”喊得棠儿极别扭,她将手炉交给知夏,抬手扶起最近的一人,“你们都起来,不必客气。”
  紫苏上前帮棠儿宽下缎面斗篷,棠儿从知夏手中拿过一只精巧的小盒子,取一大锭金元递给小六,“有劳。”
  “伺候您是奴才们的本分,不敢讨赏。”小六一个躬身,带着小太监离开。
  重重珠帘,卧房共四间,墙壁不知涂饰着何种砂粉,粼粼金光闪烁。正间两边分别摆放着三张金丝线刺绣玫瑰椅,中央的黄花梨案上放着铜胎掐丝珐琅瓶炉盒,梅瓶中插绿红两支梅花。
  左手间是休息室,苏绣围屏后有一张美人榻,斜靠背可躺可卧,琴案上摆着一副古琴,临窗的小书桌纸笔用具一应俱全。
  右边是起居间,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不及细述,雕花台架,小屏风后是洗漱盆架,一面人高的西洋镶金照身大镜。
  再往里是睡房,珍珠垂帘,箱笼衣柜。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奢华精致,雕花无比繁复考究,里面铺着一床苏绣锦被,搭配双层绣金海棠帷帐私密度极高,简直就是一间小屋子。
  拔步床属于婚床,棠儿不由羞红了脸,忙退出去在美人榻上坐下,宫女托着绘金茶盘过来奉茶。
  棠儿嗅着茶香,笑意甜淡似一碗清茶。
  知夏用力呼气,待茶凉些“咕嘟”喝了一大口,笑着拿绢帕擦嘴,“姐姐,这里真大,这样走过来累死我了。”
  棠儿拉起她的裙角,唤宫女们过来,“她叫知夏,是我的妹妹,谁去给她拿双鞋?”
  紫苏应声后笑脸盈盈拿来鞋子,知夏换了鞋靠近鎏金熏笼取暖,“姐姐,跟着你我也长见识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
  棠儿慢慢品茶,短暂的新奇过后渐渐生出陌生感。
  知夏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姐姐,幸好你带着我,要是一个人在这里多可怜。”
  棠儿笑着在她脸上一拧,“幸亏有你,我现在已经想家了。”
  宫女们依次而入,将午饭送进屋里,几道热锅口味清淡,炖肘子、火腿鲜笋汤、清炖鸭子、虾丸鸡皮汤、烤羊排、姜丝蒸螃蟹、冰糖甲鱼、鱼翅、清蒸鲈鱼、糟鹅掌、豆腐皮包子等。棠儿心神不宁,知夏也有水土不适的原因,都没吃下几样就放了碗。
  晌午用了一盅燕窝,两人去花房里吃茶,知夏很喜欢这里,东瞧西看恢复了心情。
  天色渐深,棠儿想到玄昱应该回来了,越想越是紧张,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整个人都是僵的。
  玄昱打帘子进来,笑脸温和,高声道:“有事耽搁现在才回,棠儿,听说你午饭吃得少,肚子饿吗?”
  知夏忙下跪行礼,玄昱抬手叫起,由大太监苏进保伺候解下鹤氅。
  棠儿注目,他穿着一袭玉色锦袍,衣裳不厚,愈衬高彻魁伟,就仿佛他一进来就有两道光从身后投过,照得满室生辉。
  那些静悄悄的夜,玄昱怀揣着一颗火烫的心,在脑海中无数次描摹着再见的场景。他其实也紧张,不然头一句声音不会这么大,“这园子怎么样,还和心意吗?”
  一时安顿好,玄昱接了苏进保端过来的茶,“你们都下去。”
  余人尽离,玄昱立时放下茶碗,温热的手覆上棠儿惨白的额头,“北京不比松江和江宁气候适宜,你还好吗?”
  花室内异常暖和,棠儿没穿外套,紧身裙束得腰身更显纤细,人一时发冷,控制不住微颤。
  她小脸发白,弱柳纤腰,柔柔的样子着实令玄昱心疼。玄昱唤人去请太医,将那件沾着自己体温的鹤氅披在她肩上,“棠儿,说句话,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
  想起那个情意缠绵的梦,棠儿绯色浮面,忽感由发冷变为发热,“我……我想爹爹娘亲。”
  闻言,玄昱两眉微拧,额头贴一贴她滚烫的额头,沉默良久后道:“你先养好身体,我……”
  棠儿眼睛里水漾漾的,颇有余味地问:“你什么?”
  这个问题把玄昱难到了,他浅浅一笑,唇在她的额心快速一啄,“好不容易把你骗来,哪儿能就这么放走,我带你逛北京城。”
  他的吻温度很淡,却烙在棠儿额上久久不散,棠儿的心扑通扑通,节奏越跳越快。
  玄昱牵着她的手,“回房休息。”
  太医诊脉后提着药箱离开,玄昱端着一只白瓷小碗在榻边坐下,“太医说你无碍,只用喝闽姜茶驱寒。”
  棠儿咬住下唇,怯怯地躲开他的眼神。
  玄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为愉悦,眸子里的光都活跃起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到底在想什么呢?”
  棠儿勉强镇定,垂首将碗拿过来,岔开话题道:“两广总督,海关,广州巡抚将军,皇商撬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很有可能成为敌手反对你的动机。”
  玄昱凝注着可爱的她,声调低缓:“十三行商总名叫伍秉胜,单他一人,五年时间向上捐输高达千万,雁过拔毛,这些银子一分不落地进了官员们的口袋。我的做法自有考虑,你不必忧心,放手去挣钱就好。”
  棠儿脸上的颜色稍霁,“他们为什么称我先生?”
  玄昱面带凝重,语调深沉地说:“蛾眉善妒,妾的位分太低,虽我不知侧妃庶妃们是否有不齿手段,但我还是担心一不瞧见就会有人仗着位份给你立规矩,明里暗里欺负你。她们几乎不出门,每日最重要的是去正妃那里请安伺候洗漱早饭,你若和她们置一处,可想免不了受约束看脸色。你做景樾的老师,隔几天教他书画,府里的所有人必须尊重你。你可以懒起,绝对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
  突如其来的伤感又涌上了棠儿的心头,她对玄昱的安排很满意,同时也对过去永久自卑,“我久处淤泥之地,任这副面相再好也洗不净心底的污垢,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世子的老师。”
  玄昱目蕴情意,手覆上她的两颊,捧起这张莲花一样纯美的脸细看,“棠儿,你当然配。你的眼睛透出了内心,那里没有污垢只有一朵莲花,亭亭净植,叶不沾尘。”
  这一霎,她的尊严又回到了胸膛内,那些曾经纠缠了她太久的自卑艰辛再次退却,那只名叫负罪感的茧彻底从她身上蜕去。她重获新生,后背长出色彩瑰丽的翅膀,尽管这双翅膀依旧脆弱,但这脆弱何尝不是一种随心而舞的轻盈。棠儿心中感动,泪水不刻就积满了眼眶。
  “错了,你千万别哭。”
  她一双淡眉似颦,薄薄的眼睫轻颤着,玄昱只觉自己的眼睛和心就绞紧了,忙想办法哄她:“你要一哭,我心疼得想剖心以慰,关键是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压根瞧不上那不能吃不能玩的血疙瘩,我才不吃这乌龟王八亏。”
  棠儿一下笑出声来,泪水在眼中滚动着就不见了,“看你一脸正色严峻,原来这么糙的话也能说出来。”
  “这话只在你跟前说,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说这么多。当太子讲究敦默寡言,无论看见什么,事情多大多急都得表现淡然。’好‘,’嗯‘,这两个字是最常用的,再就是’知道了‘,然后继续保持一张石刻金塑的脸。”
  他说完,剑眉不扬,唇角一沉,高挺的鼻直如神殿内的柱,半壁玻璃窗裹着雪的荧光覆在他的侧脸,气宇端凝令人不敢正视。
  棠儿忍不住调过脸,抿嘴轻笑,“要天天这样,你不累吗?”
  “怎么不累。”玄昱扬起唇,那石刻金塑就轰隆一下坍塌,“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告诉我要多思少言,不能被人从面色举止上辨出喜恶,必须就这么绷着。”
  一时间,棠儿无言续谈,从珐琅花型碟中拿小蜜桔来剥,笑意清浅地递过去。
  晚饭气氛甚好,两人奕棋夜话,聊着聊着就听自鸣钟“铛铛”响了多下。
  紫苏进来,拿小银剪把蜡捻儿一剪,莹莹的暖光印面沁人。
  棠儿捧着茶碗暖手,双颊又变得红彤彤的,玄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立身挺直腰脊,“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棠儿清晰记得他说他被逼数次表白,未来的某个时刻,她必须高擎屠刀亲手斩断自己的情,所以,她应该轻易将身子给他。下定决心,她把目光朝珠帘睃一眼,“我没让你走。”
  玄昱理解她的难处,自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玩笑道:“我的自制力已经没有了。”
  棠儿柔态芳心,脸上热度更高,“我有。”
  玄昱没能完全听懂她的意思,但身体已经懂了,只一想到这纤纤一握的五尺玉体,如何能承担自己能征善战的身躯,这些已经令他绮念纷乱,一颗心炙烈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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