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87/96页


  边铄的内心涌起暖流感激,欲要答话,但见皇帝屏退一众侍卫太监,表情严峻,“玉全,朕有事问你。当年朕与你等在前线出生入死,王长亭掐住军粮想困死朕,此案是你亲办,朕听说你拿过太子的赏。”
  此言一出,边铄脑中混茫,吓得扑通一跪。
  皇帝表情平静,单手把他的胳膊扶了一下,“朕相信你的拳拳忠心,朕只是想知道太子为什么要给赏,赏的是什么,你起来回话。”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数年,知情人本就不多,甚至可说销声匿迹,边铄万没想到皇帝居然知道。
  这赏对太子也好,对自己也好,弄不好就成了欺君灭族的死罪。被皇帝突然一问,边铄魂丧神夺,惊得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边铄不可控制的惊悚色变间,皇帝已经确定了传闻的真实性,“玉全,你不用怕,朕早就知道了,比你想象得还早。朕只想知道太子当时说了什么,他涉入王长亭的谋反案有多深。”
  闻言,边铄惶惶不安,抬头见皇帝态度和善,不像有追责之意。事到如今,半点都捂不住了,他只得照实交代:“回万岁,若非您问,奴才本要将此事带进棺材。当年您让奴才负责调查,奴才确实收过赏,但不是出自太子之手,而是德妃派人送来的一柄玉如意。至于德妃为什么赏,奴才并未真正领会其意,只猜测德妃怜子可能出自万岁的意思,所以奴才夜以继日,以最短的时间内匆忙结案。奴才愚见,当年太子未及弱冠,不具夺位实力野心。王长亭广结党羽,雄心勃勃,应该是他想假借太子之名,企图一手掌控朝政。”
  皇帝陷入了沉思,德妃竟敢干政,她的举动究竟是要帮,还是塞给玄昱一个谋逆罪证?玄昱下派皇商,把四个海关港口的油水捞进自己口袋,为此,边铄一年要损失多少孝敬?若边铄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就不会为他说话。
  边铄伏地,重重叩头道:“万岁圣明,对于此事自有圣断,奴才自知欺君隐瞒,请主子降罪。”
  这件事牵扯太大,皇帝再次看见这位老臣的赤诚忠心,没有回话,只是负手向前走去。
  边铄见皇帝走远了,急忙起身弓背跟上去,不敢轻易发话。
  皇帝思考片刻,长叹一声道:“玉全,朕要治你的罪就不会拖到今日。朕功课盯得紧,太子就在朕跟前,他与王长亭单独见面都无可能。有些事,朕不能不问,也不能不防。朕不过随便问问,你别多想,把这件事烂在心里吧!”
  边铄把皇帝的话拆开了,柔碎了,在心里细细回味一遍,皇帝嘴上说不追究,到底还是对太子有疑心的。皇子们之间的斗争日渐加剧,储位不稳,皇帝已非春秋鼎盛之年,这些对于江山社稷都有不利,可这又是皇帝的家事,他怎么敢直言多说呢?
  边铄重新伏地叩头,“奴才明白了,谢主子恩典!”
  次日晌午,罢免太子监国的旨意就传达到了北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人倒霉自有人高兴,现在就看太子一党火速溃散,彻底被写进历史的长河中。
  先前,玄昱在江宁以剿白莲教为名抓人,拿住玄沣的把柄,焚烧密档的举动稳定政局也深得人心。玄皓正是从这件事上看出刘禹辉急于报主,只要他一出兵,太子怎么都摆脱不了弑君嫌疑。
  玄皓思虑周密,办事谨慎,正是他亲手模仿玄昱的笔记写了这封调兵手谕。
  这封手谕上有太子签字,由上书房要臣派人送去,刘禹辉不可能不信,更不可能不来。最后,玄皓再利用高澜这层隐秘关系把罪名推到玄沣头上。
  高澜是醒过神了,但他必死无疑,且决计不敢出卖玄沣,如此可谓一箭双雕,玄皓这个幕后黑手真正隐匿在安全线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玄盛突然坐不住了,立刻策划实施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玄昱与洪志远交接政务,忙到酉时才出宫,日暮昏影,光线把葱茏的林木笼罩着,快速闪过,一寸一寸往马车后撤。
  暮色沉沉,有人的轿子把路堵得严实,骑马的跟着起哄,吵嚷声越来越大。
  马车行驶渐缓,白川打马上前,正欲教训几句,却见迎面而来的骑马之人脸容严肃,似乎有意靠近。
  仅凭对于行武之人的判断,白川立刻警惕,抽剑对侍卫吼道:“保护太子!”
  侍卫们悚然改色,手中的刀剑同时出鞘,马蹄急踏,将马车护在身后。
  刹间,一道寒光乍现,马背上的人凌空跃起,几乎同时,从轿子内冲出三人,加上路上的人全都拔刀发起袭击。
  一人轻功立在马背上,朝侍卫兜头洒出粉末,大量石灰粉顺着风向往前罩下,冲在最前的侍卫连人带马翻倒。
  霍东让侍卫掩住口鼻,以刀阵挡在马车前,成功阻截了外围击杀,剑影刀光的交锋中,白川派先锋突围出去找增援。
  十数刺客飞身使出杀招,霍东纵马迎击,侍卫们将马车掉头,从林子里拥过来的刺客越来越多。
  两方近身厮杀在一起,情况万分危急。眼看侍卫因眼睛灼伤被砍倒不少,玄昱不能坐以待毙,持剑出了马车,跨上汗血宝马,由霍东保护撤离。
  双方交战处腥风血雨,三名刺客杀出包围直向玄昱追击。
  玄昱执剑策马,极速穿进弥散着石灰粉的道路,迎面一击过后,对向而来的刺客应声倒地。
  千里良驹迅疾如飞,一只长矛猛地投射过来,玄昱勒缰绳一躲,那矛“嗖”直直扎入马腹。
  马儿狂嘶一声,双蹄陡地腾起,急跑腾跃。雾蒙蒙的石灰粉越来越重,玄昱伸臂去挡,眼中仍出现灼痛感。
  霍东护在玄昱身后,弹指间就杀倒了两个追上来的刺客。
  马儿失血过多,在狂奔下逐渐不支,尽管玄昱骑术精湛,但也一下失去平衡,和马一起重重摔落。
  血腥味浓重刺鼻,马儿痛苦挣扎,血液更大量喷涌出来。玄昱只感眼睛巨痛,视线模糊,半个身子被马压着无法动弹。
  刺客的剑直直朝玄昱刺过来,霍东横身一挡,重伤下奋力拼杀。
  杀声渐止,白川心急如焚,已经解决掉最后几个刺客,带着侍卫们赶过来将马挪开。
  玄昱松开带血的剑,自觉小腿痛到失去了感觉,撩开袍角一看,一股寒瘆瘆的恐惧顿时流遍全身。
  结束了,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成绩荣誉统统终结。玄昱的腿断了,不是伤于国家大义,不是战场上的牺牲,亦不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没能躲过一环接着一环的阴谋诡计,窝囊地输在了命运的角斗场上!
  他以正直努力搭建的层层高塔赫然倾覆,近在咫尺的理想如巨楼垮塌,他从权利高处跌入大壑,再无翻盘可能!
  依旧是四更时分,玄昱醒了,眼睛看不清,只闻到浓重的药味。
  棠儿守在榻前,面颊浮肿,两眼通红,“醒啦,疼好些了吗?”
  见他阖上双目并不言声,棠儿强打精神,转脸对紫苏道:“把药端来。”
  玄昱的下颔胡渣泛青,一边脸上都是擦伤,“棠儿,你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棠儿鼻子一酸,默默退出去,蹲下来靠在墙边,双手蒙住脸闷声流泪。皇权之下,父与子的感情关系薄弱微妙,为了权利稳固,太子必须存在,为了垄断至高权利,太子也随时可能被弃。兄弟相残,父子相疑,权利大争面前,亲情显得那么苍白。
  如果可以,她希望断腿的厄运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想做一块能挡明枪暗箭的盾,或者以血肉之躯替深爱的人一挡这蚀骨穿心之痛。
  不用看见,玄昱已经知道她又在哭了,此刻的他心中太乱,接下来即使能洗清罪名也晚了。
  没过多久,棠儿端着药进来,先扶他靠坐,“你别担心,你的眼睛是灼伤,过几日便好。太医将你的骨接得极好,说只消半年左右便能恢复如初。”
  这时候,玄昱想起了周世兴,想起他走路时的跛态,一句话也没说。
  棠儿小心用热帕子帮他擦脸,“你睡的那会儿正妃娘娘她们都来过了,我让她们先回,等你好些了再来探望。”
  玄昱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喂我喝药吧。”
  朝局动荡,玄昱遇刺被禁于太子府,政务全压在洪志远一人身上,御驾紧急往回京的路上赶。
  第二封火漆密折很快到了皇帝手中,得知玄昱重伤可能导致终身残疾,皇帝食不下咽。心疼玄昱的同时,他又生出更多怀疑,莫非这个逆子担心东窗事发,故意以此博取同情?
  回到北京,皇帝数年来的积郁骤然爆发,儿子们之间的倾轧恶斗暴露无遗,设身处地,东宫之位竟比皇位还险,储君比万岁还难当。
  皇帝原以为太子要谋反逼宫,如今国本动摇,这帮儿子为了夺权全不顾社稷安危,连太子也敢谋害。
  皇城根,天子脚下,太子受险,九门提督难逃罪责,代成利被革职审问,皇帝任命杨虎臣接替九门提督的要职。
  皇帝将皇子们召进宫,把这些年对于玄昱的种种不满说出来,从而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等他说完,乾清宫的气氛有一刻是沉寂的。
  许久,玄明踟蹰后道:“父皇,有件事儿臣在心里藏了很久,兹事体大,而今想起才猜出其中蹊跷。”
  先出头的又是这个傻老六,皇帝见他有片刻犹豫,这回倒长了几分心眼,问道:“想来还是太子的事,你说。”
  “儿臣听见传闻,太子私藏一套朝冠龙袍。”
  闻言,殿内的人无不惶恐,惊得目瞪口呆,甚至汗毛倒竖。
  玄奕挺直胸膛,冷眼看向这帮阴险刁毒之辈,深深为与他们是兄弟而感到悲哀。
  龙灯着火的事仿佛还是昨日,一切记忆犹新,玄沣心中暗自叫苦:六哥真是糊涂,太子刚刚遇刺,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落井下石?
  玄皓同感恐惧,一张脸骤然失色,立刻道:“六哥,不要传莫须有的事。”
  “住口!”皇帝断喝一声,冷生生睨着玄皓,转脸又对玄明道,“你继续讲。”
  玄明脸上现出一点神气,“回父皇,儿臣知道的就这么多,说完了。”
  皇帝不胜心凉,冷厉的目光落在了玄沣头上,“龙袍是御用之物,除了内务府其他地方不可能私制仿照,老九,你来给朕解释。”
  内务府虽已不属于玄沣掌管,但皇帝开口玄沣便无法推卸责任,他小心翼翼看了皇帝一眼,叩头后硬着头皮道:“父皇圣明,此传言乃捕风捉影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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