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第12/265页


  朔绛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头,两头,一群。
  雪白的羊群一团团如天上云朵,从黑夜中逐一浮现,让人疑心是什么鬼魅。
  数百,不,数千头羊正被驱赶着往东水门而来。
  只有一人驱羊,手持皮鞭,从容镇定有条不紊。
  朔绛张大了嘴。
  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想赋诗……
  “还愣着干吗?抢羊啊!”金枝大喊。
  她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向前。
  等朔绛回过神来,她已用手中丝线系了两头羊。
  朔绛这才跟着手忙脚乱拿出丝线。
  看着温顺听话的小羊似乎也能看出他不堪大任,左突右转就是不配合。
  朔绛累得满头大汗也没将丝线系上羊脖。
  他换一头羊,可还是一样。
  好容易摸到些门道,正要系――
  另外一个肉铺老板手起线落,得意瞥了朔绛一眼。
  ……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朔绛最后还是绑定了一头又瘦又弱的小羊。
  他得意洋洋正要表功,却听一声哨响,赶羊人:“都分完了。”
  嗯?自己就绑了一头羊?
  金枝这回倒不嫌弃他:“不错。”
  让朔绛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错:“?”
  “我第一次来时一头都没绑中呢。自己蹲在墙角哭。一转眼八年过去了。”
  他们说话间已经有屠夫们进了水中立着的一间间塌房,开始挥刀宰羊。
  金枝找的是位冷面汉子。
  他生得魁梧高大,虎背熊腰,满身疙瘩肉,背部和手臂布满狰狞猛兽的刺青。
  可宰羊时却温柔蹲下去抱住羊头,低声呢喃着什么,而后利索一刀――
  羊直直倒在地上,雪白的羊毛上滴血不沾。
  朔绛瞪大了眼睛。
  金枝小声咬耳朵:“向晚戟杀羊有秘法,能让羊无痛无觉。”
  原来能让赴死只羊少些痛楚,这金枝也算是有些慈悲心肠在里。朔绛感慨。
  谁知立刻听到下一句:“这样羊肉不膻不骚,比别家好卖哩!”
  朔绛:……
  随后也有别人送羊过来,向晚戟只收了十头就不再收,随后他左手拽肉右手挥舞斧头大块劈砍起了羊肉。
  这可与适才平和的一幕不同:
  羊皮顺着纹理剥落,各种内脏和羊头被小心剁下,生肉颜色冲击眼帘,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惨白的骨架和鲜红的鲜血交相辉映,生肉的味道和血的腥味混合,咯吱咯吱的剁羊声和锯断骨头声。
  一起冲击着人的味觉、听觉、和嗅觉。
  一贯在书院读书的朔绛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景。
  他大汗淋漓,两股战战。几乎要晕过去。
  偏偏金枝还善良了一回,看他发抖以为是着凉了呢,因而好心抓起他的手,放进刚剥皮的羊皮下面:“赶紧暖暖,别冻着了。”
  羊皮剥掉后下面的羊肉软嗒嗒,让人想起蜷缩着的婴儿。
  羊肉和羊血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提醒着朔绛它们适才还是一头雪白羔羊。
  朔绛颤抖着抽出了双手:鲜血密布,淋漓尽致。
  他终于晕了过去。
  **
  等他醒来时,金枝已经划船到了半路。
  深夜的汴京城犹在沉睡,四处黑漆漆的,唯有船上挂着一盏风灯还亮着微弱的橘色灯光。
  朔绛一骨碌爬起,头顶群星璀璨,一排生羊堆在他身边。
  “醒啦?”前面摇橹的金枝转过身去问他,声音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嗯。”朔绛自觉丢人,闷声闷气。
  果然金枝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起一窝熟睡的沙鸭,扑棱棱在水面惊起一圈涟漪。
  她笑够之后还要假模假式安慰朔绛:“没事,我第一次看杀羊时看吐了。”
  “只不过那时我六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朔绛:……
  **
  只不过她到底心不坏,还是甩了个葫芦过来:“喝点水。”
  打更人的声音飘飘渺渺传了过来。
  朔绛忽然想起那些风雅的同窗和飘逸的贵族子弟常在河中取“寅时河心水”烹茶,因为此时空无一人,汇聚天地之精华。
  他灵机一动就想往河心去打水。
  被金枝阻拦:“你疯了不成?”
  \"适才宰羊的羊血尽入河中,河水正脏哩。”
  锦衣玉食的贵人们偶尔深夜起来便以为难得,还当寅时如何稀罕。
  可在汴京城的另一端,寅时热热闹闹沸反盈天:羊血,污水尽数往河心排去。
  朔绛想起清雅修士们高谈河心水滋味“甘甜异常、风雅无边。”的样子,
  默默放下手里的葫芦。
  朔绛无言以对转移话题:“那时你刚到陈阿婆家吧?”
  金枝一愣:“成五嫂子都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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