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第42/265页


  一粥一菜都自己亲手做出,虽然累,可当它们满满当当摆在桌上时,那种庆祝月圆的喜悦才从中一一洋溢而出。
  金枝也很高兴:“人多了热闹。”
  “人多有什么意思。”朔绛不以为然,“吵吵闹闹繁文缛节。”
  他想起侯府过节,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光是请安行礼都要半天。
  “人多有什么不好?我往年都是一人过节。”金枝声音低了下去。
  她很快又抬头,高高兴兴:“今年多个人就是不一样。”
  朔绛忽然想到金枝从来都是一个人。
  她那么倔,肯定不会去别人家过节,一定是自己一人在家里。
  每年月亮高悬,月华流转,满城阖家团圆,只有她独自望月。
  朔绛心里有点难过。
  他举起酒杯:“以后会好起来的。”
  “好什么好。”金枝有些好笑。
  月亮这么亮,也不知道背后多少黑暗。
  今晚月亮这么圆,像是一个耐心倾听的慈母:“其实乌衣巷的人,曾经说过我是丧门星……”
  金枝小时候爹就死了,到了继父家,继父的家也散了。
  后来陈婆婆收留了她,她终于有个短暂的人生居所。
  那时金枝生得美,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贵气,
  让乌衣巷的孩童艳羡的同时也让他们生了距离感。
  于是就有孩童在外说金枝坏话“她是丧门星,谁沾谁倒霉!”
  星河迢迢。
  毛栗子在火里哔哔啵啵作响。
  “那时候我不信,我想我才不是呢!”金枝望着月亮心绪飘到过去。
  “我学着放下书本与孩童们一起打闹,学会了一切街巷粗鲁之语,学着跟她们叫骂。”
  她慢慢融入了市井人间。
  “没人再骂我了,直到……”
  直到陈大郎也死了。
  人们再次指指点点,说她克父、克夫,是个天生孤寡命。
  “愿意娶我的正经人很少。偶尔愿意来提亲的都是天残地缺。”
  金枝表面上满不在乎,心底深处某个地方还是会悄悄的担心。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丧门星?
  朔绛心里一梗:“那,白大人是唯一一个?依誮”
  金枝点点头。
  唯一一个有官职、通文墨、还能接受她、许以正妻之位的男子。
  她摇摇头,将心里那些遗憾甩到脑后:
  “所以你要赶紧养伤,痊愈后证明给外人我并不是个丧门星。”
  风马牛不相及。
  可朔绛认认真真点头:“好。”
  两人举起酒杯。
  果酒甜滋滋的,不由自主就喝了许多。
  月光静静流淌,月华流转逐人,似乎满城的不公、愤懑、不甘也被月光藏了起来
  朔绛也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其实,我爹,不喜欢我。”
  “我小时候舞刀弄枪,他瞧见极为不喜,只让我学文。”
  他似乎并不是学文的料子,常常磕磕绊绊,许多诗句背不出来。
  如今他学了文,他爹却又偶然用遗憾的目光瞧着他。
  金枝了然:这孩子说的应当是他被卖之前的生活。
  “老百姓家里自然是希望孩子科举功名,谁会喜欢孩子做个舞枪弄棒的粗人呢?”她安慰朔绛。
  朔绛苦笑。
  金枝不知道怎么安慰朔绛,只能劝他举杯。
  黄酒并不辛辣,经过小炉炖煮后只有绵长细腻的酒香。
  喝入口中甘甜可口,不小心便喝下去许多。
  金枝举着酒杯,醉眼迷离:“你说,我们与富豪簪缨世家共同生活在汴京同一轮月下,他们富贵,我们却落魄不堪。凭什么一切都这般不公?”
  她喝多了,咯咯咯笑着,也并不是想要一个回答。
  朔绛呆呆看着金枝。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小娘子同她这样生机勃勃。
  像野蛮长在野地的野蔷薇,
  长满尖刺闲依狂风。
  别的花温婉,香气逼人,花瓣被贵人采撷簪在鬓间。
  野蔷薇却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倔强生出灿烂的花苞。
  她从不抱怨,
  少下点雨,她便少开花。
  天要刮风,她便将花苞合拢。
  顽强而灿烂活下来。
  只有旅人在长途跋涉中于原野上才偶然见这一簇盛放的野蔷薇。
  却无从采撷,只能惊艳于她的蓬勃。
  果子酒的香气越发蓊郁。
  朔绛趴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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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梁画栋,正是封地的侯府。婢女们殷勤迎接上来:“世子来了。”
  朔绛应了声,往殿里进去。
  殿内红烛高照,有个小娘子正坐在窗前梳妆,她垂着头背对着朔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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