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第5/265页


  六月晚风轻吹,大相国寺的晚钟敲得悠远,汴京城里各大夜市热闹起来,热热闹闹叫卖着麻腐鸡皮、沙糖绿豆,夜游的小娘子们挥舞着团扇,酒楼画阁飘出舞乐之声,点点灯火映照水面。
  美人混不在意他的扭扭捏捏,边剥莲蓬边问:“我叫金枝,金枝玉叶那个金枝,你叫什么?”
  “我,家里人叫我豚鱼。”
  朔绛没有撒谎,这是他的表字。
  “甚?”金枝有些不解。
  “易经中有云:豚鱼,吉。讲的是君子泽被天下,连低微如小猪、小鱼之物都可恩济。”
  “说人话。”
  少年挠挠脑袋,想起奶娘的原话:“贱名好养活。”
  “哦,猪鱼。”
  “不是猪鱼,豚鱼。”朔绛无语,又问,“你店里雇不雇人?”
  ?
  少年郎自告奋勇:“我会写字、会算筹,还会,还会制香薰!”
  最后一条却说到了金枝心里去。
  她自问算得上是什么苦都能吃,可唯独受不了店里的生肉味,只好买香薰来怯除。
  香薰贵,买一条都要好几百文,心痛。
  她看这少年适才一大堆掉书袋,便知他不是歹徒。
  金枝迟疑的情形落在朔绛眼里,叫他越发磕磕巴巴,脸红了一片。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开口求人呢。
  尽入金枝眼底。
  再想起他今天像一条小尾巴跟在自己后面,眼神中流露出全然信任和依赖。
  金枝想起了远在岭南的弟弟,忽然心里生了怜悯之情:
  “那就留在我这里吧,给你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嗯!”朔绛重重点头,接过了金枝递给自己的莲子。
  清润糯面,带着夏日里第一丝微甜。
  **
  水声潺潺,江水如蓝,两岸有美人当垆,麻花鸭安心缩在金枝怀里,时不时咕咕叫两声,居然有条青鱼蹦跶到了船上。
  金枝眼疾手快,扑过去就将青鱼压在身下,
  随后扯了根菖蒲草穿过了鱼鳃。
  船到岸边。
  金枝摸出两文钱递给船家,又示意朔绛拎好两只大白鹅。
  她熟练地东绕西拐就到河边一家面摊,熟门熟路跟掌柜的点菜:
  “青娘子,要两碗笋菜淘面。”
  雪白笋丝脆爽,腌雪菜咸香下饭,也许是饿了,这回朔绛没再嫌弃粗粝,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待到要结账时,金枝笑道:“青娘子,这条鱼给你好抵了面钱。”
  青娘子一把接过鱼掂了掂重量,应了声喏。
  朔绛瞪大眼睛。
  谁料金枝临走前还笑吟吟拿起一碟小菜:“再饶上你一碟子紫姜。”
  朔绛目瞪口呆。
  他出身贵门,家里接触的姐姐妹妹们多讲究清贵矜持,就连兄弟们都讲究“君子口不言财”。
  从未见过这般精明爱算计的女儿家!
  金枝瞥了他一眼:“赶快跟上!”
  这里是汴京的贫民聚集之地,巷陌纵横人烟骈盛,进入其间犹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
  金枝带他西拐八绕到了一处小巷深处的小院。
  院内窄小,不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泥土屋,院内的石子路年久损坏,长出各种蒿草,院子里几只鸡正昂首阔步,见他们来也不慌。
  朔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子脚下,堂堂汴京,居然还有这等破败之地?!
  “吁——嘘嘘嘘——”金枝冲到鸡群里赶鸡,一边扬起嗓子大骂,“成五嫂子,你家鸡又跑到我院子里了,再有下回我家开全鸡宴!”
  “知道了知道了。”院墙那头有个妇人赔笑声音,“这些杂毛畜牲不懂事,一定是看中了您家院里有草籽。”
  那几只鸡被金枝的大扫帚赶得飞了起来,叽叽咯咯居然飞上了院墙,转而不见。
  “哼!还不是为了不把自家院子弄脏?!”
  金枝气鼓鼓骂了一句,顶着满头鸡毛顾不上管,专心致志不知在草里细细寻找着什么。
  朔绛干站着无聊,往前走了几步,
  谁知——“哎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鸡粪。
  金枝这才回过神来,从屋里拿出个木头墩放在屋檐下:“坐!”
  朔绛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掏出白细布手帕细细擦拭干净指尖灰泥。
  又将鞋履脱了下来,盯着金枝。
  “干吗?”金枝不解。
  “这鞋不要了。”
  “什么?!”金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鞋单是在市面上卖都要卖十两银,你居然不要了?!”
  朔绛反正死活都不愿意再穿回那双鞋子。
  金枝叹口气,
  又进屋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衣服鞋子:“也罢,你穿原来的衣裳本身太扎眼。”
  朔绛进屋换上衣服鞋子,青布直裰千层底布鞋,
  虽然粗鄙但都是全新之物。
  布衣舒适,布鞋绵软,很是舒服。
  “还挺合适。”金枝点点头,“这是我过门前亲手给前头那死鬼做的见面礼,可惜还没行六礼他就走了,没想到便宜了你。”
  朔绛:……
  “将亡夫称呼为死鬼,有失尊重。”
  金枝摇摇头,一脸怜悯:“瞧瞧,书都读傻了。他家老娘我都养着呢,就冲这份恩情我叫他死鬼他都得欢欢喜喜受着。”
  朔绛:......
  金枝不以为然,她走到水缸前,葫芦瓢舀起一勺水,就着水缸“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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