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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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
作者:休相问

  第1章
  迎春出生在腊月,接连几天漫漫扬扬的大雪刚放晴不久,她爸爸到镇上去请产婆,一个两个都嫌天黑路滑不肯来,没办法加重许了酬谢,才求得人家动身,及至到家,她妈妈早就喊了个声嘶力竭,两下里折腾半日,总算呱呱落地,老人家一见又是女娃子,不免暗地里叹一声。
  迎春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原也有十多亩薄田,到了父亲这一辈,连荒带卖就只剩下三四亩了,后来迎春添了弟弟,三亩田足养着六七口人,好年头打了粮食也不够吃,更何况遇到水旱灾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父母狠狠心,将姐姐送给境况稍好的邻村陈家作童养媳。
  迎春到城里大户何家去做工,便是陈家婶子介绍的,那一年迎春只十三岁。
  何家是南京巨富,生意遍及全国,谁又知道何家先人何九,最初不过是上海南码头跑沙船的一名船工而已。
  早在洋轮未来之前,海运以沙船为主,江滩上帆墙林立,尽是平底高桅、巨橹广舱的大船,一船可载百余吨货。那时候海上风险极大,因此船行允许伙友在每船上货时捎一些私货,但进货好坏、畅销与否就全凭个人眼光了,何九为人聪明,眼光精到,而且往来南北各方,交际也广,几年下来,颇有收益。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第一只船,慢慢地从一条船发展成十数条,终于成为沙船业数一数二的人物。
  何九发财后,回家乡置产,妻小都留在家里,有子三人,长子早夭,次子从文,只有幼子何信十余岁便随父亲到船上学习,那时何九已开办两家钱庄。
  何信并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那时节各国的外资已渐渐拥入中华,丝行大盛,而何信却认为自己经营沙船做的米糖豆麦的买卖,不应该跟人家争丝行的生意,后来丝业囤积倒闭,先是金素记丝栈亏折银数十万两,牵扯钱庄四十余家歇业,连阜康银号的胡雪岩也因囤丝过多陷人绝境,而何信只为自己的一点固执,竟然逃过大劫,不能不说是侥天之幸。
  何昂夫眼光、魄力都胜于乃父,投资钱庄同时,又将重心移向实业,在上海苏州都开有分厂。事业名望如日中天,似乎只有南通的张謇张状元可与其一较长短。
  关于何家的发际史,本身便像是一个传奇,而众口相传,又加了一些拾遗不昧,得遇贵人赏识这些因果相袭的玄玄之说,就更成了传奇中的传奇了。
  当然,这些都是迎春后来陆陆续续听说的。初进府里,因为年纪小,只在厨下做些杂活,白天忙忙碌碌的倒不觉得,晚上睡不着,迎着窗外昏昏黄黄的月晕,眼泪便流下来,身旁的翡翠看见,坐起来问:“怎么了?想家了?”迎春点点头,低声说:“我想我娘。”
  另一个婢女珠儿说,“这府里有意思的事多得很,包你过几天就不想了。何况到了年节还可以回去。”转头问翡翠,“听说老爷又要娶新姨太太了,是不是真的?”翡翠点头,“你消息倒蛮灵通。”见迎春一脸迷茫,便道,“你才来,这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的,只怕要好一阵子才弄得清爽呢。”
  何昂夫共有五房妻妾,原配夫人姓李,与何昂夫算是门当户对,结缡近三十年,共生二子二女,长子思澄,次子思涯,长女蕴芝,三女蕴蘅。思澄已经娶妻,现为山东督军的秘书长,妻子秀贞和两个双胞胎女儿却留在南京父母这边。次子思涯一直在北京读书。
  二姨太早逝,只留下一子思源,行三。三姨太太生有两子一女,思澜、思泽和蕴萍。听晓莺说,三太太的脾气不大好,喜欢骂人,但只要你不去惹她便没事。
  何昂夫的几位太太中,要属四太太的家世最为清华,书香门第,据说还出过几位翰林,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位年轻标致的官宦小姐,怎么会屈身做了商贾人家的侧室。她只生了一位五小姐蕴蓉,今年才三岁。但这位四太太似乎不大理会女儿,只将孩子丢给奶母,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不是看书,就是抚琴,平时也很少看她到园子里逛逛。
  而二小姐蕴蔷却是何昂夫外室所生,那时候太夫人还在,何昂夫并不能随意纳妾,到他能自己做主了,二小姐的母亲却已等不及,撒手西去。下人们私下议论,都说这女子命薄,只怕是生得太美的缘故,大抵“红颜薄命”四字总是有讲究的。
  待迎春弄清楚这些,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转眼入夏,五姨太进门。那是迎春在何家所经历的第一场喜事。
  鞭袍声中迎进了新姨太,晚上大排家宴,独四太太说身子乏没下来,新姨太略有不安,站起身来,“要不我再去请一请。”何太太伸手按住她肩膀,笑说:“她素来是这样的,并不是故意淡着你。你就是把她请下来,没吃两口,又要走了。”三太太也笑:“今天她肯下来,算是给五妹妹你面子了,你不知道,我们虽是在一个园子里住着,平时倒难得见上一面呢。”何昂夫并不说什么,只吩咐厨房,挑几样四太太爱吃的菜给她送去。
  天色已渐黑,迎春装好了菜,就随着珠儿来到四太太住处,珠儿喊了一声,“卧雪姐姐,我们来给四太太送菜。”一个女孩子走出来,向珠儿道:“就知道是你,大呼小叫的。”迎春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黑湘云纱的大脚裤,红花白底透凉纱的短褂,极是俏丽干净。
  珠儿吐了吐舌头,将食盒桌上一放,“我们也要回去了,忙到现在,快饿死了。”
  迎春来何家时间不过两月光景,又一直在厨下帮佣,到上房来的机会极少,这时不免四下观看,只见四壁的书架堆得满满,壁上悬着几幅字画,当时的迎春虽领略不出其中的妙处,却也觉得书香满室,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钦羡之意。一弯眉月斜挂树梢,影子模模糊糊的,窗纸漏缝处,吹进丝丝凉风,虽是盛夏,这屋里却几分清冷秋日的萧瑟。
  却听里面慵慵懒懒的一个声音问:“谁呀?”
  卧雪忙快步走到里间,过了片刻,掺着一个年轻女子缓缓走出来,另一个婢女眠云拿着团扇跟在后面。上午只是惊鸿一瞥,此刻迎春才瞧清楚这位四太太的样貌,虽不是二小姐那样肤如雪、发似漆的美人儿,但神清骨秀,气度更胜一筹,只是眉宇间略带愁意。她穿着一件秋香色旗袍,水钻青丝滚边,更显得清丽素雅,全无俗韵。
  珠儿忙拉着迎春上前见礼,“太太快趁热吃吧。”上前把食盒打开,将四碟菜端出来,一碗清炖云腿,一碗福建肉松,一碟冷拌鲍鱼和龙须菜。还有一碗玉田香米稀饭。
  四太太指着龙须菜说,“我只留这个,其余的都拿走吧。”卧雪说,“今天太太忌荤。”迎春和珠儿对视一眼,两人都微觉奇怪,何家的太太们并没有吃长素的,只偶尔吃吃花素,但迎春记得今天既非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观音素、八日素的日子啊。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得有吟诗的声音,因为四周太静,这声音突如其来,倒把迎春吓了一跳。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窗外一架鹦鹉,正在曼声长吟,“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竟然有腔有调的样子,迎春只是莞尔,珠儿早撑不出笑了出来,“有趣,它也会吟诗。”
  卧雪笑道:“少见多怪,它会念好多首呢,比你可聪明多了。”那鹦鹉似乎得到鼓励,又继续吟道:“乡心不耐双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虽是鹦鹉学舌,却也依稀可见其中的凄凉之意,迎春借着北窗的稀微月光,偷觑四太太的神色,只见一双眼茫茫然望着窗外,眼睑水光莹然,忽然间回过神来,双手用力一拍,打断了鹦鹉的长吟。
  珠儿讪讪地好没意思,“四太太,我们走了。”眠云送她们出来,珠儿和她小声说些什么,迎春也不理会。那鹦鹉今晚似乎诗兴大发,吟声在身后远远飘送过来,“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迎春以为它还会接着念,谁知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迎春默默跟着念,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但觉声韵无限宛转,却不知是究是何意?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为什么四太太今天吃素?”
  眠云笑说:“瞧我这脑子,早晨刚问过的,这会儿就给忘了,好像是个什么词人的生日。”迎春疑惑地问:“什么词人?”珠儿不耐烦,“你管呢,说不定是她娘家亲戚。”眠云哈哈大笑,“才不是什么亲戚呢,你不晓我们四太太,正经的斋戒日子她是不理的,反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文人的生辰忌日,却记得一丝不错。”
  珠儿和迎春面面相觑,大感奇怪。眠云拍了拍珠儿的手臂,“好了,我要回去了。”径自走了。两人回到厨房,一闻到饭菜香气,更觉得饥肠漉漉,珠儿先抓了个鸡腿咬了一口,冯妈笑道,“饿死你活该,谁让你玩到现在才回来。你和眠云两个,粘在一起就分不开。”
  珠儿口齿不清说,“也不过说了一会儿话。”转脸问冯妈,“你说,老爷喜欢四太太多一些,还是五太太多一些?”冯妈白了她一眼,“五太太才进门,现在怎么知道?”珠儿嘁了一声,“知道谁还问你,就是要你猜一猜,我看是五太太,人又年轻,性情又温柔。”迎春插口,“四太太也很年轻啊。”珠儿撇嘴,“可是性情也太古怪了,我要是男人,才不会喜欢脾气这么怪的女人呢。”
  大家都笑起来,“可惜你不是男人。”冯妈叹了口气,“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给人做小,怎么能不委屈。她心里苦,又说不出来。”迎春感到一种莫名的愁恻,眼前晃来晃去是四太太那含颦的双眉,忧伤的眼神,和空茫茫的表情。
  第2章
  正如翡翠所说,在何家的日子过得极快,过完重阳节,迎春回了一趟家,将用手绢包得整整齐齐的五块钱交到母亲葛二嫂手里,葛二嫂拉着手女儿的手不住地问,“好像瘦了,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祖母则免不了告诫,“出门不比在家,凡事多留点儿心,要懂得看人眼色。”
  晚饭桌上有鸡蛋,在葛家只有年节的时候在看得到,素来都是留给祖母和小弟的,没有迎春的份儿,今天却一家人都往她碗里挟,而迎春却早没了当初的馋涎欲滴,心有所感,嘴里更辨不出什么滋味。好在弟妹七嘴八舌地问,迎春只略略怔忡了一会儿,回过神,开始给他们讲一些在何家听到的新奇事。
  到了晚上,母女同榻,更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迎春就得回去,母女两个都哭,葛老太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哭的,要是想家,就常回来看看,要不,就叫你娘去看你。”
  迎春回到何家不到十点,离开中饭的时间还早,冯妈便说她,“你不用那么着急地往回赶,看看弄得满身的土,一脸的汗,这是何苦来。”迎春道:“原是请一天假,再耽误就不好了。”冯妈笑道:“你这人心也忒实,你看看哪个回家不是呆个两三天,就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迎春笑道:“那你还不夸夸我这个好孩子。”
  冯妈正待说话,却见珠儿进来四处翻动,便问:“你找什么?”珠儿道:“那套吃蟹的家什,银的,上次还用来着。”她指的是一套吃蟹的银具。冯妈道:“你忘了,上次三太太拿走就没还,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还不如我。”珠儿这才想起,哼道:“借完了也不想着拿回来,人家要用的时候怎么办。”冯妈道:“是四太太要用么?”
  重阳前后,正是蟹肥时节,早有人送了十几篓大闸蟹到何府来,母蟹肉肥膏满,公蟹肉厚壳硬,煮熟分外鲜美,一场蟹宴过后,还余下几篓就给各房分了,四太太素来不喜海味,却独爱吃蟹壳里的紫膏。珠儿道:“是啊,眠云来借,我叫她自个儿管三太太要去。”说着就扭身出去。冯妈对着迎春笑道:“眠云哪里肯张这个嘴,就是四太太也不肯的。”
  没隔多久,一天傍晚,三太太房里的晓莺来说,“上次的蟹挺肥的,三太太叫我再拿一篓回去,你们再给做个蟹粉菜。”她穿了一件银杏色闪光印花缎的短袄,豆绿春绸的散脚裤,风姿楚楚地靠在门边,倒不像只有十五岁的样子。抬手挥了挥粉红绸手绢,小声嘟囔,“这烟真呛人。”
  这几日何家来了亲戚,是三太太的堂兄一家,而五太太又有了身孕,饮食都要特别准备,厨房里忙得头昏脑胀,珠儿早来就气不顺,哪经得晓莺再来聒噪,当下斜了她一眼,冷冷道,“说好一家一篓,早就分完了,怎么这会子还来要。”
  晓莺被她堵了一句,无话可话,又问:“那新鲜的嫩笋总有吧,就做个虾子炒笋片吧,那边客人还等着呢。”珠儿头也不抬,“五太太要吃鱼面,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呢。你等我做好了再说吧。”这鱼面要拿活青鱼烫熟,拆骨留肉,和在面粉里揉透了,切成面条,再下在好汤里混煮,极费事的一道菜,晓莺哪里等得了,不由得有气,“你别拿五太太压我。”
  珠儿笑道:“谁拿五太太压你,你配么?”晓莺脸胀得通红,“算我说错话,你是拿五太太压三太太。”珠儿笑道:“那又怎么样?五太太有身孕,当然她的事最大,你便是学给三太太听我也不怕。”晓莺气得手足发抖,戟指着道:“好好,珠儿,你好本事。”
  本来厨房里各人手里都忙,也没留心她们说什么,但两人越吵声越大,冯妈忙奔过来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晓莺哭道:“也不知哪得罪这位姑奶奶了,我只说三太太要吃嫩笋,就招出她这么多有的没的。”冯妈道:“嫩笋啊,才用完了,这有一罐新腌的笋脯,挺不错的。”
  晓莺一把接过罐子,蹬蹬几步跑了,珠儿追在她身后大声喊,“喂,那套吃蟹的家什放着也没用,早点儿给送回来。”冯妈扯了她一把,“行了行了,好端端地得罪她做什么?”晓莺呸一口,“我就讨厌她那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冯妈笑道:“我看你是讨厌她打扮得比你花哨。”珠儿也笑,“像个妖精似的,四少爷还小着呢,难不成是想勾引老爷。”冯妈吓了一跳,“这话你可别胡说,对了,你真不怕她告诉三太太?”
  珠儿逞一时口舌之利,心里这时倒有点后怕,嘴上却说,“路归路,桥归桥,她管不着我,要是她不顾身份跑到这儿找我晦气,我也认了,大不了――”冯妈接口笑道:“大不了撵出去,配个小子。”珠儿啐道:“你个老没正经的。”冯妈道:“我这难道不是正经的好话么,你看看我,跟了个死酒鬼,到现在还得给人当老妈子。”接着冯妈就开始埋怨着她的死鬼丈夫,珠儿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到现在早练出充耳不闻的功夫。
  第3章
  不久,迎春被挑去服侍大小姐蕴芝。蕴芝房里原有翡翠琉璃两个丫环,琉璃新嫁,翡翠便荐了迎春,珠儿颇不高兴,对人说,姐妹一起多年,情份反不如一个新来的,话传到翡翠耳中,也不禁动气,辩解道:“上房的月钱原是多些,我心想迎春家境不好,多少可以贴补点儿,再说大小姐好静,珠儿却是个爆炭脾气,这是任谁都知道的,难道我有什么私心不成?”
  可背地里却有人议论,翡翠的话虽在理,但若说私心,只怕也是有的,迎春年幼柔懦,行动听从,凡事自然翡翠一手把持,而珠儿却是伶俐好胜的性情,翡翠哪里压得住她。
  而这一切,迎春却在懵懂中,连着几天都见珠儿冷着一张脸,暗里问冯妈,“我什么时候得罪珠儿姐姐了?”冯妈笑骂:“真是个傻丫头。”于是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迎春惶急道:“这样,让珠儿去就是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冯妈道:“你如果真的这样说,珠儿未必领你的情,却一定得罪翡翠。”迎春皱眉道:“那我该怎么办啊。”冯妈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在这府里,原是做人比做事难,我看你心诚,不妨提点你几句,大小姐倒没什么,太太却是有章法要规矩的人,你要凡事小心,多看少说,等你见得多了,心里也就慢慢亮了。若能讨得太太欢喜,到时候给你挑个好婆家,就算熬出头了。”说着哈哈大笑。
  迎春开始还不住点头称是,待听得最后一句,不由得腾地红了脸,她可不能像珠儿一样直接骂她老正经,只能转身跑了出去。
  次日一早,迎春换了件干净衣服,由管事沈妈领着来到大小姐房里。前面的几个院子分住着是何氏夫妻和姨太太们,后面两个院子,是大爷夫妻所住。现在思澄不在,只有太太秀贞在,中间一个过厅,过厅后进,才是小姐少爷的住处。
  大小姐的房间第二间,走廊里细雕花木格扇,中露着梅花、海棠、芙蓉各式玻璃窗。一进屋,脚下的地毯,其软如绵。也不容细看,已随着走到右手一间屋。四壁书画,靠墙立着一架仿古的紫檀细花的架格,随格放着花瓶、香炉之类。紫檀书案要放着着笔砚书卷,旁边是几把花梨木椅,两个女孩子正在谈笑,听见脚步声,都转过头来。
  年纪略长的大约十六七岁,穿了件藕色的衫子,葱白线香滚,年幼的与迎春相仿,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棉袄,系一条玄色湖绉百褶裙,颈上挂了一条亮晶晶的珠链,阳光下宝光流动。沈妈笑道:“三小姐也在啊,大小姐,我把丫头领来了,您瞧瞧。”
  蕴芝放下书,微笑着问:“你叫迎春是吧。”迎春刚想回答,却听三小姐蕴蘅笑道:“迎春?那不是不及问累丝金凤的那位懦小姐么?”迎春听不明白她说什么,一时有些发怔。沈妈扯了一把迎春,“快回小姐话,怎么呆了快一年了,还这么木。”
  蕴芝笑道,“你别怪她,咱们府里灵俐也不少,我倒是喜欢她这样的。”伸手拉迎春过来,“还是个孩子呢,手怎么都冻了,快过来暖暖。”蕴蘅笑道,“你也不过就比咱们大几岁,就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真的,嫁妆还没备好呢,倒是一副祖母的口气。”
  蕴蘅的取笑,要是换了旁人,必定反唇相讥,蕴芝却只是淡淡一笑,又拉着手问迎春父母生计,兄弟几人,多少年岁,娓娓然煦煦然就像是邻家的一位大姐姐,迎春素来胆怯,不要说是管事沈妈,就连珠儿发起脾气来,她都是害怕的,但今天见了这位大小姐,却犹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意。
  何家的女孩子也是读书的,迎春常常站在廊下听里面念:“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虽然意思不大明白,但觉声韵琅琅上口,不自觉地跟着一句句念下来,蕴芝见她这样有心,左右无事,便教她认识一些简单字。
  也教她下棋、沏茶,蕴蘅来这里是不喝翡翠泡的茶的,每每是蕴芝亲自动手。翡翠笑说:“三小姐只嫌我笨,学得不精,以后让迎春泡给你喝就是。”
  蕴芝拿着一把成化窑的青花小瓷壶,缓缓讲道:“十分茶只用七分水,泡出的茶亦只有七分,七分茶用十分水,泡出的茶则有十分。最佳为山间泉水,山溪流水次之,潭水又次之,古井水再次之,江河湖水则不得已而用之。妙玉泡茶用的是梅花上的雪水,这样的茶不要说喝,想想便让人神驰。”
  “龙井茶分四春茶,初春茶于清明前采摘,这时的茶芽嫩,茶水晶莹碧绿、香郁甘醇,二春茶在谷雨前采摘,而三春、四春茶就差多了。”说着拿出一个锡罐,里面一个一个小包,“这里都是明前龙井――”正说着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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