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三啼》第2/41页


外面早准备下了。
大窝窝头,用箩筐盛着,热腾腾地抬了进来,顿时兴起了一阵骚动,人声鼎沸,大呼小叫乱成一片。
可也难怪,过去三天了,才吃饱了一回,一听说管饱,哪能不争先恐后?
“都别嚷嚷……”二把头大声吆喝说:“人人有份!”跟着他吩咐了身边人几句,就同着老掌柜、赵一帖转身步出。
不经意一抬头,哟!那边柱子上还吊着一个。
三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老掌柜的往前走了几步,只管上上下下打量着。
“老爷子,是这么回事!”
说话的黑脸汉子往前上了一步!哑着嗓子说:“这小子施横,不听话,仗着他年轻力气大,把老九都给打了,绳子都捆不住。只有吊起来狠打!”
一面说,他赶上一步,抓着那人的头发,仰起了他的脸来,大声说:“就是他,刚才还骂人咧,可厉害啦!老九吃他一胳膊时子,撞得大口吐血!”
“啊?”老掌柜的不由为之一愣。
这可是新鲜,干这行子买卖,少说也有二十年了,瓜州取货,长江驶船,“肉号子”
过手,没有一万也够八千。这种新鲜事还是第一次听见。
只说“肉号子”一到手,比绵羊还驯服,有寻死的,还没听说打人的,这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大的胆子!
瞧瞧也透着希罕。
这小子还真有股子狠劲儿,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狼也似的狰狞,直盯着老掌柜的瞅着,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说也奇怪,大家伙一起受苦挨难,偏偏他就能挺着,脸上手上,只有鞭迹棍痕,却不肮脏,甚至于身上的一袭长衣,也还干净,并不破旧。一路上吃苦挨饿,人是瘦了,青皮寡肉,少见血色,头发胡子都是恣意猛长,一团乱草也似地四下纷争,衬着他那样的眼神儿,瞧着还真有些吓人。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的狠狠地向对方盯着:“活腻味了是不是?”
黑脸汉子冷笑搭腔道:“他就是不说,问也白问,只知道是姓孟,由南面过来的!”
二掌柜的江顺用手点着他的胸脯说:“你他娘好大的胆子,敢打伤我们的人,饿死你个龟孙子!”
回头招呼说:“饿他三天,不给他东西吃,看他还厉害不厉害?”
黑脸汉子说:“就是这么来着,已经三天没给他东西吃了。”
江顺“哼!”了一声,嘿嘿冷笑道:“那就应该乖些子了,你多大啦?”
一面说,他伸出指头来,就往姓孟的嘴皮子里面拨。
“这就跟挑牲口一样,知道吗,要看牙口!吓!好一嘴白牙……”回头一笑,向老掌柜的说:“货倒是好货!”
话还没说完,即为姓孟的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
江顺骂一声:“王八蛋!”刚要一巴掌打过去,外面传话道:“王府里来人了!”
真来人了!
人还不少,头里走的一个精瘦精瘦的高个头儿,头戴猞猁皮帽子,一身落花流水织锦缎子两开气袍,罩着皮护甲,好大的派头。身后两列家丁,总有二三十个之多。
赵一帖“哟!”了一声,赶上去就行大礼。
“高大爷,您自己来了?这可是不敢当!”
大家伙这才知道,来人高庆麟,正是当今武昌楚王府的总管事,在武昌地面上官私两活,大大有名,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抢前见礼。
“老把头,不要客气,我久仰你了!”
高大爷拉着老掌柜的,没叫他行大礼,后者干笑着连连抱拳道:“你家客气,不敢当,不敢当,外头冷,请!请!”
总管事大声咳嗽着,啐了口响痰,说:“府里事忙,我不多耽搁啦,人都齐了没有?”
“都齐了!”江顺抱拳陪笑道:“你老还要亲自过眼……?”
“当然,当然!”高大爷说:“王爷新买了个园子,用的人多,不只是要年轻,还要体面!”
“是是是……”老当家的连口应着:“你老上眼……不过……不瞒你老说,人头儿都是不差,只是一路上舟车辛苦,水土不服,瘦些子……回头你老上眼,一看就知道了!”
“这个我懂!”高大爷眯着一双长眼:“早先我去过瓜州一回,奉王爷之命,买了一票丫环,看着都是瘦里瓜吉的,回去三顿饱饭一吃,又都活蹦乱跳像个人样了……”
“当!这么说,你老还真是行家啦!”
老把头还真是打心里服了,连连抱手打揖。
高大爷竖起一只手,捂着半边嘴,怪神秘的样子,在老把头耳边上说:“都是大家出身哪,见过市面的,主子问了斩,奴才就发卖、发配了……”
“是是……你老最清楚!”
“知道吧!”高大爷说:“要不人家怎么说‘宁要大家奴,不要小家女’呢!一句话,他见过场面嘛,是不是?这种人买回去不用调教,准行!”
说着说着一伙子人可就来到了廊子口上,这里扎着临时的棚窝子,“肉号子”、“条子”都在里面拴着。
经过一番临时处理,小子们看上去,确是较前番精神多了。
高大爷可也真不含糊,在几个人陪同下,倒是认真地一个个看、仔细地挑。
他还真行,不管这些肉号子有多瘦、多脏,在他法眼之下,都难掩其本来面目。
来回两趟走看一毕,高大爷驻脚中庭,伸手烤火,长脸上带着一抹子笑,样子讳莫如深。
老把头耐着性子在他身边耗着。
“还不是南宁王剿了家属,我看一多半都是他府里的人,这里有多少人?”
“老的不算,总有五十好几!”
二把头说:“五十二个!”接着说:“还有四十三个‘条子’!”
高大爷摇摇头:“丫头就不要了,我看这么吧,五十二个我全要了!”
“那可是好!”老把头连连打揖道:“你家可是行好了,屋里头请,请……”
高大爷咳嗽了一声,吩咐说:“都给松了绑吧,也不是牲口,还怕跑了?”
“是是……你老说的是!”老把头笑得眼睛都睁不开:“松开、松开……”
二把头招呼着传下话去,满棚皆欢。
王府来人装满了整车的棉衣,高大爷一声关照,十几个家[奇書網整理提供]丁来回搬送,就在席棚里换起衣裳。
在老把头赵一帖江顺三个人殷切陪同之下,高大爷这才转身步出,却是又看见那个吊着的人了。
高大爷“咦!”了一声,站住了身子。
“这可不像话!”高大爷说:“这里不是衙门,还私设刑堂!?”
“哪里的话?”老掌柜的忙分辩说:“这小子施横,不听话,打伤了人,不能不吊起来!大爷既这么说,就把他松下来吧!”
二把头江顺连连摇手说:“使不得、使不得……松下来非闹事不可!”
一行人随即走了过去。
姓孟的那个小子,样子还是真狠,睁着两只眼,一点屈服的意思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高大爷伸出了手里的黄玉旱烟袋,撩拨着对方披散的头发。
“他姓孟。”二把头说:“刚才我查了一下,这小子是由沧州那边转手过来的,听说一路上闯祸、捣蛋,没人敢要,性子倔极了!”
老当家的说:“这号子人,不敢充数往府里送,我看,这里也留不住他,回头把他往衙门里一送完事,保他妈日的,还指望他能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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